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仍在院子里打斗的姜武和姜奔。这两人等回到王宫后,倒是可以试着给他们几部兵马,就算只有几百人,那也是他姜元的人手了。
但只凭这两个小儿,还不能与蒋家对抗。
他是势必要向蒋家低头的。
怜奴道:“如今我们在这里,动弹不得,等回到乐城,爹登上王位,再图其他才有机会!”
姜元道:“可若让我许嫁我儿,实在是……”他摇头轻叹,往那边室内扬了一下眉,“那个蒋家小儿,无才无貌,为娶我儿,竟然杀妻!这样的男子,如何能托负我儿终身?”
怜奴笑道,“爹爹又不止是一个女儿?我也不止一个姐妹。爹爹只说许嫁女儿,又没说许的是哪一个?”他轻声道,“先回国才是要紧!”
姜元不是没想过拿姜谷和姜粟充数,但这又不是蒙头嫁过去一辈子不揭盖头,他发愁的是蒋家发现人不对时,他无法应对啊。
但怜奴说的也对,先去乐城继位,现在答应婚事,等继位后再办婚礼,到时可以给姜谷和姜粟封宫立名,也不算他骗人。到那时若是蒋家不乐,再图后计也来得及。
虽然打定主意,但姜元也生生让这三人等到了天黑。看天黑他还不出来,冯营只得告辞了,他走后,蒋伟也带着蒋盛走了。
回去后,蒋盛迫不及待的问蒋伟:“爹,那个女公子当真是永安公主所出?”这事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不过越想越有可能,永安公主出了名的肆无忌惮,又钟爱少年,姜元虽然看起来年纪大些,那也是四处流浪的缘故,他的身份可比永安公主带进寝帐的健奴高多了,纵然辈份有差别,但上国公主们何时在意过这个?父子兄弟,她们有什么不敢做的?若是永安公主曾经姜元生下一女,想必也不敢大肆宣扬。
蒋伟摇头,蒋盛一愣,急切道:“怎么?不是?”
蒋伟骂他,“什么时候才能静下心来?永安已死,姜元守口如瓶,谁知道这个孩子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蒋盛挨骂都习惯了,只焦急一点:“那到底是不是?”他连妻子都杀了,现在说不是也太坑人了!
蒋伟道:“听风就是雨,你这毛病不改,早晚惹下大祸!”听到姜元有个女儿,起意要娶人家,急吼吼的就让人来传话说要除掉郑氏,蒋伟早知他有这毛病,虽然照他的话做,也是想让他吃个教训,不然这回是杀妻,下回杀子是不是也会这么稀里糊涂的?
蒋盛低头乖乖受训。
蒋伟道:“你想娶,那就去求吧。”
蒋盛犹豫道:“那若不是……”
“是不是,娶回来还不是任你处置?”
蒋盛这才放下了心,既然蒋伟让他去求,他就天天去姜元门前站岗,服侍姜元,做足了姿态。这一做就做了十天。
“蒋盛今天又来了。”姜姬给姜武的手臂上绑上布条,听到外面的动静,说:“他天天来,侍候爹爹穿衣穿鞋吃饭喝水,吃错药了?”
姜武和姜奔天天习武,现在姜元给他们下了死命令,每天必须互为对手打上六个时辰,若不认真,两人就都没饭吃。姜元嘴里的认真就是要他们互相下狠手,不能故意留情。但输了的人也没饭吃。
不出两天,姜武就浑身是伤了。
不过姜武和姜奔好像关系又好了一点。让姜武说,就是:“好歹也做过几年兄弟。”打过之后,姜武对姜奔的怒气消了不少,就是姜姬看到姜奔一瘸一拐的,也很难不动容。
他们两人现在对打,用的都是带铁尖的矛,这样杀伤力就大了。姜姬想起八路军都会在手臂和小腿上绑上布条,她试着给姜武和姜奔绑上后,发现这样确实可以减轻利器所伤的机会,就算被矛头擦过,不绑就是一条口子,绑了就可能不受伤,或者只破一层皮。
连焦翁看了都忍不住向姜姬求一些布条,他一开始绑得太紧,脚都发青发紫了,被姜姬看到连忙阻止,才学会绑松一点。
但这些也不能阻止他们每天伤痕累累。
姜姬只好每日都准备好伤药和热水,每次他们打完,她都要和姜谷、姜粟一起给他们裹伤。有时她都不知道该为这两人打架生气好还是高兴好,因为就连姜谷和姜粟都高兴姜奔又回到他们中间了。
“你别出去就行。”姜武握握拳头,觉得绑得正好,起身说,“中午你好好吃饭,不要等我了。”
姜奔从姜谷和姜粟那里出来,站在廊下等着,他看到姜姬还有一丝不自在。
姜姬对他俩说:“别打眼睛别打头!别打膝盖!”然后皱着眉看这对兄弟去外面死掐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这里就突然变得安静又空旷。姜谷和姜粟只管陪着姜旦玩游戏,她是不想参与的,她既不想拿木球砸姜谷和姜粟,砸姜旦又下不了手。她发现没办法劝姜谷和姜粟主动躲开姜旦砸来的木球后,只好改变游戏规则,让姜谷和姜粟拿球砸姜旦,对姜旦说“被砸到就会输,不被砸到的才赢”,姜谷和姜粟不敢砸姜旦,姜旦就赢得很开心,还消耗了过多的精力,一举多得。
她听着不远处的花园中姜旦兴奋的叫喊声,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她真觉得当男人好处很多,至少姜旦就不必发愁被人设计嫁给随便什么人的事。
姜元这里的仆婢不知是不是被交待过,全都像哑巴一样一言不发,不管她说什么,问什么,全都不回话。她要吃要喝要玩,要丝绢绫罗,要金银玉饰,他们顷刻就会送来,但就是不跟她交谈。
站在回廊上,她能看到隔着庭院的另一边的屋里,姜元和蒋盛对坐。这个距离让人又爱又恨,如果凝神仔细听,能依稀听到一两句,如果像上回姜元大吼那样,那就听得特别清楚。但像这样两人对坐谈话,她都恨不得长一副顺风耳了!只能听见唏唏的声音,说什么却听不到。
她就只能守在这里,盼着他们再吵起来。
隔着一道帘子一条回廊,蒋盛能看到坐在那里的女孩子。她看起来年纪尚小,肤色极白,像是从没晒过太阳,配着红色的深衣更显肤色盈白。这让他不免畅想日后在床榻上的风光。
姜元注意到他走神了,他是故意选在这个地方的,姜姬常坐在对面的回廊上看着另一边玩闹的姜旦。费心调养数年,也算是能见人了,隔着帘子朦朦胧胧的才好,让人心痒难耐。
他清了清喉咙,蒋盛连忙回神,摆出一副正经面孔,殷勤道:“听说大公子好食涟鱼,我已经请人去涟水了,过不了几日,大公子就能在乐城莲花台吃到了。”
蒋盛知道只凭自己的份量是不够的。现在他爹还不是蒋家家主,至少不够名正言顺。他又只是蒋伟之子,跟姜元之女是不相配的。
但现在姜元在樊城蒋家!他想回乐城,就必须答应婚事。
姜元面现悲苦,干涩道:“……我儿尚幼,她还没有见过莲花台,还不曾住过摘星楼……”
摘星楼是莲花台一景,乃是照苏王所建的楼阁,只有历代鲁王住过,还不曾住过别人。蒋盛听到姜元竟然想让姜姬住摘星楼,更激动了!
姜元话里动摇了,他生怕再逼下去,姜元又不答应了,柔声道:“都是小子无礼,令大公子不快了,小子这就请父亲来!”
姜元掩面,连连摆手:“不要请你父来!我、我身体不适,请公子恕我失礼了。”说罢不顾脸面,不容蒋盛告辞,踉跄而去。
蒋盛坐在空室内,虽然被主人当面退席扫了面子,他却不觉得被羞辱了,相反,他兴奋极了!这就是姜姓氏人!这就是未来的鲁王吗?如此软弱!如此无能!这等小人,坐在鲁王的位子上,是鲁人的羞耻啊!
他陡然觉得自己更加高大了。
日后果然还是要靠他,蒋家也要靠他才能更进一步!
第36章 王权威势
姜元决心要装得像一点,怎么才能符合一个心疼欲死的人呢?只能生病了。他想把肉藏上两天再吃掉,现在这个天气,肯定吃下去就病了。
怜奴道:“这样固然可行,但只怕更会让人看出是装病。”拉肚子和心痛生病不是一回事。“再说,万一真病得厉害了,那就糟了。”
姜元惜命,听怜奴一劝就有些退缩。
怜奴道:“儿有一计。”
天气炎热,他说要沐浴,让人送来浴桶和水,等到夜里,水都放凉了,他让姜元进去泡一泡,“爹觉得头晕就赶紧出来,这样病得也不重,吃两剂药就好了。”
天气再热,泡在凉水里一泡两个时辰,人也受不了。第二天,姜元就额头滚烫的病倒了。
得知消息时,蒋盛正在陪蒋伟用早饭,想说服他爹去给他提亲。
蒋伟无可无不可,道:“既然你说有八成把握,我就去一趟吧。”
蒋盛得意道:“爹,我看这大公子软弱的很,日后国事,还要您拿主意。”
蒋伟看蒋盛这样,想打又嫌费力气,再说儿子都这么大了,打起来更累,他道:“我蒋家要是跟赵家似的,那也离举家潜逃不远了。你把便宜都占尽了,一分不给人留,就等于把其他人都变成仇家。你觉得蒋家有必要这样吗?”
蒋盛不懂,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让,王位能让吗?
蒋伟就知道他听不懂,这个儿子现在是钻了牛角尖,看来这几十年把他一个人放在这樊城,别的不说,倒是把他的心养大了。
井底之蛙。
这个儿子废了。
蒋伟最后看了一眼蒋盛,道:“良儿呢,叫他来陪我吃饭。”
蒋良是蒋盛的长子,已经去世的郑氏所生。蒋伟来了几天都没问过这个孩子,现在问起,蒋盛不明所以,也赶紧让人去叫。
一时蒋良来了,他不过八岁大,生得虎头虎脑,一看就叫蒋伟喜欢。但再一看,这孩子横眉立目,一脸戾气,他便暗暗叹了口气,再也不去看蒋良。
蒋盛喊蒋良:“还不快给爷爷磕头?”
蒋良知道自己母亲死了,还是爷爷下的令,动手的却是父亲的人,他人虽小,却也知道这是关系着自己命运的两个人,他们的观感可以左右他日后为主还是为仆。
但心里再明白,感情是无法左右的。他硬声硬气的喊了声爹,再喊声爷爷,再跪下磕了头,起来就不吭声了。
蒋盛以为蒋伟叫蒋良来是喜欢,见蒋良磕完头,蒋伟也没说什么,转眼就把这个儿子忘在了脑后,只顾对着蒋伟道:“爹,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蒋伟道:“不必着急,吃过早饭,你去耍一套拳,回来换过衣服再去。”他看了眼蒋良,对蒋伟道:“让他下去吧。”
蒋伟头也不扭,对蒋良说:“下去,下去!”
蒋良白站半天,胸口的郁气没了,剩下的全是恐惧与惶惶,他草草施了一礼,退了出去,跑回自己的屋子,一眼看到旁边郑氏给他缝的香包,抓过来抵在胸口,哽咽着唤了一声:“娘……娘啊……爹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蒋盛自己急得恨不能今日就成婚,另一边蒋伟却一点也不着急,蒋盛急着急着就忍不住道:“爹!等我娶了此女,我们蒋家才能……!”
“才能什么?一步登天?”蒋伟早猜到这个儿子心思不正,只是没想到他还真敢想。不过此处毕竟是樊城。蒋伟打定主意带蒋盛一起回乐城,回去了就不叫他再过来,樊城这里再让别人来。不然此子早晚闯下大祸。
想到此处,他就转而柔声对蒋盛说:“原来我儿竟有此鸿志,倒是我短视了。”
蒋盛喜的面上放光,却端正道,“儿子莽撞,日后还要请父亲时常训斥才是。”
蒋伟便也正经起来,一脸严肃认真,道:“既然你是这么想的,还要更郑重才是。”言罢唤来从人,“去取我的衣冠来。”
蒋盛看到蒋伟竟然要重新沐浴更衣,如此郑重其事的去为他提亲,心里火烫一片,再心急也不敢催了。
恰在此时,侍婢来报:姜元,病了。
姜元病得不算轻,蒋伟与蒋盛赶过去时,姜元脸烧得通红,嘴唇泛白起干皮,眼白都浑浊了。
蒋伟一看这可不得了,也顾不上蒋盛了,赶紧让人去把冯营请来。
冯营进来先看到蒋伟戴着高冠,立刻恼了,“你这副打扮是想干什么?”再一看姜元是真病,不是假的,更是气得怒发冲冠,抓住蒋伟就要打,“你这小人!你毁我鲁国!”
蒋盛不敢说这几日他都来逼姜元把姜姬嫁给他,见冯营要打蒋伟,扑上前抱住冯营的双腿求告道:“叔叔!叔叔!叔叔住手啊!”
冯营被这么一个大汉一扑,自己都险些没站稳,还是蒋伟扶了他一把。他甩开蒋伟的手,指着蒋伟的鼻子说:“我这一辈子都在骂蒋淑是个弄权的小人、奸臣!如今看来,你哥哥至少还懂得大局,你这样的,连你哥哥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蒋盛抬头看他爹,见他爹不但一点都没生气,听冯营提起大父,他爹竟然还眼含泪光,似心有所触,拱手对冯营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冯公教我,我愧对我兄……”
冯营这些日子没少腹诽蒋伟,见他现在也不是毫无良心,叹道:“你好自为知吧。”
姜元重病,这对冯营和蒋伟来说都是个坏消息。两人不约而同的联手把消息盖住,偷偷寻药给姜元医治。
蒋伟从仆婢嘴里打听出这里面有怜奴的手笔,恨得要把他找出来打一顿!可人早就不知躲在哪里去了,只好恨恨道:“这竖奴果然可恨!”
重药下去,姜元很快就好转了,就是精神很糟,人也有气无力的。蒋伟得知消息立刻赶来,冯营也迅速赶到,一起围在姜元床前。
“大公子!”
“大公子……”
姜元睁开眼睛,看到这两个人,疲惫的笑了一下,“惊扰冯公与蒋公了。”
蒋伟将姜元扶起,冯营道:“大公子说的什么话,您要是出了事,我日后哪有脸面去见先王……”说到这里,冯营悲从中来,浊泪满腮。
蒋伟沉默不语,却从仆婢手中端来药碗,亲自尝药、喂药。
他这副姿态做出,连冯营都不好说他不是了,只好闭口不言。
姜元服了药,打起精神:“蒋公,我想过了,小女稚幼,不曾好生教导,贵公子青睐小女,乃是她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