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可以拿这些粮食去卖,卖得的钱可以换成豆粮或陈粮,可以让家人的碗里多点吃食。
不爱伤人害命的,税收得不够,也不会枷号锁人,那就记账,记你家欠了多少多少钱,慢慢还吧。等到欠账积到一个子孙后代也还不起的地步的时候,就该典地、卖儿卖女了。
个别心狠手辣一点的,欠税就要交,不交就是不遵王命,全家锁拿,或入罪,或受刑,一般家里的地和钱也都留不住了。
所以,百姓们虽是种粮为生,但耕地所得并不会让他们成为富翁,相反,大多数百姓代代耕种,却从来没有吃饱过肚子。
今年粮价被外面的商人给抬高了!
所有的百姓都欣喜若狂!
他们奔走相告,有的村庄还会守在村口,远远看到像是商人的人来了,就连忙迎上去,把人拉到村里去买粮。
还有人听说这些商人都在大城,他们就守在城门口,游说那些商人去村里收粮。
为的就是能多卖几个钱,回头交税时,家里能少受些罪。
一代代下来,郑国现在所有的良田,基本都在世家手中,百姓们不过是替他们种地而已,种出来的一粒谷子都是主人家的。
郑王自己手里是一分田都没有。
先王不喜郑王,当然不会记得给他城池。所以搞得郑王也跟没爹的姜旦似的,手中无钱,只能可怜巴巴的靠每年各城上交的税赋为生。
姜姬得出如上结论后,龚香哈哈大笑,龚獠陪笑几声后,道:“郑王也没有那么可怜,他从小因为不受郑国先王喜欢,就总跟国中公子们混在一起,为人又没有架子,长久以来,名声、人缘都很好,很受郑国世家喜欢。”
就是说,郑王是个人人都知道的弱鸡,世家强势,都觉得投资他会有大好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郑王继位后,根本没有动郑国世家一根毫毛,他所做的只是大力提拔当年与他交好的世家中的子弟,等于说人人升官,个个发财,所以没人对他有意见。
“那些城呢?”姜姬稀奇道。
龚香特意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郑王继位后只有赏赐,从来没有加税、加赋的。”还是逢年过节想方设法的赏,可能就是一卷书、一块玉璧、一张瑶琴,但对各城城主来说,这都是大王对他们的亲近之意。大王都先递好了,他们当然也要加倍的还回去才行。
来来回回间,郑国君臣和谐。
——跟你这种一上台就磨刀霍霍的可不一样。
姜姬低头受教。
他们今日是来商量关于流民与郑国的事。
郑国嘛,不知是计划进行得太顺利还是郑国到现在都没发现端倪,粮食已经源源不绝的买回来了,事先带过去的魏钱全花光了,还有许多账没清。
姜姬就让人拿鲁钱先去顶一阵,然后让人告诉姜武,她需要更多的魏钱,越多越好。
郑国百姓似乎更喜欢钱而非金银,本来她以魏钱为主是为了不引起郑国的注意,尽量拖延他们发现的时间,后来发现郑国百姓手中存粮颇丰,转而从他们手中购买的话,金银没有钱好使。
这才让她好奇起郑国的生态来,特意找来龚香与龚獠相问,一番议论后,她才算是清楚了。
这就意味着,她陷郑王容易,害郑国不易。因为郑国跟现在的鲁国差不多,各城各自为政,大小城池虽然还听大王的号令,但基本都自负盈亏了,大王没了,他们哭一哭,闹一闹,不会立刻完蛋,只要再找到另一个人当大王就行。
她只能慢慢蛀空郑国根基,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就像魏国,不知何时才能看到它覆灭。
但也不用心急。就像当年姜元的爷爷设下的局一样,他虽然死了,但经过几十年后,郑、燕像他预想的那样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不过,如果她死了都看不到结局,那她就不舒服了。
郑姬现在已经不吵不闹了,似乎已经忘了郑国,跟姜旦相处得很好。
姜姬本以为姜旦在得知郑姬是他的小妻子后会生气,会讨厌她,结果他却貌似很喜欢郑姬,天天去看她不说,竟然还记得带礼物,还敲打侍候郑姬的人,听姜智说,姜旦竟然让他在郑姬身边安插眼线,保护郑姬。
姜姬乐了一场后,让姜智照办。
……虽然她想不通郑姬到底哪里戳中姜旦了,百思不解。
“该往郑国送使节了。”她说,“还让丁强去,这回要先责问郑王,为何让乔小君这等小人前来送嫁,是不是有意羞辱我王,然后再提要一座边镇给郑姬当陪嫁的事,等郑王大怒后,最后提出城可以不要,只以粮易之就行。”
乔小君应该已经把消息送回郑国了,所以郑王现在应该知道,鲁国的“目的”就是粮食,很多的粮食。丁强的前两问是虚张声势,重点是最后的条件。
这样郑王就处在心理上的优势上,鲁国的条件提得再夸张,在他眼里都会减少几分威胁——也更容易接受。
本来她是这么想的,但在听完二龚对郑国的介绍后,她又生出一个点子。
“让商人……”龚香眼珠一个劲转着,沉吟道:“借给郑国百姓钱粮?”
公主一说他就懂了,无非是郑国百姓要用钱交税呢,他们的商人就借钱;要用粮交税呢,他们的商人就借粮。
乍一看,似乎是救郑国百姓于水火,但事实上却是在替他们加码。
官吏收税是有底限的,这个底限就是以百姓交不起为界限。
纵观整个郑国,交一次税就让人家破人亡的酷吏有,但大多数税吏都是有数的,知道这些百姓能交出多少,给他们留下能够活下去的粮食后,剩下的全都收走,如果年景好,还会有些剩余,那百姓们就会很满足了。
就像勒在脖子上的绳子,看人要勒死了,松一指,看太松了,人要跑了,紧一指。
一旦郑人交税轻松了,官吏们只会觉得,哦,收少了,那就再加点。
郑人发现税更重了,更交不起了,会再向商人借钱借粮。
官吏发现,又能交足了?那还是太少,再多收点。
如此几番后,郑国百姓要交的税会攀上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峰。
如果此时商人抽身退走,郑国百姓失去金援,就会陡然面对如山高的税金。
这不是一家一户,甚至不是一城一地。以公主的盘算,最少也要两个城,最少!
多的话,就像现在的魏国,去年听说还只有八个城倒粮私售,今年刚年初就听说不是八个,而是十一个,而且国库空虚的城池有的连去买都不愿意买,而是向别的城商借,“借”一些回来填库,装个样子。
反正大王又不会来查?
这样一来,连那些原本还没有沾染的城池也听说了这种新奇事。
哦,还有这一条发财的路呢!
龚香的心狂奔起来!
一旦郑国事发……郑国危矣!国朝倾覆就在此刻!
不知不觉间,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再看公主,竟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了。
龚香一躲闪,姜姬就知道原因了。上辈子,死在她手下的敌对公司数都数不清,只要是与她的公司做对的,只要是竞争对手,给她两年时间,她就能让这个公司从商界消失。老板们既爱她,又怕她,怕她什么时候倒戈一击。就算这样,她也替三个老东家送葬了,但换了新东家,他们只会用更丰厚的报酬来拉拢她,笼络她。
跟她是同事的,除了开头那两年有人找过她的麻烦,后来再也没有人敢对她呲一呲牙,哪怕是上司,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可她又不喜欢上头有人管着。最后跳的那一次槽,听说她进公司了,本该是她顶头上司的那个人就辞职了。就在她进公司的一个小时后。那次她真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现在龚香也开始怕她了。她想,她真的是个手段可怕的人吧,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总是这样。
龚香镇定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却看到公主在望着殿外出神,龚獠低头不敢说话,看他的手,在袖中瑟瑟发抖。
“公主。”龚香干涩的说,“……国中无钱。”
姜姬回头,平平静静的目光却叫龚香像被针刺了一样,竟然有些不能承受这样的目光。
公主布局深远,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就像在魏国花钱,目的不是真的搬空魏国的库房,而是为了带坏魏国的风气,所以买回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大半都比它原本的价值要高。
这回,公主意在郑国,所需金钱又会是一个天大的数目。
但真的没钱了……
而且,公主只是在享受推翻郑国的快乐,鲁国此时却没有受到郑国的威胁。
当然也没有来自魏国的威胁。
就算有,也只是很普通的,稀松平常的小威胁。
完全不必摧毁一国的根基。
龚香打叠起千百样温柔,像哄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样轻声道:“公主雄才大略,某信服。只是此事……不如缓缓图之为上……”
真没必要一次就把郑国给干掉。
“可惜了。”姜姬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虽然这个计划很好,但不是施行的最佳时机。
龚香松了口气,此时才发觉背上全是冷汗,他缓过气来,笑道:“不瞒公主,听公主一言,某雄心已起!不止公主觉得可惜,某也深恨不能亲眼目睹郑国末日之景啊!”
他深深看着公主。
真是……可惜了!
第351章 赚钱
今天从外面送来了一个好消息,让姜姬忍不住高兴了起来。
在乐城与凤城之间出现了两三个自发的小村落, 应该也是流民聚集而成的。巡逻的小将发现后很负责的上前询问并登记, 回报说三个村子人不多,共一百多户, 四百多人, 每个村子也就二三十户吧, 他们以前是涟水附近的村落,现在涟水不行了, 他们本来也不是跑船为生,只是靠着给人运货、送货来养家活口,现在听说乐城附近商人多, 这才举村往这边迁来。
因为靠近乐城有军队巡逻,没有强盗为祸。
乐城现在的确有了大城的气势了,人潮不停的涌来, 越聚越多。据蟠儿回报,道现在二环那里的人已经不单纯是流民了,有近一成的人似乎是想趁此机会迁到乐城来。
一成,这就是将近两万人, 快赶得上一个镇县了。
其中必有奸细。
不过有奸细也不怕, 奸细有奸细的用法。
姜姬自认还是替奸细们找了很多机会钻到她和姜旦身边来的。
她这边是男宠,姜旦那里则是投效而来的勇义之士。
困于信息流传速度的问题,直到现在还有人喊着“大王被顾氏、龚氏所害,我来保护大王谴责二贼”等理由跑来找姜旦,听说姜旦在行宫, 行宫外就天天坐满了人,等着求见,队伍能排出去二里地。
蟠儿就划线圈了个等候区,凡是来求见大王的全去那里等着,让侍童去登记他们的姓名籍贯和来意,然后堆成山的名单就由姜旦阅看。
姜旦:……
他一开始很诚实的自己看,努力看,每天看到二半夜也看不完一卷纸,最后看到两眼通红流泪——被灯气熏的。
姜姬才叹了口气,告诉他:“你有那么多人,可以让他们帮你看嘛。”
姜旦身边的人已经很多、很多了,行宫里特意给他修的大殿,现在每天都能坐满,上回特意统计了下人数,竟然超过四百人。
这些人相当一部分是莲花台封锁时,跟着刘箐、付明、羊峰、年惜金等人去骂合陵兵的,他们从士子村煽动了不少人,等尘埃落定后,姜姬要论功行赏,让姜旦想怎么赏这些人,他舍不得赏钱,就同意他们可以来见他。
她想,那些人宁愿不要赏钱,也愿意每天都能到他面前露个脸。
剩下一半则是在他喜欢玩球之后,在球场上跟他玩的好的人。
比起士子村的人,球场上的人,姜旦反而印象更深,就算记不住名字,也都认识脸。这些人有世家子弟,有普通百姓,甚至还有流民,三教九流都有。
官方宣传中说这证明了姜旦博大的胸怀。
虽然她觉得这只是一个陪大王玩游戏比真材实学更有价值的负面例子。
但这些人现在没正事可干。
由于一开始给他们的定位是嘴炮,为的是在最短时间内培养出大众对姜旦的熟悉度,所以选的是最爱说话,最期望别人能因为听到他们说话而对他们有印象的文人士子,结果现在就造成了他们谁的炮都敢点——除了姜姬,谁的错都敢议论——除了姜姬,谁都敢骂的不良习惯。
长此以往,早晚会引火烧身。
他们终有一天会连姜旦都敢骂的。
现在不敢,是因为他们和姜旦还有同个战壕的情谊,所以暂时对友军还不开炮。
姜姬觉得,已经可以把姜旦身边的人进行一个划分了,分为办事的,和专职嘴炮的。
第一项工作就让他们来看这些投书吧,后续可以搞一个面试活动,把这些投书而来的人,选出其中言之有物或家世特别亮眼的后台分子,集中在一起搞一场大辩论,让他们互相骂互相吵互相挑刺。
就没空来盯着鲁国的正事来挑刺了。
鲁国是真的没有钱了。
龚香说的竟然不是一句假话,她才发现他其实比她的胆子更大,竟然真让她把国库给花空了。
不过仔细思考了一番后,她觉得这是因为鲁国大王的国库并不丰裕造成的。
从朝午王到姜元,这两任大王都是权臣的应声虫,想也知道,他们没多少敛财的手段,每年收回来的赋税鬼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国库不丰,而不是她花钱太多。
龚香的下一句话确实证明他更大胆,因为他接着就承认他已经开始变卖国库中的东西了。
“朝午王有一台宝车,我正找人偷偷把它往燕国运,等卖了它之后,应当能换回五千石粮食或三千石煤。”他道。
龚獠在旁边恨不能捂住耳朵,几欲逃跑。
姜姬点头,反问:“还有什么能卖的吗?”
龚香摇了摇头,不无遗憾的叹气:“朝午王得位不正,开始十年赵、蒋两家都争着给他送礼,后面就少了。”
所以卖到现在,他已经卖光了。而且他还是有底限的,只卖了朝午王的,连姜元的都没动。
姜姬发现后也很可惜,但她不敢再去挑战龚香的神经底限了,他能接受她除掉姜元,但能接受她把莲花台的摆设器物都卖光吗?显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