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上)——多木木多
时间:2018-09-29 08:45:36

  只好掉头,半路就遇上了举着火把找来的杨家部曲。
  杨云海回到了杨家,已经是满府白幡了。
  庭院里就停着两具棺木,一个是杨诚,一个是杨谏,杨谏的儿子跪在棺材前,披麻带孝,见人就磕头。
  杨云海在门前下马,也披了一块麻布,披头散发的冲进去,扑到棺材前就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拿头去撞棺材,撕衣捶胸,跺脚哀号。
  把旁边跪着的小孩子吓得一愣一愣的。
  杨家也早就挤满了人,跟杨诚算是同辈,也被杨云海尊称一声叔的杨北来了,看到杨云海这副颠狂的样子,连忙使人去拉,“快快快!不要让大将军哀毁过甚!”
  于是一堆人拥上去,七手七脚的把杨云海从棺材上撕下来抬进屋,杨云海一路急行,平时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人,进门前再哭闹一场,现在看起来也是格外凄惨没有人样,他挂着两行浊泪,脸色惨白,手足俱颤。
  杨北排开众人坐在他面前,关心道:“大将军,大将军,你要保重自己啊!”说着,老头也哭了。
  顿时堂上一片哭声。
  这一哭就哭到了后半夜,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全在苍促搭建的灵堂上给杨诚和杨谏守灵。
  杨云海和杨北却来到了后堂。
  杀人的已经查清了,就是今年跑到杨家这里来打秋丰的燕贵,乌彭。
  杨北道:“大将军当早做决断。”他打量着杨云海,不知他是不是明白,他现在就该倾家荡产的替杨诚报仇,如果他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他杨北就要出来主持公道了。
  让燕奴闯到家里来杀了家人还不反抗,那杨家人哪里还有一点气性?血性?又有何面目立在这天地之间?
  杨云海摇头道:“北叔小瞧我了,诚叔和阿谏这么没了,我恨不能对燕奴食肉寝皮!只是如果贸然出手,对杨家不利。”
  他道:“那些人一看就是新出头的小燕贵,家底不丰。”所以找上门去让这个小贵族赔钱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要命。
  可杀人也有个问题。
  要么,他们深入燕地,把人抓来杀了。
  这有点难。他一个太守,带兵深入燕地报私仇,还抓住一个燕王封的贵族砍脑袋,那就等着燕王和鲁王一起来砍他的脑袋好了。
  要么,他们就在这边等着,等那个没长眼的小燕贵再跑来,他们再杀他祭坟。
  前者,麻烦太大,他兜不住;后者,全凭运气,鬼知道那个什么乌彭的还来不来呢?
  杨北点头:“大将军说的也有道理。那大将军可有良策?”
  良策,当然是有的。
  从一开始,杨云海就没考虑第二个可能。真那样做了,他也没脸再当这个大将军了。他这个大将军,全靠杨诚、杨北这些人的推举,如果他不替杨诚报仇,那这个大将军他也从此不必再做了。
  而第一个可能,他缺的就是名正言顺进入燕地寻仇的理由。以私怨不行,那如果是公主让他去呢?
  杨北知道杨云海藏了个公主,他只想了一想就点头道:“这样也好。”反正只是差一层遮羞布,到时就算大王或燕王来问罪,只要把这个公主推出去就行了。
  杨云海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见公主了。”
  他起身整衣,夜拜姜姬。
  姜姬当然还没有睡。从白天就听到前面不绝于耳的哭声,让她怀疑杨云海是不是死了。可如果他死了,怎么杨家不乱?难道杨家还有一个她不知道的定海神针?
  直到杨云海披麻带孝的进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杨云海见姜姬披衣起来却不敢下床,躲在侍女怀中瑟瑟发抖。
  卫始挡在前面说:“太守,今日公主吓坏了。”
  就是要你害怕。
  杨云海扑地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往床榻那边爬,卫始等人来拦都被他给打开了,而杨云海带来的人也帮着按住了卫始等人。
  姜姬很配合的发出尖叫。
  卫始被人按在地上,目眦欲裂,挣扎道:“太守欲害公主吗!!”
  从人道:“休要胡言!”
  杨云海来到榻前,他一头一脸的泥汗,又为了做戏,在脸上抹了鸡血,阿柳都吓得浑身发抖了,姜姬还以为阿柳会一直抖下去,不料她猛得一脚跺在杨云海脸上!
  杨云海被玉足跺得刚要爬上来就被跺下去。
  姜姬目瞪口呆。
  云姑他们也一拥而上,手上拿着什么都往杨云海身上招呼,她还看到云姑手上的恭桶!
  但杨云海有地利之便,一番混乱后,阿柳和云姑他们也都被抓了缚在阶下。
  姜姬尽职尽责的一边发抖一边求情,除了哭不出来之外。
  “太、太守有事尽管直言……”她道。
  “公主。”杨云海狰狞道,被阿柳云姑她们一通打之后,脸上身上还真添了不少伤,“非是某冒犯公主,乃是今日……”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大概就是燕地那边来了一个贵族,贪婪凶恶,以前他们也常来劫掠,他都看在百姓的份上不欲与他们争斗,以免伤到了百姓。
  “所以他们要些钱物,我都加倍奉上……”
  掏钱免灾这一招,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但是,今年因为公主到此,他就觉得为了保护公主,不能再容忍这种事了!就拒绝了他们,明言从今年起,辽城的一草一石都是公主之物,当然不能让他们想拿就拿。
  “谁料这些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将我等的仁善当成了可欺!”
  于是这些人见索要不成,就来明抢了。
  杨云海他们因为把人想得太好,以为以前你们要我就给,大家就是好朋友了,今年我也跟你们说清楚了不能给,你们就该懂道理啊。结果他没料到那些人根本不讲道理!
  于是,他们就来抢人了。抢的还是他准备给姜姬盖行宫而征的百姓。
  “燕奴粗蛮,他们抢走了我们的百姓,不过是当成牛马一般的奴隶……”杨云海声泪俱下,痛心疾首,他视百姓如亲子,百姓伤,就是他伤,百姓受苦,比他自己受苦还要难受啊!
  然后因为看到百姓被人凌虐,先是一个叫杨谏的少年人义愤填膺跑去阻止,结果螳臂当车,挂了;再然后听说杨谏死了,他亲爹,一个七十多的老人也披挂上阵欲与贼子一校高下,也挂了。
  所以现在,辽城才会满城悲声。
  杨云海哭诉完,问姜姬,这样的义士没了,公主心疼吗?
  姜姬点头。
  公主难道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姜姬继续点头,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杨云海再要问,她道:“借太守手中剑一用。”
  杨云海看了眼自己腰下的剑,道:“此剑巨,公主用此剑吧。”他只给了她一柄半尺长的匕首。
  姜姬削下一缕头发,递给杨云海,道:“此仇不报,安敢为人?请太守助我。”
  杨云海没料到竟然这么顺利,他还以为要威吓一番呢。立刻先五体投地行大礼,再郑重接过姜姬的头发,放在帕子里,道:“敢不从命?”
  杨云海走后,卫始几人才被放起来。那个杨云海的从人最后才走,遥遥的对着姜姬行了个大礼。
  卫始扶住她,道:“这贼……”姜姬捏了一下他的手,他把话咽回去,愤然道:“他是想让公主来替他担出兵的罪过!”
  兵不可轻动,各地太守手中都有兵,但没有大王的命令,谁动谁就是要造反。平时没事时在自己家门口转转还行,带着大军跑到别国去,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全家一起掉脑袋的重罪。
  “公主,此事不可应!”卫始急道。
  这种大罪,就算是公主还“受宠”时都担不下来,何况是现在?到时事发,公主必死!
  姜姬摇摇头,笑道:“我们来赌一下,我赌杨太守不会让人知道这件事。”
  卫始一愣。
  “我不过一条小命,抵不过他手中的兵马。到时我死是小,他手中的兵马也保不住。”所以杨云海就算是杀光所有的知情人,也不会让人知道他带兵出去的事。她就相当于是一个保险,真的事发了,他也有地方推锅。但最好还是不要有推锅的机会。
  “可是……”卫始忧心道,“听太守的意思,他是想带人到燕地去,逼燕王交人。这样一来,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不会。他的人没那么多,脸也没那么大。直接找上燕王要人,就算他有理,燕王难道就会乖乖交人?
  杨云海没那么蠢。
  他应该只是想找个理由,把战场扩大——
  杨北回到家,他的侄儿匆匆过来,见到他就连忙说:“叔叔,不好了!大将军让人来要咱们家的人了!”他跪下小声道,“我还听说,大将军已经让人去把杨诚家的人都带走了!”
  各家都有保命的亲兵,数量不等。杨北家约有八千,他猜杨诚家也是这个数,只多不少。
  杨北摆手:“给他两千。”
  他侄儿连两千都不想给,“他这么急着发死人财,杨诚尸骨未寒,他就把杨谏的儿子留下了,还打他手里的人的主意!”
  杨北道:“谁叫杨诚死了呢?给他吧。”杨诚留下的人,他们都不能碰。也只有杨云海能光明正大的要走了。不过大将军搜刮一阵后,等到上阵时,也要他顶在前头。
 
 
第199章 商
  杨云海招来了商人,之前在乌彭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找人去打听乌彭的底细。本来不过是想着知已知彼,还有之前霸着辽城不走的燕贵是白家小公子,今年却换了乌彭,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但在商人回来前,情势已经变了。
  “大将军想把乌彭引回来?”商人捻须道,“也不是做不到……不过这样一来……”他看了眼杨云海,“大将军该知道,我就不能再去燕地了。”
  他替杨云海奔走打探是看在钱的份上,而他往来燕地也是为财。现在帮杨云海一个忙,要把自己的一个财源斩断——除非杨云海出大价钱。
  杨云海道:“难道就没人盼着乌彭死?”漆太后宠爱乌彭都能硬是给他要了一个公爵,那恨他的人一定也不少。
  “有是有。”商人点头道,“但我突然跑去说服其他人要乌彭的性命?这也太明显了。”
  杨云海的一只手按在腰侧长剑上,“若你答应我,日后我这辽城任你来去。”
  “若不答应,小人就走不出大门。”商人笑道,“既然这样,小人只得应了大将军。只是需费些时日。”
  杨云海答应了,为了给商人报酬,还卖给了他一千女奴和童奴,反正都是用不上的。
  商人收下女奴和童奴,带着他们先去了魏,换了很多粮食,才慢吞吞的去了燕国。
  燕国有个奇怪并与众不同的传统,他们的城是以姓名命名。现在的王都,就是萧城。其他白氏、漆氏都各有一座自己的城,在自己的封地中。
  “所以,看燕地贵族是否强大,只看他们的城池就知道了。”卫始道。
  虽然公主仍是什么也不跟他们说,但他隐约猜到了公主的打算:借虎吞狼。
  这是非常冒险的!
  但他在出了一身冷汗之后,竟然隐隐兴奋起来了!
  自从家族破灭,而他也受刑入宫后,他以为他的人生已经不会有什么变化了,什么志向都早已成空。他本来以为能让自己死得更有价值已经不错了,但现在对比公主,他突然觉得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女孩!
  如果公主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从她流落乡野那时起,每一步,她都走得惊险无比。如果是她身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呢?
  想到这里,卫始竟然有些羞愧。
  他开始悄悄向公主讲述一些燕地的事,半是试探,半是期望能助公主一臂之力。
  或许也是助自己一臂之力。或许他的人生,还远远没有结束。
  商人是魏人,姓席。因为于鲁国一个家族同姓,他在行走鲁国时也曾似真似假的借过势,没有什么比一个落魄的大家子弟更能取信于人的了。
  席商往来各地,在哪里,就把自己当做哪里的人。他在萧城还买了一座宅子,里面养着他的“妻儿”。
  一回到这里,下人看到他就笑开了花,连忙把大门打开,“主人回来了!”
  席商下车,“夫人和小公子还好吗?”说着顾不上听下人回答就提着袍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喊:“乌兰,乌兰。”
  一个燕地美女从里面走出来,她的肤色有些黑,但仍不失为一个绝丽美女,就是年纪大了点。
  不过在燕地不讲究这个。
  席商看到她就走上前,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笑声连成一片。
  一个十七八的男孩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也出来了,大男孩拉住小男孩:“别过去。”
  席商放下妻子,看向两个孩子,他蹲下来,对小男孩张开手:“来,铜锤来爹爹这里!”
  大男孩这才放开小男孩,小男孩扑向席商,被他高高抱起,抛高再接住,小男孩欢乐的笑声响成了一片。
  周围来来往往的下人正不停的往屋里抬箱子,大男孩看在眼里,往外避了避。
  乌兰说:“阿铁,你先回去吧。”
  席商道:“我都回来了,让阿铁留下吃顿饭,明日我送他回去。”
  乌兰看了男孩一眼,“那你就留下吧。”
  大男孩——乌铁答应了一声,看席商不跟他说话了才转身离开。他在这里也无处可去,就到马厩去,马夫正在给刚回来的马洗刷、喂草料,他看到了就撸起袖子帮忙。
  马夫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个爹让不让你吃饭?”
  乌铁点头,“他留我吃饭,说明天再送我回去。”
  马夫是乌兰的嫁妆,从小看乌铁长大,叹道:“这样也好,有他送你回去,你也不会挨打了。”
  乌铁沉默下来不说话,闷头刷马,他在乌家也要干活,侍候起马来是一把好手,马夫看他干得不坏,放下刷子就去担草料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