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立刻如获至宝的捧在手上,看着匣中那一块玉白通透的东西不知如何是好。
蒋龙拿起来,喂到于氏嘴边,“妈妈,舔一舔。”
于氏拿过来舔了舔,“甜的!”那块冰糖也就半个杏子大,于氏捧着就像捧一块宝贝。
蒋龙悄悄说:“妈妈,你把这个藏起来,偷偷吃了,不要给别人知道。”他把声音压低,“爹爹不知道,大王就给了我这一匣。”
于氏连连点头,马上把这个匣子藏在床上,回过头来跟蒋龙一起窃笑。
有了儿子给她的宝贝,于氏也不再觉得儿子只要爹爹不要妈妈了,道:“去见你爹爹吧。”她小声说,“如果他要打你骂你,你就让你的人赶紧来告诉我。”
蒋龙乖乖点头。
蒋珍看到蒋龙这么快就过来还很惊讶,“你娘没拉着你说话啊?”他本以来至少还要再等上一个时辰才能见到儿子呢。
蒋龙笑着说,“娘才不会那么不通情理呢,我一说要来见爹爹,她就怕我做错了事惹恼了您。”
蒋珍叹气,看了蒋龙一眼,“……走吧,跟我去见你二伯。”
他站起来了,蒋龙却坐着不动,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后,蒋珍不算太奇怪的坐了回去,“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蒋龙道:“爹爹有事要交待我,只管在这里说就行。又何必每次都去打扰二伯?二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现在都这么晚了,我明天早上再去向二伯请安不更好?今晚就让我们父子好好说说话不好吗?”
蒋珍复杂的看着蒋龙,想起蒋伟的话:
“龙儿现在长大了。”蒋伟既欣慰又怅然,“他已经越来越像蒋家人了。”
蒋家的男儿都有着自己的野心。蒋龙以前就一点都不像蒋盛和蒋彪,他太单纯太天真,没想到出去一趟回来后,就一下子长大了。
长大后的蒋龙开始在家中确立自己的地位,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不再什么都听长辈的,也不再一心一意的替蒋家考虑,他开始想让蒋家成为他的助力。
蒋珍听了蒋伟的话后还不怎么愿意相信,但今天见到回来的蒋龙,听到他不肯去蒋伟那里后,他才明白,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父子两人吃过晚饭,洗漱过后,一起躺在了床上。
黑暗中,没有别人。
蒋珍问:“在宫中怎么样?”
蒋龙道:“一切都好。”
“大王呢?”
“大王待我很好。”
“龚四海呢?”
蒋龙笑了一下,“我也搞不清四海兄是真生我的气还是假的,有时觉得他有真火,有时却好像只是玩笑。”
“不要小看他。”蒋珍道,“他是那个龚嵋一手教导出来的。”
蒋龙不认识龚嵋,他出生时,龚嵋已经躺在家里不出门了,还顺便把龚家大门给关得严严实实的,龚家子孙都被一起关住了。说起来朝午王时期,还就龚家没经过丁点风雨。蒋家都免不了受些磨难,龚家竟然一个人都没折,不管男女,全都好好的熬过了朝午之祸。现在大王回来了,龚嵋又恰好到处的死了,也恰到好处的把龚香给放了出来。
只看龚香,他都不会小看龚嵋。
蒋龙道:“爹爹,大王真的会放姜将军去浦合吗?”
“会。”蒋珍点头,“他要先把姜武给送走,才能把他手里的军奴拆开。”
蒋龙点头,“我猜也是这样。”拆下来的军奴,当然是给一直替大王看大门的常胜将军姜奔了,他现在有个浑号叫大门将军,对姜莲言听计从,而姜莲简直就是大王的跟屁虫、应声虫,好几次蒋龙看到他的恶心样子都恨不能一剑杀了他,想到这人身上竟然也流着蒋家的血,他都难以置信。
姜武自己一个人带着军奴快把整个鲁国给走遍了,也闯下了自己的名号。现在他手中的人粗略估计该有五千至六千左右。趁此时拆开正好,既不会太多,又不会太少。到时给姜武留下两三千人,让他带到浦合去。这样的人马出去不会吃亏,而人手少了以后,姜武只能继续再增兵。
这样的事来个两三回,他这两个养子手中的兵马就能慢慢变多了。而姜奔从姜武手中一次次的“夺”走兵马,这对养兄弟也不可能亲密无间。
以前蒋龙是看不上姜元的。但他现在发现,或许这个大王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却未必不会当大王。从他回到莲花台后,也不过五年的时间。好像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高明,好像其中有很多巧合,但现在,他确实从一开始的处处受制于人到慢慢掌握了主动。
而他自持读过许多书,好像这些书也没帮上他什么忙。书中所说的很多东西更是错的,礼义廉耻,忠孝仁义,这些东西……真的有人在乎吗?他以前以为这些东西都是每个人都必须要遵守的行为准则,现在却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人关心这个人是不是忠孝,是不是仁义。
撕开这些温情的面纱,暴露出来的人的真实面目却是那么的可憎。
……但他却并不讨厌这样。
就好像身上的束缚一下子尽去了!
他懂得了这个世界的真理,从此再无所顾忌!
用一双新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认识世界上的人,反而能理解他以前理解不了的人,能明白以前明白不了的事。
蒋珍听到蒋龙的呼吸一点也不像要睡着了,说:“我听说,你和公主情谊深厚。”
以前是公主追求蒋龙,但最近传出来的流言却是蒋龙好像回应了公主。这个从归国后就被无数人争夺追求的女人,在蒋龙面前却好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像对龚獠那样只收礼物却吝啬给他一个笑容,不像对蒋盛那样从头到尾都视而不见。一个以前只喜欢享受的公主,真的爱上蒋龙了?
蒋龙笑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以为父亲会接着问下去,但没想到蒋珍不但没有继续问,还翻了个身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蒋龙去见蒋伟,只是被留下吃了顿早饭,说了几句在宫中注意身体,有空多回家来看看这样的话后就催他回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蒋龙百思不解。
“他跟公主不是真的。”蒋珍叹气,昨晚上听到蒋龙的笑声他就懂了,他只是在得意,丝毫没有陷入爱情中的男人的激动与雀跃。
“他不是真的。”蒋伟早就想到了,“公主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蒋珍道,“但他得意成那个样子,只怕对公主的心意是十拿九稳的。”
“这也不奇怪。”蒋伟叹道,“莲花台上,哪里还有能与龙儿比肩的人呢。”如果蒋彪的那个宠儿仍在,他倒不会这么自信。
“公主想嫁他?”蒋珍犹豫的问蒋伟。
“就算此时不想,日后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会想了。”蒋伟道,“阿龙现在已经是内史了,等上十年,他下一步可以做司徒!”司徒是以前蒋淑做过的官,掌一国民生,等蒋龙坐到这个位置,整个鲁国所有的城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一城的丁口、田地、税赋,这些他都可以过问。
“如果龙儿再娶了公主……”那这个司徒就更有把握了。因为娶了公主之后,他就算是大王的“家人”,看大王现在只肯给两个养子不停加官就知道,只有成为大王的家人,才能更上一层楼。
也正是因为这个,蒋伟才重新开始犹豫起来:到底是支持蒋彪,还是支持蒋龙呢?
如果现在蒋龙还是个在大王身边听话传话的仆人,那毫无疑问,他只会选蒋彪。但蒋龙突然就成了公主的入幕之宾,又替大王出使,回来后又一跃成了宫中内史……
蒋珍道,“对了,听龙儿说,最近大王服用仙丹已经越来越厉害了。”
“宫中再也无人制肘,大王想畅快一下也不奇怪。”蒋伟笑了,“那个女人的孩子快出生了。”
这大概是最意外的一件事了。明明蒋彪斩钉截铁的说大王不能行事,结果大王竟然在宫中藏了一个女人三年,现在这个女人还有了孩子。
“只等生下来看一看了。”
一声响亮的婴啼划破了莲花台的清晨。
在承华宫后面,一群宫女着急慌忙的跑来跑去,时不时的撞在一起或跌一跤。
“快快快!”
“热水!热水!”
“对了,布要煮一下!公主那里就是这么做的!”
“孩子出来了!剪子呢?”
怜奴和蒋龙一起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上等着,从这里只能看到像没头苍蝇一样的宫女,还有蒸腾的白烟,以及顺风飘过来的一点腥味。
蒋龙以袖掩鼻。
怜奴嘲笑道:“行云这是受不了这味儿了?”
蒋龙看了他一眼,默默站开,然后挥袖把风往怜奴那里扇。
怜奴一时不妨,气得发笑,也站开了几步。他也觉得这味不好闻啊,不过在大王身边侍候时,哪里能去在意气味好不好闻的事?所以他也习惯了。现在看蒋龙,才发觉眼前的人不是大王。
……他原本也是不必忍耐的。
蒋龙道:“你不是不在意吗?”
两人互看一眼,都不说话了。
终于,一个宫女兴高采烈的向他们跑来,还没跑到就大声喊:“是个公子!”
“是个小公子!!”
姜旦躲在宫门外,姜仁过来把他拉到一辆炭车前,把他给推了上去。他和炭翁说好了,他带他们进去,他会让人用更多的钱买下他这一车炭。
车一动,姜旦就在车里忍不住欢快的催,“快快快!”他一回头,看到姜仁一脸凄惶,安慰他道:“没事,我们可以先去摘星楼嘛!就算王后死了,我们也可以住在宫里啊!”他对着身后摘星宫的方向说,“反正我不要再回去了!”
第175章 年
混进宫比想像的更容易,宫门口的侍卫看到脏兮兮的炭车就挥挥让他们赶紧过去。炭翁的孙子从车上蹦下来,拿着一把大扫帚把炭车走过洒下的炭灰都给一一扫净。
车吱吱哑哑的走着,车里躲着的姜仁与姜旦摇摇晃晃,大气也不敢出。
车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炭翁把车停下,小声对车里的姜仁说:“小公子,你说的地方是哪里啊?”
炭翁祖辈都在莲花台烧炭,据说家祖以前也是大王的役者,因为擅长烧出气味清香又没什么烟气的炭而被大王赏赐。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家就在城外专门烧炭了。他的儿子从外地贩来上好的松木,松木直,气味清香,他把它们锯成一段段的,烧成上好的松木炭,这门手艺是家传的,从选料起,每一步都不可马虎。
但炭烧得再好,钱才是最重要的。今年他们家的粮食已经不够吃了,家里就算自己不吃,也要给奴隶吃饱。他想多赚些钱。
姜仁说他认识公主身边的侍从,可以替他说好话,帮他把炭卖给公主。公主仁慈大方的名声在外,过年前还有那么多商人上门求公主买下他们的鸡鸭羊,那些商人愁眉苦脸的去,兴高采烈的出来,大家都看到了。炭翁自然就相信了。
姜仁的声音从车里细细的传来:“老翁,你往那边走,对,就是最高的那座摘星楼。”
炭翁抬起头,远处的摘星楼矗立在蓝天之下。他抿了抿嘴,一鼓作气的叫上小孙子:“乖儿,替爷爷推车!”
一共二十多辆炭车蜿蜒驶向摘星楼,自然不可能没人看见。蒋龙站在金潞宫前的回廊上看到,喃喃道:“摘星楼已经没有炭了?”每隔三个月,宫中就需要采办新炭,他才刚上任不到一个月,查过库存,金潞宫的炭还有三千斤,承华宫有两千斤,摘星楼只有一千斤,因为公主喜欢办鼎食,用炭颇费。他本就打算这次先给摘星楼补足炭数,再多给两千斤。不料今日已经看到有人去摘星楼送炭了。
公主有钱,自然不会受委屈。
他哂笑着摇头,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回廊下一个宫女小心翼翼的走近,小声叫道:“内史大人,内史大人。”
“何事?”蒋龙微笑着问。
宫女脸上一红,心想内史大人如此好心,一定不会坐视夫人冻着的。她道:“夫人那里……没有炭了。”
蒋龙愣了一下,“夫人那里怎么会没有炭?”话音未落就想起来了,这个夫人指的必然不是茉娘,而是那个侍女。他道:“再等十五日就有炭了。”
宫女嗫嚅道,“……十五日,十五日,夫人该冻坏了。”
蒋龙叹气,做势喊来侍候他的侍人,道:“你去把我屋里的那一百斤炭先送到承华宫去。”
那个侍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宫女,点头,对宫女说:“请跟我来吧。”
宫女惶恐不安的连连摆手,“不不不,那怎么行……”但蒋龙说完转身就走了,立刻就有其他侍人来与蒋龙说话,两人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内史大人一直都很忙。”侍人说。
宫女的脸突然变得更红了。
“请跟我来吧。”侍人说。
“我不能要内史大人的炭。”宫女说完,转头就跑了。
侍人没有去追,看着那个宫女跑得没了踪影。等到中午,蒋龙回来用饭,看到屋里烧着炭,问侍人:“炭没给她送去?”
侍人摇头,心道难道你会不知道?装模作样。
蒋龙吃过饭,放下筷子起身道,“你随我一起去把这炭给送过去吧。”
侍人这才惊讶的看了眼蒋龙。
他去找了一架小车,把炭抱上去,然后他推着车,和蒋龙一起去了承华宫。
承华宫仍然矗立在原地,就算它的主人死了,它也没有任何改变。宫墙在阳光下隐隐泛着微光,前庭的雪没有清扫,几只麻雀趁着天气晴好,正在雪地上蹦蹦跳跳的走着,它们寻找着埋在雪下的草籽,身后留下一排三丫的脚印。
推车的侍人看到,露出微笑,这让他想起还在家里时,被父亲领着欣赏雪景,父亲还指着这一幕让他吟诵诗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