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素光同
时间:2018-09-29 08:44:24

  傅承林顾忌她刚生产完,只和她聊了一会儿天。她那时不明白他的心意,还觉得他有一些淡漠和过分的镇定。后来他才透露道:“从你进了产房,到后来昏迷,我一直在等你睁眼,和我说句话。”
  姜锦年故意吓唬他:“我要是醒不来了怎么办?”
  傅承林握住她的手,竟然制止道:“这话不吉利,你别说。”
  在此之前,他从不避讳这些。新生婴儿带给他一种初为人父的快乐,姜锦年的坎坷遭遇又让他心有余悸。好在最终,他们一家三口有惊无险地平安出院了。
  他和姜锦年的女儿被取名为傅沅芷,小名是团子。因为她白得像一团米糕,性格十分内敛安静,明显得到了傅家的真传——这激发了姜锦年的母性。女儿满月之前,姜锦年每天能看她八百遍。
  然而,傅沅芷刚满三个月,姜锦年就出门上班了。
  婴儿房被安装了视频监控。两位保姆轮流换岗,负责照顾团子。姜锦年的母亲听说这事,责怪女儿当了妈还不尽心,外人哪里比得上家里人?姜母有空就往他们家跑,三天两头帮着带孩子,偶尔还拉上傅承林他妈一起。
  姜锦年每天早晚喂女儿吃饭。其他时候,团子只能喝奶粉。姜母在这件事上又和女儿发生分歧,姜锦年坚持要在团子半岁的时候,就给她断奶。至于理由,她过了好久才说:“我真的没办法每天在家和公司之间奔波。我必须去外地出差调研。我接管了一家基金公司,规模刚刚起步,项目重启不到一个月……”
  姜母也没辙了。只能作罢。
  姜锦年确实忙碌。她除了忙工作,还对自己十分苛刻。她控制饮食,坚持日常锻炼,常做美容和按摩,以最快速度恢复了身材——双腿瘦长,腰肢纤细,胸部比从前更挺拔丰满。
  傅承林劝诫道:“你可以稍微休息一段时间。”
  姜锦年却嘲笑道:“嗯,猴急的人是你,让我休息的人也是你。”她说话时,正在审察项目协议,台式电脑静立于书房,键盘被她偶尔敲响。她还穿着一套女士西服,语速偏快,动作简洁,一言一行都显得精明又干练。傅承林赏识她的态度,但他决定改变一点现状。他拿起一本书,坐在她旁边翻页,姜锦年果然转过头来瞧他。
  他仍是不抬头,侧脸弧线完美,却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落到她身上。
  姜锦年喊他:“老公?”
  他不应声。
  他还缓缓翻一页书,好像这本书多么有趣。书中价值远超过姜锦年。
  姜锦年自行宽衣解带,往他背上贴紧。他坐得稳重而笔直,姜锦年仍与他温存亲热,还问:“老公你要忍到什么时候呢?”话音刚落,傅承林随手扔了书,顺势把姜锦年扑倒在床。书房的床是单人床,他一手扣在她臀侧,另一只手扶起她的双腿,依次扛在左右两肩上。姜锦年就像他掌控的一条船,在持续不断的风浪中颠簸,他还俯身,问她:“你说谁猴急?”他轻咬她的耳朵:“我忍了一年,你每天都在我跟前淘气。”
  姜锦年双目水润,呜咽道:“不是你等不及,我也猴急。”
  他这才满意,亲了亲她:“乖。”又问:“舒服么?”
  她眯着眼睛,细细感受,诚实地点头。
  之后几日的夫妻生活都很和谐,但是并未维持太久,傅承林就要出差美国。临走前,他挺舍不得离家,反而是姜锦年总催他:“小心路上堵车,飞机误点。”
  傅承林仍去了婴儿房,扶着木床的栏杆,教他的女儿喊爸爸。团子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只能发出:“哒,哒……哒”的音节。姜锦年弯腰凑近,轻轻和她说:“你爸爸要出差了,和爸爸打个招呼。”
  团子挥舞小手,咿咿呀呀笑着。姜锦年把她抱起来哄了一会儿,团子很快就安然入睡。傅承林坐在一旁,双手搭在膝头,判断道:“她这性格像我,不闹腾。”
  姜锦年悄声说:“难道我就闹腾了?我也是文静又内敛的人。”
  傅承林不做置评。
  姜锦年放下女儿,黏到他怀里挠他的痒,他勾唇而笑,又顾忌孩子在睡觉,扯着姜锦年倒在床上,和她无声地嬉闹。他们玩了几分钟,傅承林终于记起他的正事,只能拎着行李箱出门,去赶飞机了——这趟出差之前,傅承林很久没有长途旅行,也很久没离开过家。等他到了美国,每天坚持和姜锦年视频聊天,定时定点,差一次都不行。
  傅承林偶尔也自嘲:他一个快三十岁的、当了父亲的男人,竟然像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
  他的资产公司发展稳定,山云酒店预备上市,他还将业务拓展到了北美,谨慎地试水。回国前一晚,他刚进行完一场商业谈判,游荡在附近的购物大厦里,给他老婆挑礼物,私人手机就忽然响了,显示一个陌生号码。他拿起来接听,道:“你好。”
  郑九钧的声音响起:“我回家了。”
  郑九钧长叹一口气。
  傅承林问他:“你还好么?”
  郑九钧闷咳,应答道:“还活着。”几秒沉默之后,他问:“你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傅承林原本想说“我都当爹了”,后来还是避忌,简短讲了一些公司情况。随后,他拐弯抹角地提起去年事发,郑九钧也如实说:那晚,他遭人暗算,被一位姑娘给坑了。调查取证一年,他总算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傅承林却问:“清白?你和她做没做?”
  郑九钧被他噎住,嗓子像是堵了一口痰,半晌才回答:“做了。”
  傅承林犹疑:“仙人跳?”
  郑九钧语气激动:“是的,她告我强.奸。”
  傅承林的语气比他爷爷更老成:“烂大街的伎俩,也能诓到你。”他流露出怀疑与不可置信。郑九钧做事并不是不带脑子,那一晚之前,郑九钧才在黄总身上吃过亏。
  因为顾念义气,郑九钧被黄总骗了20万的香港银行支票。黄总打着郑九钧的名头,四处借钱,四处举债,逼得郑九钧和黄总打起了官司。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郑九钧怎么还盲目信任别人,掉进坑里了呢?
  郑九钧连忙解释:“我被人下药了。温临给我倒的酒。我一个叔叔说,那种药,净在暗地里传播,甚至能在微信和淘宝上买到,屌丝们拿它来泡妹,俗称迷.奸药。”
  傅承林只重复道:“温临。”
  郑九钧默然,又感慨:“他搞人有一套。”
  *
  郑九钧重归社交圈,大家都问他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他不撒谎,也不愿说实情,索性闭口不谈。谁问他类似的问题,他都会冷起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郑九钧重新回到了静北资产公司,职务不变。但他的性格变化较大,戒心严重许多,时刻留意着周围人——无论是陌生人,还是朋友。全公司上下,他只对傅承林不设防。他的心思和城府也深了,遇事先分析,后思考,最终做判断。哪怕在一场聚会上撞见温临,郑九钧也表现得很平静:“温先生,一年没见你了。”
  温临调侃道:“郑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郑九钧正要讲话,傅承林搭住了他的肩膀。
  傅承林挡在郑九钧之前,与温临正面交锋道:“今天刮东风。”他和温临握手,温临掌心微凉,傅承林多说一句:“四月开春,气温低,你注意保暖。”
  夜幕漆黑,厅堂灯光交错。温临抬眉瞧他,眼神似一匹荒原的野狼:“你女儿四个月大了?”他提步上前,嗓音低哑如耳语:“还是个脆弱的小婴儿……”他的尾音拖长,尚未结束,傅承林加大手劲,像是要捏碎他的掌骨。
  他没痛觉一般,反而笑了起来。
  傅承林暗示道:“你和陶学义关系近,我也是后来才明白。”
  温临却说:“别啊,我没做过犯法的事啊。陶教授那一篇文章写得好,你看过了没?老人家说,任何突破法律底线的行为,都是在侵害守法公民的利益。陶教授怎么突然知道了孙子的经营状况,谁在背后通风报信?”他神态诡谲,目视着傅承林,凸显冰冷的锐利:“好手段。泉安基金被你收购了。噢,我想起来了,现在泉安改名,名叫荣泰。”
  傅承林抽回手,温临已是手背泛青。
  傅承林直白地问:“给人下药算犯法吗?”
  温临道:“郑九钧没失去意识,那药只是助兴啊。药也不是我下的,是人家姑娘。”
  傅承林微微点头:“你更擅长操纵股市。”
  温临抿一口酒,才说:“我对股市一窍不通。”
  傅承林道:“我也是。”
  温临笑他:“你好的不学,学坏的。”
  傅承林一语双关:“你是个好榜样。”他放下酒杯,扯了一下桌布,将边缘弄得笔直,追忆往昔道:“我和我爸聊天,听说很多年前,有一家快倒闭的公司来银行贷款,老板姓温。我爸负责审察公司的经营状况,他发现账面一塌糊涂,上级领导却同意放贷,他听从领导意见。流程走到一半,他忽然反悔,出具调查报告,搅黄了这桩买卖。”
  温临脸色一变。
  傅承林道:“因为这事儿,你们家的人记恨我?那我真冤,跟我有什么关系。”
  温临咬定道:“那些年公司缺钱,现在不缺。”
  傅承林反问:“是么?”
  温临笑谈:“上市企业的财务状况还能有假?”
  傅承林分析道:“4473号股票公司的财务报告,被陶学义伪造了一份。你们做网络科技,去年和龙匹网签过合同,我之前没关注过,现在开始调查,来得及么?”
  温临不以为然道:“您随便查。倘若能查出什么,我给你磕头下跪。”
  郑九钧旁听他们的对话,只觉温临是真的难搞。要说温临做了天大的坏事?好像也没有。他就是讲话难听,背地里耍手段,永远在给人使绊子。他借用舆论的力量,联系媒体曝光山云酒店,又或者充当中介,将傅承林和琐事联系在一起。而他自己从不涉水,更不会湿鞋。
  但他被傅承林揭穿往事后不久,似乎恼羞成怒。他再一次鼓动几位朋友,举报了静北资产公司,引发相关部门的调查。温临的举报理由是:静北资产公司的收益率逐年攀高,为什么他们每次进入进出都恰好押中了时机?到底是采用了何种方式?有没有涉及到证券市场的内幕交易?
  傅承林接受审问,证明公司的正当交易流程。
  他没有危险,只是觉得麻烦,又很浪费时间。他每天跑好几个地方,再折返回办公室,处理公务,某日一直加班到夜里九点,食堂厨师给他新做了几道菜,他却拍下一碗剩饭,发送给姜锦年。姜锦年问他:“老公晚上只能吃这个嘛?”
  他回:“嗯。”
  傅承林也不是卖惨。姜锦年的生活被工作和孩子侵占,像是遗忘了他。
  好在,姜锦年还是很心疼地问:“你几点回来?想吃什么?”
  他说:“吃你。”
  姜锦年回答:“我在床上等你。”
  傅承林给手机锁屏,心情好了些。他吃完食堂的饭,拎着公文包离开办公大厦,绕路去停车场时,听闻背后的脚步声。他走得缓慢一点儿,那脚步声也迟钝,于是他飞速狂奔,消失在茫茫车海中。跟踪他的人没有放弃,四处乱找,忽觉脖颈衣领一紧,原来是傅承林吊住了他的脖子。
  电缆般结实的绳索绕在喉咙眼。
  傅承林控制着手劲,不出意外地喊道:“姚先生。”
  姚锐志面色发青。傅承林松开了他,随口道:“我的保安来了四个,你抬头看一眼。”姚锐志闻言,往不远处一望,果真见到了四位彪形大汉。身穿保安制服的四位猛男们,携带着粗实的棍子,那模样简直比黑帮还要黑帮。昏暗又阴冷的停车场里,气氛凝滞,不闻人声,傅承林半低着头,挑拣绳索,哪里还有一副文明人的礼貌?他像是混迹街头长大的痞子。
  可他表面上还说:“姚先生,对您女儿的遭遇,我表示同情和慰问。但你深夜跟踪我,难免让人往歪了想。”
  姚锐志张嘴要吐一口痰:“你个畜生。”
  傅承林扒起姚锐志的衣摆,往上一翻,罩住了他的脑袋。姚锐志的浓痰又咽进了嗓子,把他恶心得够呛。傅承林继续说:“您倒是讲一讲,我做错了什么?”
  姚锐志逮住机会,发泄抑郁和闷气:“我女儿能进山云酒店,你威胁韩总监,她干不成酒店经理只好去做股票推销员。她死在你们酒店里,你们丧尽天良没给赔偿……”自从女儿去世,姚锐志和妻子整日以泪洗面。除了至亲,谁都不在意他女儿的亡故。而前不久,姚锐志的妻子也因病去世。他便如同伤了元气,断了筋骨,枯败萎靡地瘫坐在地上。
  傅承林对他的指责逐一否认道:“酒店选拔员工,只录取面试和笔试的最高分。很可惜,姚小姐不是第一名。至于股票推销员,我见过佼佼者,她不适合这个岗位,应该辞职,而不是自杀。”
  无论傅承林说什么,姚锐志都像是灵魂出窍了。他仿佛丧失一切感官,残留一具行尸走肉。傅承林没再和他沟通,喊来保安,让他们把姚锐志扔出去,并且嘱咐:给他拍个照,三百六十度的照片,放进人脸识别的数据库。
  两位保安拍完照片,抬着姚锐志往外走。
  傅承林忽然停步,问了一句:“你认不认识温临,姚先生?”
  姚锐志没有任何回复。但他的眼皮子掀了一下,唇部肌肉抽动,根据这些细微表情,傅承林判断:温临和姚锐志有联系。姚锐志痛失爱女,精神状态不稳定,恐怕有人经常在他面前说一些搬弄是非的话,使他将姚芊自杀的责任,推卸给了傅承林。
  傅承林却认为,姚芊的死,主要是因为家中破产的打击太大。投资行业竞争惨烈,全球几乎每天都有人因为投资失败而自杀。姚家的灾难是自食恶果,傅承林懒得多管。他开车走了。
  回到家里,姜锦年果然在床上等他。
  她换了一条黑色睡裙。灯光照耀时,她的肌肤莹白柔润,唇边暗含浅浅的笑,目光对他若即若离,很像一只家养的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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