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赋诵完,席五的出场自然光耀灿烂。龚香拼命给大王脸上添光彩,不就是拿他当理由吗?
席五当然感觉到了众人不善的目光,可这跟他又有何干呢?以前席家人人称好的时候,有人因此救席家一命吗?他带着亲人不得不离开乐城时,有人看在席家份上来送一送他、留一留他吗?
何况,大王赐下高位,也怪不得他们眼气。
就是“博士”之位,他其实不是很满意,又不敢辞,生怕丢了这个也没有更好的在等着他,万一还要再等几年,他就真怕自己等不到席家重新回到八姓位置的那一天了。
席五成了席博士后就去找田博士联络感情了,他们俩是整个大梁仅有的两个“博士”。田博士比他还强点,极受大王重用,他几次去拜访,田博士都没多少心情招呼他,官衙里百多个人来来去去,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叫席五艳羡不已。
不过大王也没晾着他,他刚当上博士,大王就把造石像的事给他管了,让他设官衙,招属官,给了他三层编制让他招满。
席五真是被这接连的好消息砸晕了头,如果说当博士和造石像都让他有点遗憾的话,给他设官衙,由着他自招下属就让他欣喜若狂了!
席家离开已久,旧相识早就不见了,就算真有人拿着旧情找上门来,席五当面亲热,背过脸去就抛到一面不理会。他珍惜现在的一切更胜过自己的性命,怎么肯让这些“旧识”毁掉它?
大王肯给他这一次机会,未必还会给他第二次。
所以他绝不许自己失败!
席五安心做出个成绩来好更进一步,盯着石像的事不肯放松,还常去找田分请教,外人看起来,自然席氏与田氏成了一伙,两个大王心爱的博士不好得罪,都高看二人几分。
席五门前清静了就亲自登门去请人了。他闲居几年,前前后后也算认识了不少人,他看大王有点不拘门第的意思,又见识过人情冷暖,请来的人多数是有真才实学的,要么就是向他一样落魄的世家子弟,挑挑捡捡之下,官衙立起,属官齐备。
姜姬得知后还有些可惜,席五注定一辈子只能当技术人才,不能当公卿大臣来用。在她眼里,技术人才都是宝贝,捧着哄着宝贝着;公卿大臣却是消耗品,今日她想搞这个,用这一批,明日策略一变,这些人可能就有挡路的,就有不合用的,那就或调开或闲置,另寻新人来用。有运气不好的,比如赵家,那就当了炮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世上总不缺当官的人才,所以她也从来不可惜官员,丢了哪一个,都有代替品。
这么说吧,龚香没了,她还会有另一个龚獠可用,或许会掉两滴泪;但田分没了,她就要发愁了。
现在多了一个席五也不够啊,再来十个、二十个,她也有地方放他们,换成龚香变成十个、二十个呢?
姜姬接连几天都接到赵荟送来的礼物,问龚香:“晾了他几天了?”
龚香扳手指算:“五天了。”
她把礼物摆出来给他看,笑道:“多晾几天,我多收几份礼。”这些世家底子不知道多厚,都逃过一次命,孤身在这里都有源源不绝的礼物送来。
真叫她想杀几个肥肥口袋。
龚香看公主眼睛发亮就心里发抖,他往礼物上一扫就知道公主想到什么了。这也没办法,新年新气象,公主又有了好几个花钱的大主意。
头一样,让人给燕国添把火。燕王老迈,身边人也开始找下家了,这些人倒是有志一同都下注在漆四身上,没几个人看好燕太子芦奴。
姜姬知道此时此刻,漆四一定会稳得不能再稳。只要等下去,等燕王归西,太子芦奴一定没办法稳定局势,到时他再跳出来事半功倍。
所以,她把功夫下在芦奴那里。
芦奴耳根软,燕王后虽然姓漆,但芦奴继位她是燕太后,漆四继位却不会留她这个太子生母活命,所以她一心一意要拱芦奴上台。
她是见识过燕国先太后的威风的,现在太后之位正在向她招手,她怎么能忍着呢?
姜姬让人买通燕王后和太子身边的所有人,给这两人出主意,一面对付虎视眈眈的漆四,一面想办法想太子早早继位,比如让老燕王先惮位,比如让老燕王替芦奴干掉漆四,比如让老燕王把手中权柄先给芦奴,比如干掉老燕王再嫁祸漆四,然后假传老燕王的王令等等。
燕太后和芦奴敢照着做一条,漆四迟早被他们逼得不得不“反”。
这样的主意,公主一说就是一长串,好像都不用想,龚香听得心底发寒,眼神都不敢跟她相对,更不敢“规劝”,一五一十的照她说的去做,转眼刚收进国库的税赋花得一文不剩,姜大将军送来的燕钱也瞬间消失了。
幸好,还有郑国。
龚香笑着说,“赵荟最精明,我看,他一定会想把赵家拆成两半,一半在郑,一半在鲁。过不了多久,公主就能在乐城见到八姓赵氏重归了。”
赵家的钱也能回来一半了。
郑国,赵家。
“你下去吧,好好休息。”赵理亲自起身,把千里迢迢从鲁国来报信的下人给送出门,回转身,他的从人正在收拾杯盏,见他回来一副沉思的样子,道:“公子,真要回去吗?”
赵理坐下,叹道:“我们毕竟是鲁人啊……”
第392章 刑自救
赵理是赵荟的次子,出生时, 赵荟的长子赵明已经四岁了, 两人不是一个母亲。
赵荟的两个妻子是同族姐妹,但并非同一支。而赵荟迎娶继妻, 不是因为元配去世。
这在赵家算的上是一桩丑闻。
赵荟是赵肃一手养大, 小时候甚至还叫过赵肃“爹”。赵肃的长子赵桥比赵荟还要大一点, 所以赵荟等于是和自己的侄子们一起长大的。
等到该娶妻时,自然是由赵肃替他张罗。
赵肃一边选儿媳妇, 一边选弟媳妇,但要论他最疼谁,不是自己的亲生子, 而是赵荟。
所以他就把最好的那一个嫁给了赵荟。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自然有差别,容貌高低, 性情好坏,家世强弱等等。最好的那一个,自然样样都好,不但容貌是第一的, 才情也好, 还是嫡支之女,母族给的陪嫁极为丰厚。
赵荟娶了妻子,与妻子感情却只是平平。他受赵肃教导,对赵家的责任心更胜于儿女情长。
结果,赵荟元配就跟赵肃的三子偷情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 一边苦闷,一边怜惜,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甚至赵荟的长子赵明到底是不是赵荟亲生的,这个都很难说。
赵肃气得要杀了三子,赵荟拼死求情,对赵肃说都是赵家人,生下的也是赵家骨血,赵明是肯定姓赵的,又何必让外人看笑话?
他让妻于侄,认下赵明,算是皆大欢喜。
赵荟妻族自然无地自容,彼时赵家势大,更怕赵肃迁怒,便速速送上另一支的女孩子赔给赵荟。
赵荟为了平息事态,二话不说就娶了,娶完不到一年就生下赵理,一改旧貌,与新妻子琴瑟相谐,极为和睦。
赵肃看到赵荟确实喜欢这个妻子,怒火才慢慢熄了。
但他仍然不能容忍三子做出这等以下犯上之事。三子渐受冷落,郁郁而终,一妻一妾都被放归了。
三子死前还没有留下子息,赵肃就像要将三子的一切从赵家抹去般,他这样自然无人敢过问。
赵荟想了想,就把长子赵明托付给了赵桥。赵明幼时懵懂,等到大了,隐约猜出自己的身世,对赵荟就有些别扭,但又心中愧疚,就对赵理很好。
赵理在屋里转了半晌,三更半夜跑去找赵明了。
赵明已经睡下了,赵理长驱直入,门前的从人都不带拦一下的。他进屋掀开帐子,赵明才醒过来,一看是赵理,坐起道:“小二?什么事?”
赵理一肚子心事,爬上床后跟赵明躺一个被窝,慢慢的把信里的事说了。
赵明把被子掖好,问他:“你是怎么想的?”
赵理:“哥,你回去吗?”
赵明摇头,“我留下帮大哥。”
赵理道:“那……我回去吧。我想带小五和小十七回去。”
赵明点头,“那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大哥说。”
兄弟两个说完了一起沉默下来,都睡不着了。
赵理问:“……哥,你觉得赵家会怎么样?”
赵明说:“顺利的话,两边都能活下来。不顺利的话,只活下来一边。”他不敢说两边都活不下来。
赵理一直没睡着。
早上洗漱之后,赶在吃早饭前,赵明和赵理一起去见了赵桥。
赵桥知道昨晚有人从外面进来,径直去找了赵理,一早等着他们过来,见到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他才道:“摆饭吧。”
一时下人捧着食案流水样进来,一人面前摆一个。
三人先用饭,其间没人抬头说话,等饭吃完了,下人把食案送下去后,赵桥才问赵明:“你们兄弟两个一起来是什么事?”赵明道:“父亲昨晚上送信回来了,道鲁王有意嫁公主入郑。”
赵桥一听就皱眉,叹气:“此事不好办。”
赵明点头,“是。不过赵王后失宠已久,我看此事还是有可为之处的。”
哪怕郑王极爱赵王后,他们也要试上一试。何况郑王已经冷落赵王后那么久了,说不定他也在心里盘算着换个新王后了呢?
赵桥担心的不是郑王的心意,而是这件事由赵家去说,日后赵家会挨骂的。固然赵氏可能会从这件事中得利,但一开始的形象是佞臣,日后想改都没机会改了。
赵桥叹了几声,对赵明点头:“那我今日就进宫见郑王吧。”
赵明道:“由弟去说更好。”
赵桥摇头,“我去郑王才信。”
赵明仍然坚持,“我随兄一道去,郑王更加不会疑心。”
他是赵荟的儿子,郑王肯定更相信他的话,毕竟是第一手消息嘛。
既然打定主意,赵桥就带着赵明进逍遥台了。
郑王刚与亲信臣子一起用过早饭,被吹捧的心情正好,就听说赵家人来了。他有些不想见赵家人,可又顾忌自己的形象,于是笑着说:“快请,快请!”
其他在座的人当然就不高兴了,他们好不容易把大王哄开心了,赵家的人就来捡现成了。
等赵桥和赵明进来,暗示大王“有事”,大王请诸位稍坐,带这两人进后殿之后,剩下的人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郑王坐定后,微笑着问赵桥:“是不是你叔叔有消息送来了?”
赵桥一脸喜色,道:“我王大喜!鲁王欲嫁其姐为我王王后!”
郑王一怔,倒不觉得有多值得高兴。
赵桥就和赵明一搭一唱把摘星公主给夸了一通。
首先,摘星公主是鲁王的姐姐,听说还曾抚育鲁王,所以如果郑王娶了她,那就成了鲁王的姐夫。比起娶了赵王后变成赵王的女婿矮了一头,这就高了一头啊!
其次,这个公主在鲁国非常有声望,郑王娶了她,鲁国百姓也会信服郑王的。
最后,赵后不贤,继续留着赵后,恐怕赵王还会做小动作,与其继续与赵国纠缠,何不换个王后?
郑王被说得心动了几分,但他觉得鲁国其实并不好“欺负”啊。
赵桥道:“以前不过是大王不与鲁王计较,看他年纪小,存着宽容之意。等迎回鲁王之姐,郑王可要好好教导鲁王才行。”
郑王听到这里,就道要好好想一想,心里其实已经愿意了。
赵桥和赵明告辞后,郑王出来,刚才殿上的人就问郑王赵家这两人来干什么?郑王半真半假的说了,道:“孤也不知如何是好。王后之父有错,但王后无过,孤与王后是多年夫妻,实在不忍心就这么弃她于不顾。”
听了这话,在座的人当然都明白郑王愿意换个王后,于是一半人赞成换王后,但不要鲁国公主,另一半人赞成换王后,也可以要鲁国公主,但不能让赵家人主导此事,该由郑人再去鲁国,探听一下鲁王的真意,再打听打听摘星公主是不是德才匹配,能不能胜任王后之职。
到了下午,刑天香来见郑王了。
自从刑家不肯出粮后,郑王已经多日不见刑天香了,此时他求见,郑王也不肯宣他。
刑天香在殿外候了许久,索性硬闯进来,见到郑王就跪下哭着认错,然后膝行到郑王身边,大骂鲁国。
郑王不解,“何故如此?”
好端端的,骂鲁国干什么?难道是听说了他要娶鲁国公主来反对的?
刑天香抱住郑王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大王命人出使,我想着万一鲁王看到粮食不够再生气,就让我家的下人跟着一起去了,如果鲁王发怒,也好弥补一二。结果今日传来消息,鲁国大将军杀了我家下人,抢了我家七个粮库!”
郑王前面听着还要感动,后面就吓了一大跳:“果真如此?!”刑天香点头:“不敢欺瞒大王!”
刑家是先发现商路断绝,送过去的消息再也没有回音,派人过去也不见回来。
然后就是周平从鲁国悄悄送了消息过来,他们吓了一跳,连忙悄悄再派人去查,结果刑家在各地安插的人手全都被抓了,家产尽没,有两个村子直接全都消失了!
刑家气到吐血。
因为刑氏经营的这条粮道已经有将近六七十年了,一开始只是途经鲁国往燕国贩粮,近十年来因为鲁国商城的发达,刑家又添了几倍的力气打点各处,可以说,刑家的命脉就是这条商路。而他们家在各地安插的人早就在当地繁衍了几代,那两个消失的村庄全村都是刑家的人。
但郑王是不知道的。郑王一直以为刑家只在郑国卖粮,没料到刑家早就开始铺设商路。
那本来也是刑家的退路。
不料只是派一个下人去鲁国,就断送了整条商路。
刑天香在郑王面前大哭,一半是真心,另一半也是为了重新得回郑王的信任。
再建起一条商路不知还要几年,刑家现在绝对不能失去郑王。
如果说刑家现在最恨谁,当然是鲁国大将军。
刑叔是替刑家去谈生意的,考虑到这是除燕国以外的第二个“买主”,为求郑重,担心派个不够份量的人过去会瞻前顾后耽误事才让刑叔去,没想到鲁国这个大将军竟然做出了杀鸡取卵这样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