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上)——多木木多
时间:2018-09-29 08:45:36

  她把脏尿布拾到盆里,说:“娃娃刚哭就来了,我还准备去喊你们呢。”
  冯瑄抱了一会儿,弟弟就破泣为笑,张着一双和他极为神似的大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刚搬到新家来,他还不认识这里,这两天每天睁眼都是这副神情。
  冯瑄知道现在敢放下他就会哭得更厉害,只好抱着回去。
  冯宾看到大儿子抱着小儿子进来,乐道:“你抱着他就行了!我来整书!”说罢头也不抬,生怕冯瑄把小儿子给他。
  他倒不是不喜欢小儿子,长得那么好,怎么会不喜欢?但让他这把年纪的人再抱着沉得像个铁疙瘩的孩子,他是真抱不动了。
  比起抱儿子,他宁可抱一车竹简。
  冯瑄说:“爹爹,弟弟到现在都没取名字,明天去,我想可以把弟弟抱去给公主看一看。那就不能不能取名了。”
  冯宾点头,跟着就发愁,“起个什么名呢?”如果没有意外,他这辈子也就这两个儿子了,小儿子的名字一定要取个好的。何况当初冯瑄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个小儿子注定日后比不上冯瑄,他就觉得有些愧疚,更想在名字上好好的弥补。所以从出生到现在一年了,也没起个让他满意的名字。
  冯瑄小声说:“我想,不如让四叔来取……”
  冯宾一怔,“……你是想让你四叔过继这个孩子?”倒不是他舍不得,但是这个孩子做他的儿子,比做冯丙的儿子要好得多。他有冯瑄啊,日后冯家要看冯瑄的。小儿子是跟冯瑄当亲兄弟好,还是当堂兄弟好?这显而易见。
  冯宾再三思量还是摇了摇头,“不行。冯乔的事,并不是你的错。半子的死谁也没想到。”冯瑄当时是冲动了,但绝对比当年冯丙当场发现半子死在大火里更好。现在冯家的人心还是在一块的,如果是当年,冯丙立刻就会和冯家反目成仇。
  “不过,名字倒是可以让他取。”冯宾说着就去问冯丙了。
  “……就叫冯珠吧。”冯宾一找冯丙说,以为还要费些口舌,不料冯丙当即就说出来了,他对冯宾道:“外人都说嫂嫂是公主的侍女,我们自家知道,公主待嫂嫂一向是称姊的。起名为珠也不为过了。”
  冯宾叹道,“你说的对。”
  冯珠,小名就叫猪肚,因为这个孩子吃得太胖了!又喜欢哼哼,冯瑄说他在赵国见过有猪舍中的猪就是这么哼的!
  起好大名,冯瑄又起了小名,就抱着弟弟猪肚、猪肚的叫起来,颇似在报那些不能成眠之夜的仇。
  冯宾看着这对兄弟,对冯丙说:“说什么像猪,我倒看像极了阿背!阿背小时候不就是这么磨人的?”他们兄弟谁没背过他?
  他看向冯丙。
  冯丙失笑,“你不会以为我还在怨恨阿背吧?”他叹道,“不知道阿背现在到哪里了……”他们是一家兄弟,以前的怨恨,不过是因为无处发泄,在冯营被逼得不得不离开家乡之后,他的恨变得无处着落了。
  “爹爹……爹爹……”冯路跪在车前痛哭,“爹爹……爹爹……你睁开眼睛啊……睁开眼睛啊……”
  车内,冯营裹着一床旧被褥,躺在那里,悄无声息。
  家中下人都遣散了,其他冯姓旁支,昨日也都分了财产走光了。
  现在只剩下冯路和几个老仆,他们茫然无措的守在车旁,听着冯路的哭声渐渐放大,又渐渐沙哑。
  “路儿,我们要先想办法安葬老爷啊。”一个老仆说。
  冯路抬头不知是问他还是问躺在那里的冯营,“……如何安葬?又安葬到哪里?爹爹说了,他不再是冯家人,也不能再姓冯。”他的嘶吼道:“我该把爹爹葬到何处?!”
  姜姬看着姜谷怀里的小孩子,他长得大半都像冯家人,只有眉毛像姜谷,额头也有点像。
  “哦哦,猪肚,猪肚看这里。”姜谷长胖了些,穿着郑丝的衣服也不显得突兀了,她抱着冯珠给姜姬,“你也抱抱。”
  姜姬惊骇的躲开,姜义看到她脸色不对,上前接过孩子,“小公子真壮实!”他抱着冯珠说,“小公子,要不要跟小人去看神鸟?”说着就把冯珠给抱走了。
  儿子被抱走了,就牵走了姜谷的魂。看她的视线一直跟着姜礼,姜姬复杂的说:“……姐姐跟过去吧,阿礼没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
  姜谷立刻站起来,一面说:“其实猪肚根本不亲我,我一抱他就要哭,特别是睡醒之后,我和奶娘都不行,一定要他爹爹哥哥抱。”说着,还是跟上去了。
  比起之前的姜谷,现在的她连这种人情话都说得这么熟练了。
  ……真的变了。
  姜姬自失的一笑,转头看向冯瑄,只是打量了几眼,就轻轻叹道:“先生这些日子吃苦头了。”
  发生在承华宫的事,她知道了大半,虽然不过是街上的流言,但剩下的,无需去打听就能猜到了。
  冯瑄道:“她在之前给我传信,我才引大王出去的。”
  “……你觉得自己有错吗?”
  “没有吗?”冯瑄都说不清,“如果我当时多问两句呢?如果我再问两句,未必不能看出她有隐瞒的事。”如果他当时看出她有隐瞒,他一定会问出所有的事,然后……
  然后现在冯乔没有死,冯家也不会分崩离析。
  然后呢?
  然后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他永远不会被大王信赖,永远给龚香打下手,甚至现在连蒋龙都会走在他前头。日后,等冯营死后,冯家还是会沦落到二流去。
  至之死地而后生。
  虽然现在冯家根本不入流了,但大王却会用他了。
  冯瑄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公主可知,蒋后病重,只怕没多少日子了。”
  “在她死前一定会让大王答应以蒋夫人为王后。”
  “大王早年说过终身不再纳美。如今冯、蒋两家尽折羽,龚家也不会跟大王作对。日后这宫中,将是大王一手遮天。。”
  他盯着姜姬,“日后若您有差遣,冯瑄愿竭尽所能,为公主效劳。”
  是的。
  看着冯瑄出去的背影,她知道,从今后,莲花台是姜元的了。
  可能是她小看了姜元,也可能这就是他的运气。
  她小看的也不止姜元一个。
  她把那个女人的消息告诉冯乔,却没料到,对冯乔和蒋后来说,一个还没有生出来的孩子远远构不成什么威胁。她们的眼睛看不到那里,她们看到的是对方,或者说是站在两人身后的冯家与蒋家。
  是她狭隘了。
  这场乱斗,看似人人重伤,姜元渔翁得利。但里面到底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姜良走进来说,“公主,阿仁说……旦公子想回来了。”
  她早猜到了。
  姜武养他是不可能养得像承华宫一样精细的。
  “他什么时候说想回来的?”她问。
  姜良低头,但他不会说谎,小声说:“……第二天。”其实是出去的第一天晚上就说要回来了,因为姜将军给他吃的只是普通的饼和水,就着饼吃的只有酱和盐菜。睡觉时,因为要睡在地上,没有床,旦公子也生起气来,当时就说要回来,姜将军不理会,他也没办法。
  姜姬惊讶道:“将军竟然能这样把他留上这么多天?”这都快十天了吧。
  姜良的声音更小了:“……旦公子不认路,也不会骑马,走路磨脚。”磨出水泡又迷路后,姜仁就把他背回去了。
  “既然他自己回不来,就不用理他。”她说。
  姜良问:“那……旦公子要在外面住多久呢?”他们都认为旦公子早晚还是要回来的。
  “半年。”她说。
  姜良倒抽一口冷气,愣了半天才匆匆出去传话了。半年,那旦公子一定要折腾死将军了。
  “起来。”姜武说。
  姜旦坐在地上,草梗扎着他的屁股,身上全是汗和土,头上、身上都痒痒的,可他一个字都不敢提。他昨天说痒痒,大哥就说要给他洗洗,当即就要脱了他的衣服把他扔到河里,吓得他哇哇大叫,周围的人却都在笑!
  可那是河啊!河啊!
  宫里的水道都淹死过人,这么大的河,把他扔下去,他马上就会沉下去了!到时他不就死了吗?
  所以他今天身上痒也不敢说了,只敢自己偷偷抓。
  姜仁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给他也换了一身,这身衣服又粗又扎,磨得他身上哪哪都不舒服,好像爬满了小虫子,一拉开,身上都磨红了。
  姜武跳上马,说:“你不起来,就一会儿自己追上来吧。”
  说完他带着人就走了。
  姜旦看到他真的带着人走了,一会儿影都不见了!他连忙站起来,拔腿往前追去,一边追一边还大喊:“大哥!大哥!不要丢下我啊!”
  姜仁和姜礼背着包袱跟在他身后跑,相视一笑。两人撵上去,姜仁安慰道:“公子别急,我们沿着蹄印追,不会追丢的,等将军停下来我们就能追上了。”
  姜礼却是在发愁:“将军骑马跑得快,其他人也都跑得很快,会不会把我们甩开太远啊。”
  两人一搭一唱,吓得姜旦一直不敢停,跑跑走走停停,再继续跑,一直跑到快断气,太阳都从这边移到那边了,他们才看到姜武他们。
  姜武他们正在歇脚吃饭喝水,还有人躺着睡起了大觉。
  看到姜旦三人狼狈不堪的追上来,姜武才站起来喊人,“都起来,要走了!”
  那些人才懒洋洋的爬起来,看到姜旦,无不拿他取笑,还有的道:“公子!你再慢点就好了!我就能在这里睡到明天早上了!”
  姜旦看姜武又上马了,吓得大叫:“大哥!大哥!”他拼命跑过去抱住姜武的大腿,哭着喊:“大哥!大哥你别不要我!呜呜呜!”
  姜武失笑,伸手把姜旦抓上来,姜仁和姜礼也早就爬上别人的马背。
  “走了!”姜武一声吆喝,这才带着他的兵向前跑去。
  姜姬告诉他,不要带着姜旦停在一个地方,多去别处转一转,不要怕让他吃苦。每隔半个月让他的人回乐城看一眼,跟她联络一下,什么时候她叫他回来,他再回来。
  姜武在乐城城外的将军寨等了十天,得知宫中没事了,才带着姜旦离开。
  承华宫里,蒋后让人当着茉娘的面把她的舞衣、乐器全毁了,能烧的烧了,能砸的砸了。
  “以后,这些东西你都不能碰了。”蒋后的脸色还有些白,但用过药以后,她现在能坐起来了,让人乍一看,好像她已经好了。
  茉娘根本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了。姐姐突然告诉她,她以后再也不能在外面跳舞了!
  “如果要跳,只能跳给大王一个人看。”蒋后说,“也只能在寝殿内跳。”
  “姐姐,为什么?”茉娘泫然欲泣。如果让她选,她宁可不跳给大王看,也要在外面跳给宫里的侍人和宫女看。
  蒋后没有回答,对她说:“你要习惯,从此后不问别人为什么,需要答案就自己去找。”
  侍候茉娘的侍女也都被送回蒋家了,现在侍候她的是阿如。
  “为什么是阿如?阿如要跟着姐姐的啊!”茉娘问。
  蒋后没有回答,让人把她给赶了出去。
  茉娘百思不解,只得去问阿如,不想阿如也不肯答她,转而问她知不知道龚香和冯瑄现在都是个什么情景。
  茉娘茫然的摇头,她从来没关心过这个,又怎么会去打听这些外人的消息?
  阿如点头,说:“那我就告诉夫人……”
  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给茉娘讲了一天,中间还穿插着蒋淑的旧事,还有逃走的赵家赵肃,败亡的田家等。
  之后几天,阿如和其他三个蒋后的侍女都会分别给茉娘讲古,给她讲完,过几天后还要再问起。
  把茉娘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冯、冯家走后,大王、大王应该会多多怜惜冯玉郎。”茉娘结巴道。
  阿如满意的点头,问她:“那大王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因为、因为大王和冯玉郎好。”
  “不对。”阿如冷淡道,“夫人该想得更深一点,你也认识大王,难道大王是一个会因为对谁有感情就会优待他的人吗?”她针一般的目光刺向茉娘,“大王对夫人是什么样,夫人不是很清楚吗?”
  蒋后没有经过男事,自然看不出来。可阿如早就看出来了,大王对茉娘非常残酷粗暴,一点也没有怜惜她的美貌。
  茉娘吓得浑身发抖,在阿如的目光下,她竟然觉得自己什么也无法隐藏,她怅惶的低下头,咬住嘴唇,闭口不语。
  阿如轻声说:“夫人,如果有个机会,让大王再也不会那么对你,你会想要吗?”
  茉娘猛得抬起头,只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有多么愿意。
  阿如笑着点头,“你好好听话,多学一点,以后,我教你怎么摆脱大王。”
  茉娘忍不住期待的问:“真的吗?你真的会教我吗?”
  阿如轻轻一笑,轻松道:“夫人不知道,让一个男人爱你可能很难,但让他连看也不想看见你,却轻而易举。”
  茉娘一开始还有些不信,但阿如真的说到做到。
  大王来看望蒋后,阿如就把她藏在房间里,不让她出去。有两次明明侍人都走到门前来请她了,阿如让她藏好,出去几句话就把侍人打发走了。
  因为这样,茉娘见到蒋后时还有些愧疚。
  阿如说:“好了,让王后休息吧。”
  茉娘乖乖的点点头,她总觉得蒋后越来越虚弱,脸色越来越苍白,她担心的说:“姐姐,你好好休息。”
  蒋后对她温柔的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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