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徐爸早就到场了,眼见方家的小宝贝闺女跟吃了□□似地从大儿子车上下来,脸沉得不行,仔细一瞧,眼神里遮掩不住的受伤的情绪。
徐爸挨着徐妈,悄悄叹了口气:“你看你,孩子们的事儿,还是让他们自己来得好,我看小风就不喜欢婷云,你一撮合,倒适得其反。”
“蠢货!”徐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锁了车正向自己走来的大儿子,对自己丈夫埋怨道:“你们男人到底要什么样儿的仙女才合心意,儿子一辈子讨不到老婆你就开心了?”
徐爸一听老婆说“你们男人”的时候,求生欲已经上来了。
“不不,儿子是儿子,我是我,”他赶紧往徐妈那边挪了挪撇清关系,安抚道:“儿子那边,要求肯定是不会低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不用太掺和了。”
徐爸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很会看妻子的脸色说话。
徐风这时已经走到徐爸身边,听见自己父亲的这一句,忍不住笑起来。
徐爸一看儿子过来了,不用徐妈开口,自己先唬着脸教训儿子:“你眼睛长到头顶了是不是?看看你妈,这么忙还得为你操心,敢一辈子打光棍我就把你逐出徐家大门。”
徐风站定二老面前,笑着,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爸妈,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们就别替我操心了。”
此话一出,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徐妈刚要发出来的火硬生生吞了回去,“噗噗”两声,灭了。
转眼一副老母欣慰笑脸:“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带回家来?”
徐风想了下,简单地说:“她还没答应我。”
这句话说得实在过于乐观了。
什么叫“她还没答应我”,弄得好像已经郎有情妾有意就差临门一脚捅破窗户纸了,事实是,梁春雨那边根本还没意识到徐风把自己当对象搁父母这里侃了。
这会子情况,说好听点儿,是少年郎心系佳人势在必得,不好听点儿,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总之,任重道远啊。
第22章 戏曲
徐风也是会做人, 看个戏还带了礼物。
郑淼爷爷戏曲爱好者, 饱读诗书, 是个有文化的老头子。
他看年轻孩子的时候, 看的是个精气神,“君子不器, 志于道, 据于德, 依于仁, 游于艺”, 这么个标准, 偏偏自己孙子反其道而行,一样也无。
但从面儿上看,他挺眼红徐家的大儿子, 比自家孙儿长了不晓得多少出息。也不是他一个老人家喜欢徐风,这片儿都喜欢,谁让徐家的儿子教得好呢?
徐风给郑淼的爷爷带了点啥?
黑色的塑料软盒,左右分别摞一碟光盘——秦腔经典戏曲收藏光碟,看着得有几十张。
为首放在最上面的:《五典坡》《天河配》;再往下:《海瑞训虎》《斩黄袍》《商芳会1》。
这东西,便宜, 但是不好找,每个版本, 都是筛过的。
郑淼爷爷里外翻一遍, 挺乐呵, 转手交给下面的人:“放房间吧。”
戏台是早布置好了的, 也用不着搭台子,郑家的老宅子,原本就有个三面观高阁,前台后阁,布置精雅,之所以称为“三面观”,是因为两边无山墙,三面可观。
客人纷纷被引到院里就座,院里的位置都是隔好的一桌二椅,桌面上左右各一个茶盅 。
各人坐定,呷一口茶,阁楼的帷幕渐开,红色的穗幔低垂,入眼先是立于青松上方的一排金字,字面右上,左下皆有仙鹤展翅缭绕。
全景一开,舞台焕然喜气,唢呐声起使人精神一振,板胡,堂鼓和琵琶一齐加进来,拉弦声喝着鼓点,琵琶点拨,乐声似珠玉落盘,左右两边的帷幕各出一个小厮,戏声一起,台面立刻就热闹起来。
“牡丹竞放笑春风, 喜满华堂寿烛红。白首齐眉庆偕老, 五女争来拜寿翁。”
唱到“白首”一句,主角登场,戏幕算是完全打开。主角唱腔圆润高亢,生旦多对,旦角服装和妆容淡雅,唱念做打动作娴熟,眉眼与肢体配合丝丝入扣,形神皆备。
托了关系才请来的艺术家,功底扎实,情节紧凑,观众很容易入戏,尤其对于老戏迷。
郑淼爷爷十分投入,一手搭在方桌上,眼睛紧盯着戏台,那眼神不时随着剧情演变发出“喟叹”,“惋惜”,“愤怒”,“焦急”等情绪,可谓入戏非常。
戏台上,杨继康夫妇正欲将领养的三女三春以及她的夫婿邹应龙赶出侯府。
老爷子手掌一拍,脸上显出着急又焦心的神色:“不能赶啊,不能赶,那是以后要收留你们的人啊,哎,这两个老糊涂蛋!”
待演到杨继康夫妇得罪严嵩被株连,落难之际投奔几个富贵女儿之时,他又仿佛十分解气般重重哼了声:“那几个女儿跟你们一样势利眼,没戏!”
徐风坐在郑淼爷爷斜后方,将老爷子入迷不时呢喃的情状净收眼底,觉得这老爷子还是可爱得紧。
周围看一圈,前面两排,郑淼爷爷那辈的倒是都看得入迷,一时扼腕喟叹,一时又被三春夫妇的孝心感动得抹把眼眶。
后面几排年轻点的,就坐不住了,人手一个手机,黑黢黢的院子里几排整齐的手机屏幕亮光映着面庞。
徐风心中一动,往大宅门口瞟了眼,那里一片橘黄的柔光,空无一人。
他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坐他后面的方婷云收了手机,看着他背影,不动声色也起了身。
自打从徐风车上下来,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都有些心神不宁,一会儿轻飘飘的像是神魂出窍,一会儿心上像压了快巨石压抑无比。
她知道原因。
“前段时间去加州,我老想起她。”
饶是婷云要在徐风那里受挫那么多次,这回也要捂着胸口叫一声疼。
但是伤人的,不是这句话本身的含义,而是徐风说这句话时,迷惘又诚实的表情,带着沉浸其中不自知的迷惑。
像情窦初开的少年维特。
那表明他正在历经一个女生带给他的情绪。
那么,好,给予你烦恼,勾起你内心深处迷惘,让你不自觉渴望对方目光的少女绿蒂是谁?
徐风从郑家大宅悄悄撤了出去,甫一出门,夏日的蝉鸣声一阵阵回荡在郑家屋前的小绿竹林里,此起彼伏。
这家门前的路边排起了一长溜车队,各人的司机或下车靠在车门边,或呆在车里玩手机,还有几个凑伙吸烟聊天的。
***
徐风在这一群人里搜寻了下,很快找到梁春雨的身影。
她微仰头,正在看戏,看得还挺有味的。
那神情是和郑淼爷爷如出一辙的投入,不过没有老人家那种夸张又激愤肢体动作。
戏台筑得高,二层楼的样子,但是镇宅围墙低矮,里面也都是一层的平方,这样一来,戏台倒像是个跃层,从大门外也可以看到戏台。
一个不知道是哪家的年轻小司机跟她站在一起,唧唧喳喳的,嘴巴一张一合跟她急促又略带兴奋地说着什么。
可以看出她神思的确是跟着戏台在走,目光随着主角花旦走动的步伐从戏台这一边缓缓移到另一侧舞台,面部虽然没有大动作,但是演到激烈处,会轻微紧绷。
那个站她旁边搭茬的年轻小司机趁着说话的功夫,借着路灯的光源偷看她的面颊。
梁春雨绝对算个好看的姑娘,但是好看和出众不同。美丽是可以捏造可以包装的东西,女人都美。但她自己就没为自己的美丽造过势,丢到人堆里,像明珠蒙尘,细细看一下,拂一拂细尘,才知她润洁。
那个小司机这么打眼仔细一看,看脸红了,看心跳了,抿抿嘴,又在她旁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
戏台刚演完一幕,空了,梁春雨眨了两下眼,转头看向那个说话的小司机:“什么?不好意思,我没有听见。”
她这一下转头,小司机被她目光注视着,更有些窘迫脸红,递了一颗薄荷糖给她,也不管她是刚刚自己说的都没听见还是哪一句没听见,挑了一句最紧要的结结巴巴问了出来:“我……能要你的电话号码吗?”
怕被她拒绝似地,小司机面红耳赤,急急在后面又加了句:“就是做个朋友,没别的意思。”
梁春雨看了看他手里的糖,蓦然想起下午徐风给自己的能量棒。
这脸红红小司机的意图她是看出来了,“没别的意思”是不可能的。
徐风有没有?
她那时候仔细地看徐风的表情,可是云在烟里,烟在雾里,好像牵到一条尾巴,活的,转瞬又甩开,看不清意图。
说句实话,她从没把自己和徐风往那方面想过。一是两人亲密度不够,她没有那个意思,二是她也不认为徐风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感觉,那真的……不太可能。
她这是在按“现实”的基本思路考量,但现实本来就是人类情感付诸于行动的的产物,大多数时候,代表着一种妥协和困难,但是没有那么确定,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浪漫一把。
梁春雨最忽略的一点是,她真的小看徐风了,把他看成一个普通的,正派的领导。事实上,这个男的完全能拿自己的主意,精明着呢。
此刻面对个要号码的年轻脸红小司机,梁春雨也没有扭捏,一本正经回道:“对不起。号码不能给你,不好意思。”
小司机要号码的时候说得那么含蓄又暧昧,芳心被她一句话碾碎了,脸那个爆红啊,心那个受打击啊,就差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从这女的面前消失了。
徐风在一旁听得清楚。
那小司机正窘迫着呢,打眼一看几步远的地方,一个高大俊美男衣着不凡,正面露笑意瞧着这边,目光扫过自己,脸上还是笑。
敏感的小司机一愣,醍醐灌顶啊,哎呀呀!刚才怎么忘记先问下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梁春雨顺着小司机尴尬的目光,也看见了徐风,长身在半暗的光线下勾勒地十分显眼。
这会儿他又换回了正装,麻质透气的衬衫,领口开了好几颗,下摆束进皮带,双手都插在裤袋里,长腿加上挺拔的五官,外貌,真的没话说。
小司机男趁两人对视的功夫,忙不迭退场了。
梁春雨眼神一滑,看向他的脖子:“徐总监,你那里还痒吗?”
脚底抹油的红脸小司机听到这话险些脚底一滑,那里?痒?
梁春雨问得很自然,她就是想到他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疹,就问了。
戏台没吹笛拉弦,正是中途休息时间,此话一出,周围聊天的几个司机都看了过来。
挺漂亮一小姑娘问特漂亮一男人那里还痒吗?
他们看过去,也没什么,就是挺好奇的,哪里痒啊到底?
第23章 散场
就这么一句话, 大家都看了过来, 梁春雨心里过了下, 自己刚才这句话指代不明确可能引人误会了, 不过她知道徐风理解自己的意思,这就可以了, 没多作解释。
徐风也及其自然地回了一句:“不痒了。”末了还加了句:“就是还有点痛。”
“喔, 那应该快没事了。”梁春雨收回目光。
徐风走到了她身边。
梁春雨不着痕迹往左边退一步。
徐风装没看见, 这时候必须没看见。
他正想着找个话题, 梁春雨先开口了:“徐总监,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这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 徐风看她一本正经的神色愣了一下:“你说。”
“银行汇票和商业汇票,你知道吗?”
“嗯。”
“然后,银行承兑汇票的付款期限, 最长是多久你知道吗?”
“六个月。”徐风脱口而出,顿了几秒钟,他复问:“你是不是还想问我,银行汇票和商业汇票风险点在哪,怎么选是不是?”
梁春雨睁大眼,惊讶地点了点头:“我师傅今天让我把这几个术语理一下, 但我所以一直有点混淆。”
“那你知道支票和汇票的区别吧?”
“嗯,”梁春雨点头, “支票仅作支付, 汇票除了支付, 还有兑信用和融资的作用。”
徐风点头:“那就很简单, 最根本的区别就是签发人不同,商业汇票的签发人是企业,银行汇票的签发人是出票银行。如果说风险的话,银行汇票理论上无风险,商业汇票有信用风险,因为银行是不会赖账的是不是?”
“喔,”梁春雨点了一下头,似有所感:“那银行汇票和银行承兑汇票呢?”
“这个区分比较细,不过有个投机的办法,只要记住一点,银行汇票见票即付;银行承兑汇票是远期票据,只能等到票据到期才能付款。“承兑”就是承诺兑现,比前者麻烦是不?”
“奥,”梁春雨点头,露出了学渣对学霸由衷佩服的神色,望着前方的雉堞似感叹般轻轻说了句:“真聪明。”
徐公子从小到大都是被夸大的,一两句话夸不倒他,只是话从梁春雨嘴里讲出来,不一样了,爱听。
梁春雨在心底照着徐风给的提示默记了几遍,觉得效果不错,心中轻松不少。
高处的戏台此时结束中场休息时间,下半场开演,邹应龙金榜提名一朝逆袭成文状元,暗斗严嵩上本参奏,三年后严嵩倒台,杨继康一门借此回势。
徐风见梁春雨看得有趣,也不去打搅,顾自站好了。
待到结尾处,诸女齐献寿,旦声娇娇甜润,内蕴情真,台前一片喜气洋溢,合乐一堂,梁春雨瞧着,眼神有些发黯。
徐风心思不在戏台,梁春雨眼底那点情绪自然是都净收眼底。
“小春呐。”他出声。
“嗯?”
“你以前看过这戏?”他问。
“嗯。”
“在哪?”
“盘水镇,我外婆那里。”梁春雨身体动了动,复问,“你记得盘水镇吧?离明谭高中很近的。”
徐风:“记得,就我挨揍的那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