隔着西境的漫漫黄沙,她就用这种方式“注视”了他整整十年,若不是嬷嬷曾耳提面命她不许踏入中原,只怕她早就带着包裹不远千里跑去他所在的城池。
直到卦象中死局初现,她顾不得尚有事情未筹备妥当,单人匹马直奔晋国。
还好、还好把他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二人低低的喘息声交叠回荡,衣衫松松散散,春光乍泄。薛铖松开她通红的唇,指腹流连她的颊边,四目相对,眼神颤颤,皆浸着意乱情迷。
溯辞伸手从他的衣襟边缘慢慢滑下,屈指勾住他的腰带,正欲发力之时却被薛铖捉了手,将她横抱而起,扭头走向床榻。
落在松软的被褥上,溯辞一头长发散开铺与衾枕之间,薛铖伸手撑在她在身侧,拂去她脸颊颈上黏连的发丝,忽然弯唇轻轻笑了。
溯辞尚不明白这笑的含义,正要伸手拉他,却见薛铖先一步抖开被子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末了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道:“好好休息。”说罢起身整肃衣衫,脸上憋着笑扭头出门。
溯辞愣在床上,半晌没回过神,直到房门重新关上,她才蹭地掀了被子坐起身来,瞪着房门方向气急败坏地怒道:“薛铖!你还是不是人啊!”
门外薛铖没忍住,捂着脸笑出声。
溯辞听见笑声,终于回味过来他说的罚是怎么一回事,登时红了脸,又羞又气地大喊一声,埋头捂着被子狠狠捶了捶床板。
而薛铖笑着回房,灌了一大口冷茶才慢慢压下那些旖旎的念想,一面侧耳听着隔壁的动静,一面想把她惹急了该如何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如给她带点好吃的来的实在,便满面春风出门而去。
溯辞则气哼哼地埋在被子里,心里戳着小人碎碎低语,不多时旅途的疲累涌上,竟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
此时越州矿山内,魏狄和徐冉从拓跋晟等人嘴里撬出了些许有用的情报,正各自准备运“货”去苍城事宜。徐冉差人送信回燕云寨,再抽调人手来此采矿运矿,务必在消息泄露之前将玄铁矿运回寨中。
魏狄对徐冉有一百个不放心,但他如今孤身一人,也只能盯紧了徐冉的动作,以防薛铖被人背后捅刀。
他正立在灯下擦拭佩剑,脑中仍盘算着要如何试探徐冉,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直往外冒,却又被他一个个否决。正纠结之时,徐冉拿着衣物走了进来,见魏狄阴晴明灭的面色,嗤道:“琢磨什么呢,脸都能开染坊了。”
魏狄睨她一眼,十分耿直地说:“琢磨你到底是真心合作,还是坑一把就跑。”
徐冉闻言而笑,把手中衣物往椅子上一丢,道:“矿上这些人都穿这种衣服,明日我们出发去苍城,记得换上。”说完也不走,大喇喇往桌子上一坐,支着下巴又道:“甭管我是真心假意,你们如今也只有这一个选择。”
“何以见得。”
徐冉摊开手,道:“否则以你们三人,怎么拿下这个矿?况且,你们想剿匪,凭官府那些个老弱残兵是不可能的。就算把这些玄铁矿打成神兵利器塞他们手里,他们也是去匪寨送肉的,你们薛将军哪怕有通天本事,也没法把他们调/教出来。与其指望老天开眼,不如指望指望我有良心不始乱终弃。”
“西南官兵就如此不堪?”魏狄皱眉。
“不然你以为这些匪寨如何能风生水起混了这么多年?”徐冉跳下桌子,朝魏狄伸出手,“所以,魏大人你就甭想了,先把苍城的兵器搞到手。合作愉快。”
看着她一口白牙,魏狄慢慢放下手中佩剑,长眉一挑,伸手在她掌心轻轻一拍,权当同意。
第64章 嬷嬷
溯辞向来心宽, 等迷迷糊糊一觉睡醒,瞅见桌边眉眼含笑的薛铖以及满桌吃食,顿时两眼放光地跳下床,鞋也不穿,三两步蹦进薛铖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薛铖将她搂在怀中,看她迫不及待地提筷子,笑道:“慢些吃。”
溯辞咬了口酥嫩的烤肉,又夹了一筷子喂到薛铖嘴边, 歪在他怀里道:“我们明日就出发去风城吧,嬷嬷卜卦不会停留太长时间,若错过了恐怕真得去云浮宫了。”
“好。”薛铖点头应下, 一手抱着她,一手拿过筷子, 亲自喂她。
溯辞懒猫似的腻在他怀里,享受着饭来张口的待遇, 和薛铖不一会儿便将满桌菜肴一扫而空,末了赖在他怀里不肯动换。薛铖环着她,牵起她的手,细细抚着修长的指节,恍惚间只觉此生际遇有如神眷。
“溯辞。”他贴着她的头, 低声轻唤。
“嗯?”溯辞正闭目养神,软绵绵地应了声。
薛铖没有再说什么,盯着她葱白的指尖出神。溯辞半晌没得到下文, 狐疑地睁开眼仰脸看他。薛铖在她额头轻轻一啄,低声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以往从不信命,如今却突然有些感谢命运垂眷。”
“那不是命运垂眷。”溯辞一本正经地给自己脸上贴金,“那是我历尽千辛、排除万难、百折不挠把你从老天手里抢回来的。”
薛铖闷声笑道:“是,夫人辛苦。”
溯辞握了他的手,十指相扣,十分认真说:“将军,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信你自己、也信我,前路无论是荆棘或是坦途,我都会陪你走下去。逆天改命,在所不惜。”
薛铖轻吻她,叹道:“这话太重了,就算真是逆天之行,也该我来担。”
窗外暮色四合,街市的喧嚣声未褪,又是一个热闹的夜晚。
***
翌日,二人重新整装出发。
为了缓和这连日奔波留下的痕迹,出发前薛铖特意给溯辞置办了身新衣裳,又带着她去叶赫兰那儿仔细收拾了一番,这才安心带她出城。
溯辞坐在马上笑眯眯地看他,问:“将军,你是不是在紧张啊?”
薛铖睨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挥动马鞭。
“诶,等等我呀。”溯辞连忙跟上,留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风城毗邻梵城,乃西境商道上第一站,为昌都部落的附属城,因城主老年得女大宴宾客,近日城中热闹非常,连带着从风城归来的商旅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近乡情更怯,别说薛铖紧张,就连溯辞的心也怦怦直跳,不住盘算见到嬷嬷该怎么开头。
是撒娇卖乖还是老老实实认错领罚?而至于嬷嬷见到薛铖、知道他的来意后会是什么反应,她心里更是没底。
念及此处,溯辞悄悄瞅了眼薛铖,望着他侧脸利落的线条,只盼嬷嬷疼她,不要多为难薛铖才好。
溯辞口中的嬷嬷名叫苏蘅,乃是云浮宫大长老,地位尊贵仅在教王与圣女之下,加上溯辞是她一手带大,因此她在云浮宫中的地位格外特殊,连教王都要礼让她三分。溯辞的婚事只要她肯松口,云浮上下断不会有人敢反对。
可惜苏蘅此刻对溯辞满心的算盘丝毫不知,正结束了风城小公主的卜卦,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下榻之所,屏退屋内侍女,长长吐了口气。
如今她上了年纪,这样来回折腾的事格外费精气神,只怕再过几年就折腾不得了。本来这些事都该由圣女来做,但近年溯辞音讯全无,再这样下去只怕要由旁的长老接手了。
苏蘅慢慢饮了一盏茶,正思量要不要往中原去寻溯辞时,门外便传来了侍女细声细气的声音:“苏长老,圣女殿下来了。”
“谁?!”苏蘅顿惊,霍然站起身。
“圣女殿下来了。”门外的侍女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还未落音,就看见满脸喜怒交加的苏蘅长老冲出屋子,风一般地朝外走去。
那侍女也吃了一惊,连忙跟上。
穿过游廊拱门,苏蘅很快看到立在院中笑语连连的溯辞,目光捕捉痕迹地将她从头到尾大量了一番。
唔,还是老样子,精神看着倒是不错,似乎还胖了点?
不过一瞬,她面上种种情绪悉数收敛,回归一派威严模样,又十分不满地看了眼她身侧的薛铖,而后缓步走向溯辞。
溯辞瞧见她走来的身影,一路的顾虑全抛之脑后,眉眼弯弯快步跑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甜腻腻地喊她:“嬷嬷!”
苏蘅脸上不自觉浮上笑容,却伸手一拍她的手背,佯怒道:“这些日子都跑哪去了?一封信都不留,让人担心。”
“事出突然嘛。”溯辞有些心虚地垂下眼。
见她这副心虚模样,又看见薛铖的长相,苏蘅自然猜到了溯辞的去处,轻哼一声,道:“都进来说话吧。”
溯辞嗳了声,一面搀着苏蘅往里走,一面回头向薛铖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薛敬向她点点头,紧跟其后。
待到厅内入座,苏蘅才将薛铖仔细打量一番,问:“这是?”
“嬷嬷,这是薛铖薛将军。”溯辞说得小心翼翼。
薛铖闻言上前行礼,做足了晚辈姿态。
“薛铖?”苏蘅重复一边,微微蹙起眉,“这名字倒有些耳熟。”
薛铖立即道:“晚辈乃晋国人,在朝任镇北将军一职,曾领兵途径西境边境,或许……”
他的话没说完,苏蘅勃然色变,惊道:“你是东陵王世子薛铖?!”
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薛铖十分错愕,还是点头道:“正是。”
苏蘅拍案而起,面有愠怒,狠狠瞪了眼溯辞,转脸对薛铖道:“薛将军,老身有话要和溯辞说,劳烦暂回避一二。”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薛铖心里一个咯噔,看了眼面色忐忑的溯辞,还是按捺下心头万般疑惑,暂退出屋内。
待屋门关上,苏蘅深深吸了口气,声色俱厉地对溯辞道:“跪下!”
溯辞心头一跳,连忙转至她身前跪下,伸手抓着她的衣摆,嚅嗫道:“嬷嬷……”
“溯辞,自幼我耳提面命告诫你什么了?”苏蘅厉声问。
“嬷嬷。”溯辞低声道:“我不是故意要违逆……”
“不得入中原,不可接触魏晋皇族!”苏蘅并不理会她的解释,一字一顿道:“贪玩跑去中原也就罢了,居然还和薛铖在一起!”
“嬷嬷,我并非贪玩跑去中原。”溯辞急忙道:“薛将军死局已现,若不救他,天下将陷于水火!您自幼教导我,云浮圣女既可窥天道,就要为匡正天下尽一份心力。我既已得知天下大难将至,又怎可袖手旁观?”
“那你也不可贸然去中原找薛铖。”苏蘅皱着眉,说:“云浮十位长老在位,总会有别的法子。”
“来不及的嬷嬷,我若当时未去救他,他早死在半途了。”溯辞十分委屈地看着苏蘅,“您就念在事出紧急,饶我这一回罢。”
苏蘅看着她,无奈摇头,叹道:“你既已救了他,便同我回云浮罢。”
“不行啊嬷嬷,薛将军死局未解,天下战祸一触即发,我得跟着他。”
“哼,所以你这回来找嬷嬷,就是来知会一声的?”苏蘅挑眉。
“那、那倒不单是。”溯辞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苏蘅见她小女儿模样,心里一个不好,就听她说:“我是带、带薛将军来的。”
在屋外等候的薛铖只听屋内一声脆响,而后传出苏蘅怒气滔天的声音:“我绝不同意!”
薛铖想也没想,直接推门而入。
只见茶盏摔碎在地,水迹斑驳,溯辞仍牵着苏蘅的衣摆,闻声转头,惊慌失措。而苏蘅抬眸看向闯入的薛铖,目光冰冷。
薛铖一个箭步上前,抱拳道:“此事本不该由溯辞来说,请嬷嬷不要苛责于她。”
“哦?”苏蘅冷声道:“老身倒想听听薛将军的说辞。”
薛铖撩袍单膝跪地,朗声道:“晚辈倾心溯辞姑娘,特带来东陵王府书信和信物,求娶溯辞姑娘,望嬷嬷成全。”
苏蘅闻言而笑,道:“你倒是比她还直接,但我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不许。”
薛铖目光未有动摇,十分坚定地继续道:“晚辈对溯辞之心,天地日月可鉴。纵如今身处风雨飘摇之世,但我必护她怜她,愿许她以盛世,刀山火海、披荆斩棘,绝不推辞!若敢负她一丝一毫,必受万箭穿心火海地狱之苦!”
他的誓言极重,饶是冷怒如苏蘅也难免动容。
溯辞亦抬脸望着她,道:“嬷嬷,是您告诉我,若能得一知心人,便是一生之幸。如今我找到了知心人,您却要狠心拆散么?”
苏蘅缓缓闭上眼,一股无力之感由心而生。
“嬷嬷……”
“溯辞。”苏蘅截断她的话,叹道:“你先出去,容我和薛将军谈一谈。”
溯辞眼底升起一丝希冀,转头看了看薛铖,向他点点头,而后欢喜地应道:“嗯!”
待她出了屋子,苏蘅这才对薛铖道:“将军,请入内一叙。”
里屋燃着檀香,门帘降下,将外间的声音隔绝在外。苏蘅负手而立,看着薛铖挺拔的身姿,叹道:“溯辞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她的脾性我比谁都了解。她若是云浮寻常的女孩,只要她高兴,这桩婚事我不会阻拦。但偏偏……”
她沉沉叹息,问道:“将军,她可曾告诉过你,她无法替自己的卜命?”
薛铖颔首。
“但我能。早在她幼时,我便替她卜过。七年前她离开云浮游历西境时,我也替她算过。”
“溯辞与你一样,命中注定有一死劫。你的死劫关乎天下时运,而她的死劫,尽数系于你身。”
“薛将军,不是我不愿成全你们,而是我不敢。”
“她离你越近,这一劫来得越快。而近月来,我已经无数次梦到她了,不论那一次都是同样的结尾。”
“耗尽心血,血枯而亡。与上一任圣女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唔,不要紧张,不会虐的!你们就当是两个都想让辞辞活得无忧无虑的人悄咪咪地通了个气好了,劫数这种东西吧,辞辞能解的,薛将军一样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