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荟不得不走,赵家子孙还在郑国,在郑王的手心里,他只能听郑王的。
他回家交待了家人,他的两个儿子都痛哭流涕,“父亲何不带我等同去?哪怕做个从人也能替父亲跑腿!”
“休要胡言!你们的祖母、母亲、弟妹们都在这里,我走了,正是需要你们来保护他们的时候!”赵荟安慰他们,“而且为父也正好想看一看现在这个姜氏的大王是不是真是英主。”
他沉思片刻,对两个儿子低声说:“若王为英主,你二人可遣族中聪慧子弟回鲁。”
他们毕竟是鲁人。如果能留一支子孙在鲁国,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丁强乘船,顺风顺水,八天就到了涟水城。他刚来就碰上一件大事,涟水城太守恭迎姜武进城。
自从姜武得到了涟水上面的樊城,改为凤城后,整条涟水河就布满了姜氏的重兵,河面上不再有涟水城的船支往来。
涟水城的太守一直以来都是樊城的附庸,樊城归蒋家时,他就听蒋氏号令。后来蒋氏在乐城被姜武给灭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余孽有一部分逃到了樊城,又被顾家等人从樊城赶到了涟水城。
这个太守就不太情愿的一直窝藏这些人。
等顾氏等人在樊城崛起,他也得了一些好处,也有点想当家作主了。
顾氏带头与乐城作对时,蒋氏的人进城偷了一些东西,这个太守就帮着运走了,连这些人一起都送走了。
送走了瘟神,此人松了口气,坐看顾氏等人离开樊城去了乐城,樊城改名,姜将军就来了。
他送上礼物,想跟姜将军这个新邻居交流一下,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像蒋氏那时一样,他这个太守跟蒋氏手中的小兵似的,他想跟姜将军谈一谈,他们互相帮助,互相配合,他一定不会给他找事,他有什么要求他们可以商量着来办,同样的,姜将军吃肉的时候,也要让他在里面分一块才行。
想得很好,姜将军收下礼物,见他的却只是身边的一个偏将。
这个太守就想,你总不能绕过涟水城。何况凤城到现在还没安定下来,难道姜将军还能再来打涟水?
没有涟水,上面的凤城、乐城吃什么?用什么?他们早晚会责令姜将军对他低头的。
再三考虑过后,太守以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何况他的要求也不过分啊!
一边忐忑不安,一边继续给姜将军送礼。
他以为姜将军没办法绕过涟水城,但最后才发现,姜将军没必要绕过涟水城——他的兵护着商船通过时,涟水城的兵敢拦吗?
不敢。
那些外地的商船可高兴坏了!他们不用再用涟水城的船,不必再雇他们的人,他们可以用自己的船,用自己的人!只要给姜将军交了钱就能在他的护持下通行无阻!比起以前,涟水城的城税是省下来了,还省了很多没必要的关卡支出。
太守傻眼了。
然后涟水城的百姓开始跑了。跟之前不同,去年他们是往通洲跑,今年他们往乐城跑,因为据说乐城可以收容流民,去了就能白吃白喝,全是大王给养着的!如果是以前,这话不会有人信,但已经现在乐城城外都是大王的流民,也没听说他们被赶走或被抓丁了,不但有吃喝,还有衣服穿,还有工作给他们干,小孩子、女人都要干活,还能白学东西!
以前想让孩子去当个学徒就要把孩子送给人家,想送孩子去拜师,读书识字,全家都要饿肚子,有的还要举债。现在统统不必!
有一个人带头走了,很快跑向乐城的人就更多了。
等太守发现后,命人紧闭城门都拦不住跑出去的人,而以前支持他的许多家族也开始不满了,他们没办法像百姓一样一走了之,他们的家业都在涟水城,现在姜将军霸占涟水河,商人不停的往乐城、凤城去,钱都被别人赚走了,家里的人都快饿死了,必须快点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呢?打又不敢打。
太守在家哭了几天,被妻妾安慰了一通,想想,认了吧。于是开城门,迎接姜将军进城。
姜武是回来送钱的,他接到姜姬送来的信后就决定回来一趟了,不知她有什么为难的事要叫他回来。
在心里想了一圈,猜不出来。想着就算是她想打郑国、燕国、魏国,他也能试试看,现在他手里的兵已经有点太多了。多了就不太受控制,他早就盘算着打几仗,消耗掉一些不驯的兵力,也把队伍整理整理。
涟水太守请他进城,他就带着兵进去了。接管了城防、四库后才离去。太守设下的酒宴全白费了。
他追着姜武的马,气喘吁吁的说:“将军,将军稍等,不留下来喝一杯水酒吗?涟水的酒和鱼都是很有名的!”
姜武的马小跑着,已经算是很照顾他了,但在外人看来,太守在下面跑得形容不整,姜武不但没有停下,甚至就这么跟太守讲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可过分也没人敢说话,因为街两边全是姜氏兵马。
姜武还真想起一件事,他勒马停下,对太守说:“有件事,有个人要问你,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吧。”
太守好不容易能停下了,喘气道:“将、将军请说。”
姜武问:“是你送走蒋氏的,他们还从凤城带走了东西,送到哪里去了,一共有多少人,这些你都要说出来。”他顿了一下,“不然,他会杀了你。”
太守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毫无血色。
姜武回到营地,顾釜还在等他。
姜武说:“我已经告诉太守了,你去吧。”
顾釜施了个长揖,“多谢将军施以援手!”有姜武的威胁,他再去问就容易多了。他在凤城花了半年的功夫才找到这条线索,可却因为涟水城的关系不能追查下去,就算现在再去查,那些人也早带着兵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想到此,他就对那个太守恨得牙根痒痒。
但顾家已经被夺去了所有的部曲,就像拔了牙的老虎,连吓唬人都要借别人的刀。
顾釜不太习惯,可还是告诉自己该习惯了。
他走后,姜武见到了丁强。
丁强是悄悄来的,他等在这里就是想借姜武的东风回乐城见公主,有什么比跟着将军还能更快的见到公主呢?
公主所托,幸不辱命!
行宫中,姜姬在跟蟠儿商量让他出使燕国的事。
“让我去见漆四?”蟠儿很惊讶,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一国使者,代表的是一国的颜面。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做这种事。
姜姬却是想了很久了,现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但能用的人一直都很少,有时信任比能力更重要。蟠儿不缺能力,他缺的是身份。
那就慢慢提好了。
“不是正式出使,你只是去见漆四。”她想先让蟠儿用这个练练手,“你的身份很合适。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亦仆亦臣。虽然这封信是以大王的名义写的,但送信的人却不能用大王那边的人。”其实她也考虑过姜智,但综合看来,姜旦离不开姜智,那姜智所能起的作用就小了,他可能一生也没有外任的机会。蟠儿则不然,现在把他留在她身边反而是屈才了,她需要他在更大的地方发挥作用。
最重要的是,跟随龚獠学习了几年后,他已经没有那么偏激了。可以说,他现在的思考模式已经不再用仆人、下人、奴隶的方式去思考了,已经渐渐转变到了士人这一边。
不是说他变成了士人,而是他开始能理解士人的思想,用他们的方式思考、解决问题。
比如现在,再让他去解决小蒋后,他绝不会只有杀了她一个办法。
甘为刀剑,是把自己从一个智慧生物变成了工具,刀剑只有一个解决方式,就是杀,就算能想出一百种方式杀,那也还是杀。但人的智慧是创造。
“试试吧。”她笑着对蟠儿说。
她觉得这一趟出行,蟠儿会学到很多东西。
第356章 导果为因
蟠儿出使的事,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反对。就连龚香也没有说话, 只是提议了两个熟知燕国的士人给蟠儿做随从。
让士人给原本是奴仆的人当随从, 这可以称得上是侮辱了,如果不是他先开口了, 姜姬原本是打算让蟠儿找几个熟悉的商人的。
她就没有说话, 只听龚香在那里介绍:“一个叫贝锦安, 一个叫贝锦山,是一对兄弟, 他们家早年败落后,这对兄弟被家仆卖到了燕国为奴,他们在燕国长大, 竟然没有忘了故国,等长成后便一起逃了回来,现在就在二环那里。”
世上有忠仆, 自然也有恶仆。贝家兄弟的父母不是因为家族站错队或卷进什么事件中,纯粹是因为家中的钱花光了才败落的。祖宗留下的家业再多,也撑不住坐吃山空。贝家父母不算坏人,只是从来没想过家中有一日会吃不起米, 用不起布, 等真到了这一天,他们也没什么谋生的手段,先是从亲友那里借钱,再也借不来之后,就变卖家产度日。
贝锦安兄弟被家仆拐出去卖了的时候, 他们的父母仍在世,发现孩子丢了,为了托人寻找,连家宅都典卖了,但最后还是没有找回孩子,两人也不知去向,等贝家兄弟好不容易回了家才发现家早不是自己的了,而父母连坟头在哪里都不知道。
龚香现在觉得公主这个户籍登记制度还是很方便的,因为不问前因后果,只是单纯的登记,固然会有人假造来历,但也打消了相当一部分人的顾虑。贝家兄弟的遭遇本来也算是给家族抹黑了,但由于对读书识字的人的优容,几乎是马上就能成为小官吏,贝家兄弟才如此坦白。
在户籍登记中有一些人是需要被另案对待的。有一技之长的,还有就是曾在他国长久生活过的。
在燕国多年的贝家兄弟就这样被龚香发现了,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一些去过魏国、到过晋国等地的人也都被分门别类的归了档,平时会安排给他们一些不同的工作来观察他们的性格、心性等,必要时候,他们就会派上用场。
这两个人确实可用。姜姬听了以后,却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对蟠儿说:“你去看一看,合适了就带走,不行就再挑一挑。”现在二环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快要超过乐城本土居民了。但人潮带来的好处也很明显,让原本持反对态度的龚獠也开始软化了。
人潮的涌入带来的问题有很多,首先就是低级官吏不够了。小官吏位卑权重,他们掌控着这些投奔而来的流民的性命、财产、家小、前程。匆匆上任的小官吏中也难免涌现出许多害群之马,伤人害命,夺取钱财,骗人为奴,陷人污罪,等等,不一而足。
姜姬觉得是时候杀官立威了。
她这个念头已经有很久了,却没有跟龚香他们提过。因为在她跟龚香学习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鲁国不杀官。
或者说,整个大梁朝就没有杀官这回事。
士人为官,犯错后,轻者以银赎罪,重者去官归家。
是的,最严重的就是不让人当官了,赶回家去。最多最多,街上的人骂这家几年、几十年就完了。
杀官这种事,一般只发生在大逆的时候,比如朝午王后,姜元继位就摘了几家人的脑袋,但大部分的人还是只是入刑而已。
可能因为不能轻易砍世家的脑袋,此时的刑罚倒是花样百出,掏肠掏心都很常见,车裂剥皮算严重点的,千刀万剐这种的才是重头戏,跟以上这些相比,砍头服毒都算得上了仁慈的了。
如果她说,因为这些选派的小官吏占了流民的家财,害了他们的性命,把人给倒卖给世家为奴,然后她要砍这些人的脑袋,龚香一定会劝她罚些钱就行了,如果仍不解气,可以打,但不能杀。
如果把鲁国看成一座金字塔,由上至下,上者欺凌下者,不为过;下者冒犯上者,大罪。
也就是说,当官的欺压百姓,不算大过错;当官的对大王不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所以,她打算把这个概念倒过来用一遍。这些人不是因为欺压百姓被抓,是因为辜负大王被抓。这样,就算杀了也很正常,不是吗?
蟠儿在临走前,交给她一份名单,她就拿着这份名单去找龚香了,其中有怠慢职守的小官吏,也有掠夺民财的世家。
她对着龚香,当然把重点放在后面:“这些人,该杀一批了吧?”
龚香接过名单,头一个名字就是依附姜奔的蓝家。蓝家遣散那五千兵后家底都快空了,姜奔又是个不能共富贵的人,有好处也不会想起来分给蓝家。所以借着流民,蓝家狠狠的发了一笔财。
他还知道这种事不能自己一个人干,多拉些人一起下水,蓝家才安全。于是被蓝家鼓动一起下手的姓氏还真不少。
龚香扫了一眼,发现名单中的几十家人都是不大不小的,属于有他们不多,杀了也不可惜。不过这些家族的寿命大多跟乐城一样久远,积攒了几百年的财富……
“公主是眼馋了吧?”龚香点点指上的名字,笑道。
姜姬也不耻于承认,她囊中羞涩,缺钱缺的眼睛都绿了,之前没办他们是时机不到,现在时机到了,自然该收割了。
龚香问:“公主想让谁去做这件得罪人的事?”要先把这些人的罪行大白天下,然后才能抓人取财,不管谁先开的口,日后都会被这些人家恨到骨子里。
“姜奔。”她道。
龚香怔了下,懂了。公主觉得,姜奔和蓝家该到了拆伙的时候了。她要把姜奔和蓝家拆开,让他们不再是彼此的盟友、护盾。只是不知道公主接下来是怎么安排姜奔和蓝家的。
姜姬命人叫来姜奔,“悄悄”告诉他,蓝家被人给告了。
姜奔皱眉:“什么人告的?”
“你管那个干什么?管他谁告的,告的是蓝家,又不是你。”姜姬道,“难道你还想帮蓝家?”
姜奔不精明,但也不傻,他道:“蓝家助我良多。”蓝家是真帮了他不少,他担心没了蓝家,他自己就不知道还能干成什么了。“没了蓝家,还有绿家、黄家。”姜姬嘲笑他:“难道你离了蓝家就找不到别人帮你了?”
这倒不会。事实上自从姜奔成了这个御史大夫之后,有很多人都找到他门下来投效他。他这么一想,也觉得并不是非蓝家不可。
“再说了,蓝家可坏着呢。”姜姬道,“我听他们说,他好像和很多人一起偷偷赚钱来着,不知赚了多少。”她问,“对了,给了你没有?”
蓝家当然不会忘了姜奔,第一个就是拖他下水。
姜奔思考了一下,试探着点点头。他觉得告诉姜姬应该没关系,她自己也很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