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与人比斗大胜的消息,龚香和冯瑄也都听说了,两人一笑了之。他们现在两三天来一次就行了,大王每次服丹都要睡上一日夜才罢休。几天后,两人进宫,蒋龙已经在恭候他们了。
“内史大人。”龚香笑着一揖。
“四海哥哥总是取笑我。”蒋龙假作生气的说。
冯瑄道,“四海确实不该如此。”
龚香见此,从善如流的下坡道,“也怪我,只是你到现在还没有字。你又已任内史,再叫你龙儿也不合适了。”
冯瑄道,“的确是这样。”他问蒋龙,“家里怎么说?”男子成年,该行冠礼。但以蒋龙现在的情况来说,找大王行冠礼求字是最好的。
蒋龙摇头,“我父亲替我取过字了,行云。”
“行云。”龚香把这字在嘴里念过几遍,噗的笑了。
蒋龙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
冯瑄打了龚香一下,对蒋龙道:“行云不要计较,他就是这个脾气。”
姜元从里面出来,刚好听到这一句,大声道:“必定又是四海捉弄孤的内史了!”他现在走路都是大步流星,挥袖摆手。侍人都远远的跟着,不敢靠近。
他坐下来,对冯瑄:“玉郎来说,四海说什么了?”
冯瑄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叹道:“只是我也不知,四海因何发笑。”
姜元便转头看龚香,一副逼供的样子。
蒋龙笑盈盈的做个“苦主”,道:“玉郎兄说的是,我才说了我父给我取的字,四海兄就笑了,也不知是在笑我,还是在笑我父。”
龚香一不留神成了“众矢之的”,连忙求饶,“是我的错,还请行云弟饶了为兄。”
姜元笑道,“你到底因何发笑?罚你速速道来。”
龚香叹道,“我只是在笑……弟如一头稚虎,纵然牙嫩爪轻,日后也是山中称王之辈,却起了这么一个字,一时不查就笑了。”
蒋龙一下子紧张起来,可此时他却不能辩驳。
冯瑄一语不发。
姜元打量了蒋龙几眼,笑道:“孤看四海说的对。”
龚香凑近姜元说,“大王不知,蒋家人取字一向都是这个调调,我还记得蒋公自号香莲居士呢。”说着摇头,就蒋淑那样的人,取这个字号,不觉得可笑吗?
蒋龙气得脸色铁青。
姜元哈哈大笑起来,一转头看到蒋龙的脸色,忍不住笑,转头指着龚香说:“胡说八道!看,龙儿生你的气了!”
龚香目的达到,落落大方的起身对着蒋龙一揖,“行云弟千万勿怪为兄才好。”
蒋龙冷笑,“蒋家自然不及龚家,我父自然也不及你父。我父盼我如名所示腾云驾雾,你父却盼你能多走几步路,不知是何缘故。”
龚香的脸色一下子也不好看了。
姜元看这两人吵起来了,只好让冯瑄去劝和。
冯瑄这才出声:“大王面前,你们争风斗气,好意思吗?快都住嘴吧。”
但到底两人还是不欢而散,之后数日只要碰到一起就互别苗头,龚香说的,蒋龙一定要挑出不好来,蒋龙说的,龚香就冷嘲热讽,很快,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蒋龙与龚香不和,都道因为蒋龙一回来就升官,龚香是眼气了。
姜元就两边安抚,他难得有一两天的清醒,倒有大半时间在替这两人断官司,不免苦不堪言。
他对怜奴说,“这两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有深仇大恨。”
怜奴道,“故意的也罢,深仇大恨也罢,现在这样,他们明摆着是要爹爹你做出一番取舍。”
姜元沉吟。
怜奴道:“我看,是龚四海不忿了。他是最早归附爹爹的人,但现在您外事更喜欢冯玉郎,内事有蒋龙,他倒像是无事可做一样。上回他在家中休息了两个多月,您可是一句话都没提过他,也没有叫他回来,想必他是不满了。”
姜元对龚香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
怜奴道,“现在看来,最好是给他升官。”
姜元摇头。
“那就把他放得远一点,这就吵不起来了。”怜奴说。
“放远一点?”姜元反应过来,“让他出去领一城太守吗?”
怜奴点头,“爹爹现在身边也只有一个蒋太守啊。”
一城太守的好处不必说,一是兵,二就是钱。他在乐城不能征兵练兵,但派出去的人如果是他的心腹的话,那他的兵就是姜元的兵。姜元不能随便加税,一城太守却没这个顾忌,那他的钱,也同样是姜元的钱。
但是这样的人,在姜元心目中排在前头的可能是姜奔,可能是姜武,哪怕是怜奴,都不会是龚香。
但姜武上回去妇方就被人给打回来了,姜奔还不如姜武,怜奴面有瑕疵,这三人反倒是都不能用的。
“孤再想想……”
可再怎么想,就算退而求其次,他也不会选龚香,他宁愿挑个在乐城中毫不起眼的小家族之子都远胜龚香。因为他不能随意摆布龚香,一旦再给龚家一个太守,那龚家的势力就太大了。
身边的人还是太少啊……
虽然想成仙,但他也想继续当大王。如果能像仙人一样长生不老的做大王,那就更好了。
姜元犹豫几回后,让怜奴把姜武叫回来。
怜奴马上明白了,悄悄告诉了姜奔。
“大王想让姜武去做太守?”姜奔喃喃道,整个人都懵了。每一次,在他自觉比姜武更好的时候,大王、公主都会告诉他,他们都更看重姜武,钱也好,官职也好,全都是姜武的,他们根本不会想起他。
怜奴说:“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所以才大胆悄悄告诉你。这样,我让人去传信,你现在去见公主。”
姜奔摇头:“公主不会向着我的。”
怜奴道:“你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这几年一直都是你陪在公主身边。”
姜奔想了又想,去见了姜姬。
“大王想召回姜武,让他去当太守?!”姜姬失笑,“哪一城的太守?”
姜奔摇头,怜奴又没说这个。
“你被人骗了!”姜姬道,“太守哪是这么容易做的?”
姜奔狡猾道,“那你先告诉我,如果大王想从我们兄弟中挑一个当太守,你向着我,还是向着大哥?”
“我当然是向着行云了!”姜姬笑眯眯道。
姜奔哑然,回过神来就更加沮丧了,他有信心和姜武比,但比蒋龙?他还没那么自大。
怜奴听说以后,又想笑,又鄙视姜奔,让你去找公主要承诺,结果被公主一句戏言就给挡回来了,蠢不可及!
但他还是安慰姜奔,“还有我,如果大王再提这件事,我一定替你说话!”
另一边,姜姬让姜俭出宫找姜义,好给姜武传话,不料姜义跟着姜俭一起回来了,他说:“将军已经回来了。”
姜姬一下子就发火了:“他为什么回来?我没有传话,他为什么回来?!”
姜义吓了一跳,嗫嚅道,“因为……快过年了,将军想跟您一块过年……”将军还带了很多礼物回来呢。
过年?
原来……
她看向外面的冰雪。
原来,快过年了。
她早就忘了。
第172章 套
姜旦躲在马厩的草堆中,冻得瑟瑟发抖,他的鼻子塞了两大团布,就为了不去闻这里的马臭味。他让姜仁去打听大哥什么时候进宫了,他再也受不了了!
他早就想回去了,可他一个人走不成,就算加上姜仁和姜礼也不行。最后他只能跟着大哥,还要害怕被他丢下。
……虽然他觉得大哥只是在吓唬他。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害怕。每回他说想走,大哥都不管他。有一次,他甚至成功的偷了三匹马和足够的干粮与水,但紧接着,他和姜仁、姜礼就迷路了。他们迷路了两天两夜才被找回去,其间水已经喝光了,干粮却剩下大半,因为太硬、太多砂子,他吃不下。
野地里什么也没有。虽然有野菜,但没办法做熟。姜仁和姜礼也不会打猎,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几步之外的野兔逃走流口水却砸不中它——用石头。
回去后他一个字都不敢说,怕被嘲笑……
总之,跑过那一次后,他再也没跑过。大哥也没带过他,因为他“骑过马”了,大哥就给了他一匹马让他骑马跟上,他在马背上摔下来无数次,大哥都没有停下来等他,他只能慌忙爬上马再跟上,半点逃跑的念头都不敢有。
从秋天,一直到冬天。天冷得地面都结了霜,他们还睡在野地里!
姜仁学大哥和马睡在一起,缩在马儿的肚子底下瑟瑟发抖。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冻死,但每天早上,温暖的晨光都会把他叫醒,他会欣喜的醒来,把能把嗓子划出血的饼掰碎硬吞下去却没有一口水喝,因为水都冻起来了。
他从没想过大哥在外面竟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以为大哥这个大将军会很威风!但大哥大半的时间过的连宫里的役者都不如,他们至少每天能睡在屋子里,不必在下雨的时候为了找一个避雨的地方拼命赶路,不必为了找一口水而忍住几天的干渴。不会赶路赶得满嘴都是砂子,不会下马时因为腿都僵了而摔下来。
但……
姜旦吸了下鼻子。
……他更加佩服大哥了。
他觉得大哥无所不能,一定什么都能做!大哥带着的人都很信服他,他觉得这些跟着大哥的人比金潞宫里的那些侍卫更忠诚。可能只有承华宫的侍女对王后的忠心能比得上了吧。
而且,还有一件让他惊讶的事。
那就是这些人对公主的忠诚……他不知道怎么说,但他觉得他们对公主和对大哥不同。他们相信大哥,会跟在大哥身后,不管大哥让他们去哪里,去干什么,他们都会去做。但他们没饭吃的时候,或者在吃到饭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永远是公主。
姜仁在他耳朵说了无数遍公主是如何受国中人的爱戴和崇拜,可他在宫中也只看到那些宫女、侍人去摘星楼吃东西。在心中,他曾经想过,公主也只是用吃的在收买人心而已,如果她不再给别人吃的,那些人很快就会离开她了。
但在这里,他才发现这一切远远不是他想像的那样。
他们在行路中常会有干粮不够吃的时候,他们就会饿着肚子躺在地上畅想:
“如果我们还在家里就好了……”
“对啊,随便吃!什么都有!”
“还有盐菜!肉酱!”
他们会离开一阵子,然后就会带着吃的回来,但他们吃的时候还是会感叹:
“这一点也比不上公主给我们的……”
“别抱怨了,这种小地方就别计较了。”
“如果公主在就好了……”
终于,大哥决定带他们回家了。姜旦在心里高兴,不敢露出来。他打定主意一回去就想办法回宫!
而那些人立刻欢呼起来!他们奔走相告,纷纷述说着公主的事。
“听说了吗?”
“公主让人买了很多肉!”
“听说是商人买不出去就去找公主了,公主心善,就都收下了。”
“唉,这些人只会欺负公主!”
“等我们回去给他们好看!”
姜旦不解的问姜仁,“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公主?”
姜仁反问他,“难道公子你不喜欢公主吗?”
不能说是不喜欢,但也不是单纯的喜欢。姜旦发现他对公主的感觉没办法简单的分清楚,即畏惧又向往,即期待又胆怯。
他把头埋在胳膊里,公主……如果回到宫里,他去找公主的话,公主会对他好吗?阿仁说公主很喜欢他,大哥也说公主对他很好,公主一直念着他。那如果他去摘星楼,那里的人会陪他玩吗?不会打他骂他吧?他不想挨打挨骂。如果公主对他好,那他就不回承华宫了。
“公子,公子。”姜仁跑过来小声喊。
“这里!”姜旦立刻从草堆中爬出来,姜仁过去把上面堆的草都抱开,把他拉出来。
“你打听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公子,王后死了。”姜仁复杂的说。
“……什么?”姜旦等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连忙抓住姜仁大叫:“那我是不是不能回去了?”
姜仁安慰他,“公子你别担心,就算王后死了,还有公主呢。”
姜旦听了以后既放心又更加不安,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回摘星楼是件很可怕的事,面对公主也是件很可怕的事。如果王后还在,那王后对他不好,他就去摘星楼;公主对他不好,他可以回王后那里。而且,他更想让公主给他撑腰,可他又害怕公主,不敢对公主提要求,也觉得公主可能不会给他撑腰……
种种念头充斥在他的脑海中,让他越来越烦躁不安。
姜仁说:“公子,你还想等将军进宫后偷偷溜回宫吗?”
姜旦咬牙,又想起睡在野地里早晨起来身上全是露水的事了,他狠狠的点头:“对!”
——不管怎么说,他都要回宫!
姜仁安抚住姜旦继续“躲”,他回到姜武这里,有些紧张的垂着头说,“公子想回去……”
“想回就回吧。”姜武平静的说。
姜仁猛得抬起头,他以为他来“告密”之后,将军会想办法把公子留下的!他跪下说:“将军是讨厌公子了吗?公子只是年纪小,他还不懂事,这几个月他过得很辛苦,才会想回去!”姜旦不懂,但他还能不懂姜旦在承华宫的地位吗?他只觉得那里吃喝不愁,没有人管,日子过得悠闲又自在,也就最近被侍女们逼着教导才会想对承华宫起了反感,但一旦承华宫的人不再需要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