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素光同
时间:2018-09-29 08:44:24

  罗菡点头,接着道:“今晚我得加班。有个聚会,我想麻烦你替我参加……之所以不找别人,专找你,是因为那边不仅有投资总监,还有静北资产的人……你更熟悉一些,你有空吗?”
  静北资产,是傅承林名下的公司。
  姜锦年原本要推辞。但她今天刚升职,倘若一口回绝,并不明智。她琢磨了一会儿,终归答应了。
 
 
第20章 笑谈
  六月份并非“季报集中披露期”,姜锦年的邮箱里仍有数不清的报告,多半来自于券商研究所。
  她要写一篇行业深度分析,就不得不专注于研究,进行多方位的数据统计……为了早日成为基金经理,姜锦年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的模拟组合与荐股能力。哪怕她坐在包厢里等人,心中想的都是宏观经济数据。量化后的季度考评标准,将决定她能否接着升职,什么时候可以升职。
  包厢内空空荡荡,肃然无声。姜锦年干脆拿出笔记本,在上面涂涂画画,还列出一张纵横交错的表格。
  恰在此时,门开了。
  姜锦年心无二用,沉迷运算,没有抬头。
  直到男人的脚步声逼近耳边,她的视线离开笔记本,见到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左边的鞋尖稍微离地,反复踏了踏,像是一位音乐学院的教授在踩拍子。
  “你好,姜小姐,”那男人介绍道,“我叫郑九钧,来自静北资产公司。”
  姜锦年垂首翻包,找出一张名片。她的头发护理得很好,柔顺有光泽,发丝搭在肩头一侧,更让人注意到曲线优美的雪白脖颈……她状似无意地将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原是因为她耳形精致,还戴了一个银色耳钉——款式极简,很可能值不了几个钱。
  郑九钧审察了姜锦年全身上下,做出总结:品位一般,穷是真穷。
  姜锦年不知他腹诽,双手递上名片:“郑先生你好,我是姜锦年。”
  随后,两人握手。
  郑九钧发现姜锦年的掌心有茧子。他略略摩挲了一下,姜锦年立刻抽回手,佯装要拿起酒杯:“郑先生知道其他人什么时候来吗?”
  她转移话题:“服务员刚才拿过来几瓶黑桃A香槟和茅台酒。今年白酒板块的净利大增,整个行业开始复苏,你看好大盘走势吗?”
  郑九钧坐在一把椅子上,抬高左腿,踩到了一块垫脚凳。
  他笑说:“听你这么一讲,我就想增持贵州茅台和山西汾酒的股票了。”
  姜锦年附和道:“它们的涨幅都大于百分之一点三。不过七月份呢,一般是白酒的消费淡季,五粮液和汾酒为了保价,偶尔会停止供货,保证当季库存,进一步冲刺中秋和国庆节。”
  言罢,她端过茶壶,拿起一只杯子,往里面添水。
  郑九钧的左手搭放在桌上,五根手指轮流敲击一遍酒瓶,又说:“你这么头头是道的,随便一支白酒股票的涨幅数据都背了下来,怎么还好意思喝茶呢?我给你倒酒吧。待会儿他们人都来了,免不了又要灌你几杯,你先垫垫底。”
  郑九钧看起来一副潇洒倜傥的模样,态度客气又不疏离,劝酒的架势十分熟练,像是老朋友的随意之言。
  姜锦年却是个倔骨头。
  她借口手机响了,要接电话,拎着皮包出门。她在走廊上等了十几分钟,等到其他客人陆续出现,她才跟着他们重返包厢,那时的气氛热络不少,姜锦年还碰见了一个熟人。
  正是姚芊。
  姚芊穿着一件香奈儿套裙,众星拱月般落座于最中央。
  四周墙壁全是暗色调,镶嵌几盏横式长灯,灯光挥洒,包围了铺着雪白绸布的方形桌。姚芊的视野正对着门口,她一手捏起了桌布,一手握住黑桃A香槟,开了一个玩笑:“来迟了的人,要么罚喝酒,要么付账单,姜锦年,你自己选一个吧?”
  选一个?
  姜锦年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款香槟是9000块一瓶,三十年贵州茅台售价12000。众人还没点菜,光是这几瓶酒,已经价值不菲,她又哪里掏的出那么多钱?
  况且那些名贵的酒,都不是姜锦年点的。
  姜锦年径直来到了郑九钧身侧,搭话道:“郑先生是第二个到场的人,他可以作证……我来得很早。我只是出去接了个电话。”
  郑九钧端起玻璃杯,看戏般不言不语。
  因为他经历过几段莺莺燕燕,也曾在脂粉堆里摸爬滚打,所以姜锦年在他这儿,什么都算不上。男女之间说白了就那么点事儿,他挺不喜欢姑娘们摆出一副假模假式的正经样——姜锦年是其中的代表。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助理,那助理摊开菜单,点名道:“佛跳墙一人一份,再加一个龙虾鲟鱼,松露帝王蟹,鱼子酱布丁……”
  姚芊盯住郑九钧的脸,眼波一横,娇嗔一句:“你们这些人呀,也太坏了吧。姜锦年都愿意请客了,你们能不能换别的菜?”
  卖弄风情是一门学问,倘若欠缺火候,会显得轻佻无趣,过犹不及。姚芊的分寸拿捏得当,郑九钧乐于和她打交道:“说得也是。要不这样,姜小姐,你来点单?”
  姜锦年应酬次数不多。
  她不知为何成为了众矢之的。
  富人圈永远混不进去,她从没指望过混进去。她一穷二白三固执,一时想不到最巧妙的化解方法,更不情愿在一桌人面前甩脸发脾气——投资组合暴跌的情况下,她的损失将不止十万,那形式远比现在严峻。她理应冷静,但是姚芊的公然挑衅,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纪周行。
  姜锦年轻笑:“我知道郑九钧先生是静北资产的副总经理,姚芊来自柒禾金融,顾总监是秦吴信托的人……”
  她掀完每个人的底,自嘲道:“我只是一家基金公司的助理,今天要是跟各位交朋友,至少会背上一年的债。可我真的很有诚意,我想跟大家合照一张相……然后,我就去前台刷卡付款。”
  说着,她打开了手机摄像头。
  郑九钧按住了她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姜锦年理所当然道:“留作纪念。”
  郑九钧替她解围:“姚芊只是跟你逗个趣。你都没点单,我哪能让你付钱。”
  姜锦年诚实道:“我想和你们AA制。”
  郑九钧挑起眉头,没作答。他同身边人换了个位置,换到了姚芊身边,自此,他们打情骂俏足有一个小时,而姜锦年一直在和旁边的风控总监说话。她时不时偷偷摸摸看一下手表,只盼着能早点结束,她实在不喜欢参加这种格格不入的聚会。
  服务员上菜之后,姜锦年吃得比较慢。
  龙虾螃蟹风味十足,她却在计算卡路里。到了晚上九点多,几个客人先行离去,只剩下姜锦年、姚芊、郑九钧和另外两三个人。
  有一人刚从欧洲银行回来,说起那边年轻人的聚会游戏——烈酒灌眼。这种方法,能极快地吸收酒精,让人一下子轻飘飘如堕云雾。
  姚芊兴奋地鼓掌:“咱们也一起玩玩吧?欧洲人能做,咱们为什么不能做?”
  姜锦年心道:智障。
  她一只螃蟹还没吃完。螃蟹壳堆在一边,宛如小山,这习惯和傅承林有点儿像,因此郑九钧不由自主多看了她两眼。
  她“啪”的一声,掰断了一只螃蟹腿。
  郑九钧故意误解道:“你身上有股冲劲,那你第一个玩吧。”
  姜锦年尚未开口,姚芊就悄无声息、形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其实玩得太过分,姚芊也讨不到好,可是就因为姜锦年的存在,纪周行三翻四次甩掉了姚芊——他们上个月的那次重逢,并不是缘分的死灰复燃,而是执念的苟延残喘。
  姚芊方知,男人能把性与爱完全分开,拔吊无情,以炮会友。靠一夜情拴住男人的概率,远比中彩票的可能性更低。
  那么,谁是这段感情的第三者呢?
  是姜锦年。
  姚芊抚平心中紧张,抓着一瓶茅台,从姜锦年的脑袋顶上往下灌。
  姜锦年猝不及防,酒水呛进了鼻子,也果然有几滴流进了眼睛里,那是三十年陈酿的53度老白酒,而姜锦年的酒量素来低于平均线以下。她扶着桌子踉跄一步,猛然咳嗽,侧身靠墙往下倒,双目似充血一样通红。郑九钧看不过眼,上去扶了她一把,她甩手就扇了他一耳光。
  “别碰我,”她说,“今天的饭局是你开的,姚芊是你喊的,你通知了罗菡错误的时间,让我早来一个小时……现在还灌我一身酒,我惹过你吗?你有毛病吗?”
  郑九钧左脸火辣辣的疼。他心想,这娘们真烈,傅承林摊上这么个主,难怪左手腕伤成那样。
  他耐下性子道:“有理讲理,你不是我灌的酒,你看不见你后面的人是谁。”
  姜锦年坐在地上,屏住了呼吸。她头晕脑涨,闻不惯那呛鼻的酒味,感觉自己唾液分泌量加剧,似乎是快要吐了。
  而姚芊又从长桌那边走过来。她昂首抬高一只脚,用高跟鞋的顶部尖头踢了姜锦年的长腿,命令道:“你起来啊,别老赖在地上,还打人一巴掌,玩个游戏别让人以为你被怎么了。”
  姜锦年抬头望她,抓住了她的裙摆,朝后那么一拉,姚芊便也不幸摔倒在地上。
  郑九钧唯恐她有什么闪失——他向来算是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就抬高左臂搂住了姚芊。恰好姜锦年反胃不止,面色苍白,额角冷汗涔涔,郑九钧担心她身体不适,索性右手一把捞过她的腰,问道:“你还行吗?酒精是不是流进了眼睛?”
  话音未落,包厢正门再次被打开。
  地毯花纹色泽暗红,触感柔软,犹如成片盛放的罂粟。
  傅承林踏着地毯进门,立于外侧。他旁观郑九钧左拥右抱,满身酒味。他依然神态湛定,只是目光与平常不同,看得姜锦年打了一个激灵。
 
 
第21章 远见
  傅承林并不知道姜锦年也在场。
  他听说郑九钧今晚做东,宴请了几位业界伙伴,唯独没有通知自己——并且千叮咛万嘱咐,绝不允许别人转告他。
  傅承林不幸是那种疑心较重的男人,观察力强,交际广泛,对朋友们信任度偏低。
  他觉得人性经不住考量。所以他能接受私生活混乱的秘书、吊儿郎当的郑九钧、甚至是声名狼藉的母亲。想当年在美国洛杉矶,他还参观过科技精英们的“周末盛宴”,一帮硅谷IT圈的佼佼者们,在豪宅里酗酒、嗑药、玩女人。组织者确保每个男人至少能分到两个女人。
  几个朋友将白.粉递给他,姑娘们在他面前脱衣服。
  他狂奔着逃离室内,开车回家的路上冷静了一会儿,只觉IT圈并不是一块多干净的地方,从业者们并不都是“死板的理工科书呆子”。
  人类决定了职业,而非职业决定了人。
  于是,当前这一刻,他怀疑郑九钧的品格。
  他问:“郑先生,你带着他们嗑药了?”
  郑九钧尴尬地吞咽唾沫,回答道:“怎么会,我没嗑过药。就是刚才……我一个没留神,事态失控。”
  傅承林笑笑,没再和郑九钧说话。他一把拽起了姜锦年,单手搭放在她腰间,寻思要用什么姿势把她扛回车里。他摸到了潮湿的发丝,飘散着浓烈而刺激的酒味,他就在她耳边问:“你和别人玩了什么,庆祝泼水节还是泼酒节?”
  包厢内,壁灯点缀着深灰色墙面,冷光调的阴影交融,墙壁被扭曲成诡异形状。似乎有无数妖怪从裂缝中滋生,魔音乱耳,此起彼伏,嘲笑姜锦年的沮丧和狼狈。
  她忽然难过极了。
  比没有依靠时更难过。
  她的紧张焦灼和高度戒备,持续了几乎一整晚,一面要看顾尊严,一面要捂紧钱包。
  或许是酒精作用,她自觉活得太累,亦真亦假道:“没什么,我不小心把酒倒在了自己头上。我想回家了。”
  灯火昏暗,傅承林侧身挡住她,含沙射影道:“你的衣服也潮了,这得多不小心。”他半抬起头,扫视在座所有人:“谁有空和我讲讲事情经过?”
  方才提起“烈酒灌眼”的年轻男子一闷咳,应话道:“刚才,芊芊在和姜小姐做游戏,倒了半瓶酒……大家都没有恶意,聚会玩玩嘛,朋友们也不是放不开。”
  姜锦年已然听不下去。
  她走向长桌边,捡起自己的皮包,头也不回冲出包厢。傅承林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她毫无停顿,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游荡于酒店边上。
  她不准备坐地铁了,她要打车。
  夜幕一片漆黑,几盏路灯斑驳,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后退,冷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她尽量忽视了出租车计价器。临到最后,司机和她报价,她从包里翻出两百多块,暗叹:还好,还付得起。
  *
  常言道:屋漏偏逢连夜雨。
  当晚,小区的电梯坏了。姜锦年费力又辛苦地爬楼,深感七厘米高跟鞋是一种酷刑,当她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她一下子就栽倒在了沙发上。
  许星辰坐在她身旁,边吃泡面,边问她:“你怎么搞的一身酒味?”
  姜锦年把整张脸埋进枕头,瓮声瓮气道:“我被一个女人泼了酒。”
  许星辰捧着一碗老坛酸菜面,喉咙发紧,嗓子微涩:“泼酒?怕是得了公主病哦。”
  辣酱融入汤汁,面条被她吸溜出声。酸菜的气息弥漫在客厅中,姜锦年宛如咸鱼般纹丝不动。许星辰见她可怜,顺毛摸她的头发,接着一串连珠炮:“有没有别人在啊?那女的是啥人,周围没人管吗?你要不去投诉他们酒店,我很擅长这一套,我帮你投诉。”
  姜锦年的心情逐渐平静。她听见窗外风声微动,树叶沙沙作响,楼上的邻居拖动了一把椅子,隔壁的夫妻正在训骂儿子,那小男孩又忘记写作业了。
  生活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她理当看开些。
  许星辰紧挨着她,嘴里碎碎念个不停。姜锦年打断她的话,开口道:“没过多久,傅承林也来了。”
  许星辰懵然道:“你没让他帮你出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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