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数……”赵理连蒙带猜看下去。
这个田博士发明出来一种数字叫比数,可以用来将两个或多个有关联的数字比较,从而得出结论,分析、演化。
田博士以鲁王出题为例,详述了比数的应用。
虽然只是以斑窥豹,赵理也能看出比数的价值!这让他不禁埋头一再细读这一章,但文章中有许多新鲁字和新鲁词,让他总是不能精确领会到田博士的意思,急得他抓耳挠腮,最后竟与两个侄儿一起学习这新鲁字。
待船行至涟水大关,赵理的学习才告一段落。
船工指点他们下船,道:“这里是涟水大关,往前是涟水城。你们在这里更换文谍,加盖印玺,然后等上一天就能坐车去凤城了。”
赵理记得应该是有船的,连忙问船工:“老丈,不能坐船上去吗?”
船工道:“船要等五日,坐车更快。”
赵理听不太懂,问:“为何船要等五日?”
船工笑道:“你们离开久了,连事都不知了。”
赵理连忙点头:“愚兄弟离家日久,归家心切,还忘老丈指点一二,多谢,多谢。”
船工道:“这里如今是姜家城,姜大将军管了这里,从涟水大关起,再往上的舟车马等,都不许人用了。”
“什么?”赵理一惊!这何等霸道!
奇怪?百姓怎么不哭?这不是断他们的生计吗?
船工笑道:“我家主人以前有几条船,到涟水城登记后,船身锲号,就被姜大将军征用了,从此过城税也不用交了,船坏了,大将军管修管换,人在行船途中死了伤了,大将军管药管埋,船上苦力每日还有半斗谷米可拿。我家主人就记了姓名,去做了大将军的家人。”
原来如此。
赵理这个懂了。这大将军不就是在收民为奴嘛。先把河封了,想在这条河上做生意讨生活,就要做他的奴才,服他的管。
好大的胆量。
船工道:“你这船票是今日的,所以再想乘船要到五日后,不过换乘车马,倒是明天就能走。”
赵理不解,“这是为何?”
船工笑道:“船行快嘛,将军用来拉人不如拉货赚得多嘛。”都是生意,当然哪边赚得多就靠哪边啊。
赵理听了一愣,随即笑开了,请了这船工一瓮酒后,方带着侄子们下船。
从人与管家都已经看着行李先下去了,见赵理三人下来,忙上前道:“公子,雇不到船!”
没有船肯送他们去乐城。
赵理说:“船是雇不到的,先雇车吧。”
管家就赶紧带着下人去找车行,赵理嘱咐从人一会儿去前头的涟水城租房子,今晚他们要先住下,明天才能走。
坐上车,一行人颠簸半天后,到了涟水城。
此时回望,就见涟水大关从他们下船的地方起,再无行船身影,别说大船,连小舟都少见,偶有乘一叶小舟经过的,也是披甲武士。
赵理望着碧波涛涛的河水,一眼望不到边,心中森寒。
“这里为什么不叫船走了?”一个侄子此时也觉得不对了,他们下船后坐上车走这么久也没看到涟水城的身影,可见还远着呢。
赵理:“……因为这河底下全是船虎。”
船虎其实就是石刺,将巨石尖端朝上,沉入河底,重船吃水深,驶过后船底就会受创,直至沉船。
两个侄儿倒抽一口冷气,再看这春水一般美丽的江面,自然不再觉得它柔似女子。
“……全都是?”这么长一段河面,底下全是船虎?
“叔叔怎么知道?”另一个侄儿好奇的问。
赵理笑道:“我猜的。”
两个侄儿先是笑,后来又都沉默下来了。
赵理叹道:“……鲁国日盛,鲁王骄骄如春日,于我赵氏,是祸非福啊。”
两个侄儿看向彼此,都是满面复杂。
他们到底该为鲁王的明智而欣喜,还是该担忧呢……
乐城,莲花台。
姜旦召见周平,赐宴赐酒后就直接说,郑姬年纪也够大了,他打算跟郑姬完婚。当然,完婚后等圆房还要过几年,但郑姬长到现在,看起来健康得很,应当不会夭折了。
周平当然高兴坏了。
姜旦一番重赏之后,又叫御前红人段毛毛段值日亲自送周平回去。
周平被搞得非常激动,非常欣喜。虽然大王没有把娶公主的事交给他,但他把郑姬送到鲁国来的任务完成的相当不错!相当圆满!这就大功一件!
他回到龚家后,龚獠也接连数天开宴会庆祝鲁王与郑姬的喜事。
莲花台里,龚香提起了一件不太美好的事:“公主,郑姬的宫还没有造好呢。”事实上根本没有动土。
当年说要给郑姬造宫殿,公主就把这笔钱从国库中提出来投到魏国去了,花得一干二净。
现在郑姬都要嫁给大王了,大王曾经许诺的郑姬宫还在天上飞呢。
姜姬:“……”
她忘了。
“让姜姬先跟大王一起住好了。”北奉宫还能放得下。
龚香提出反对意见:“太子也在北奉宫。”不管名份如何,大王、太子的年龄相差无几,跟郑姬住一起,日后出丑闻怎么办?
姜姬:“……”太子是不能搬出来的,她需要姜扬一直在姜旦的光芒底下,只要他和姜旦一直绑在一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这样一来,还真要给郑姬找个新地方住。
数一数宫中现存的宫殿,只剩下大小蒋后住过的承华殿了。
“住承华吧。”总要配得上郑姬的身份。
龚香只是戏弄公主,他早就安排好了,莲花台大殿就那几个。
“某已经谴人打扫干净了。”他笑道。
“叔叔作弄我。”姜姬也笑了,她问他:“你觉得郑使信了吗?”
龚香就知道公主没记住周平的名字,他点头:“必然是信了。”而且信得格外认真。
“那就可以送他走了。”姜姬道。
根据线报,赵家子已经来了。
龚獠连着开了十几天宴会,把周平灌得连日月晨昏都分不清了,等他终于清醒的时候,船已经快到郑国了。
“……某怎么在船上?”周平被从人扶着走出来,望着涛涛碧水,只觉得世界很不真实。
船主知周平身份,连忙过来,一揖道:“敢问可是周使周公?”
周平便点头,船主再三作揖,连声夸赞。
“听说周公为我王送来佳人!是我鲁国的大恩人!”
“郑姬已为我王之后,周公便是媒人了!”
“来来来,我与周公把酒而欢!”拖着周平回船舱里开宴会去了,还请了全船的人一起参加。
周平刚清醒没半个时辰就又喝醉了。
等他终于到了郑国,坐在车上,终于无人灌酒,耳边还是环绕着恭维声。
他的从人见他好不容易醒了,连忙道:“主人,快起来喝点东西。”
周平干哑道:“……到哪儿了?还在船上?”
从人急道:“早就下船了!我们在车上!”
周平:“……已经回来了?”
从人扶他坐起,他要伸手掀车帘,被从人按住:“不要掀,外面气味难闻。”
周平现在还什么都闻不到也尝不到,从人灌他喝了两天的苦药,他也尝不出来。
突然有一天,他坐在车上,却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酸腐臭气,问从人:“……你要不要下车方便?”从人正在整理茶叶,闻言不解,摇头,“不用,你想下去方便?”周平不好直言,就对着茶叶叹气:“这样一来,某还怎么喝呢?”
从人也叹气,抓起一搓凑到鼻间,“没有染上味道。”
周平脸色就不对了,“……你既然知道,那就下车方便方便,我叫车等着你。”
“……”从人:“……不是我,是车外的气味。”
周平不信。
从人:“……这味好几天了,您才闻到啊?”
周平:“这是什么味儿?”
从人:“……”他不想回忆,只能说:“等进了城就好了。”
又过了两天,他们看到了一座城,走到城门前,却被百般盘问。最后还是城主亲自出来,认出周平,才请他们进去。
周平早在看到城外那些黑色的、堆成山般的东西时惊呆了。
进了城中,见街道空旷、萧条,不见行人车马,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他刚从鲁国来,鲁国是何等的大国气象!
但郑国以前也不输鲁国!
这才多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到了城主府,周平迫不及待的问城主:“可是我王克下重税?”
城主沉默。
周平急道:“不知我周家如何?”
城主道:“周氏离刑氏远些,并无大碍。”
“是刑氏造成如此之景?”周平大惊,“我王为何不杀他!”话刚出口,他就懂了。
当然是因为郑王与刑家站在了一起。
第405章 野狼
周平急着回家看看, 跟城主辞行后就带着家人马不停蹄的走了。正值初春, 本该处处都是耕种的百姓,但他看到的只有满目荒芜和破败。
有一次,大白天的就被狼群给尾随了, 周平随身的护卫没有带太多箭,狼群都伏低身掩护在茂盛的野草丛中, 甚至它们还能包围上来,把周平一行人赶到绝路上去。
当时就算是弃车骑马也未必能逃得掉,周平都感叹天要亡他了, 结果被别的城池出来巡逻的小队救了。
他们也不敢跟狼群硬拼, 只是用带毒的弓箭把狼群赶走, 再带着周平赶紧回去。
这些狼一直尾随到城池附近才停下不再追了。
周平受惊不小,当车后看不到狼了,还以为狼已经逃了, 再看眼前城墙在望, 欣喜道:“恶狼怕人, 幸好!”
不料,跟在车旁的一个士兵笑道:“它们没跑, 就在城外守着呢。”
周平唬了一跳,“它们竟然不怕人吗?”
士兵道:“这些狼吃惯了人肉, 已经不怕人了。”
果然到了夜晚, 周平洗漱过后,就听到城外悠悠荡荡传来的狼嚎,在夜空中传得很远。
他的从人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喝了收惊的药也没用,听到狼叫就从床上跌了下来,一边叫着狼来了,一边钻到柜子里。
第二天,周平要走,城主拦住他道:“等外面的狼杀退了再走吧,你现在出去,不出半天,就被拖回狼窝里去了。”
周平想起昨天下午就被狼公然尾随,看到有武器的人也不害怕,跟到城池附近也不肯走。
这些狼的胆子也太大了。
他问:“外面的狼有很多吗?”
城主道:“之前这一片也就二三十条狼,现在少说也有五六百条,唉。”
以前他让士兵出去抓野盗,结果强盗杀光了,又冒出狼群来,但杀人和杀狼可不一样,狼比人凶多了。
周平等了十天,城主和另外两个城夹击,把这一片的狼群杀了个干净。伤的死的,竟然也有一百多号人。
周平看得心惊胆战,不敢再独自上路,城主答应派人送他到下一个城市去,但不能送他回望仙城。
“那里,我可不去!”城主冷笑道。
周平辗转回到望仙城时,已经是初夏了,往年良田中应该是遍地绿苗,今年的田中只有一人高的野草。
而且,竟然连望仙城附近也出现了狼群。
他顾不上去见郑王,见回了家,见家中父老皆在,松了一口气。
“你回来有没有去见过大王?”周父问。
周平摇头,“儿一进城先回的家。”
周父捻须道,“正好,你装病吧。”
周平不解:“儿还未见过大王……”什么事这么紧急,不等他见过大王就要他先避开?
周父叹气,“我周氏也算是忠心王事,大王早年还是大公子时,我周家都未曾改换门庭,如今……只怕是到了改弦易轻辙的时候了。”
周平大惊,连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他才明白在他走后,国中到底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
早先魏国收粮一事,郑国世家中只些家底的,都赚了些钱,区别只在多少。
刑家赚得最多。
于是在鲁国索粮的这件事上,其他人都认为刑家该拿出来一部分。
结果刑家没这么做,反而害了另外三城,从这三城中强索粮食,至使城中倒毙无数,玉术城城主殒命。
之后刑家把这笔粮食拿去给鲁国交差了。
这件事,大家本来都不知道。直到之前,玉术城城主之子背着他爹的墓碑到逍遥台见大王,大家才知道。
但此时大王已经收了刑家给他的两座城,难免有些回护之意。
本来其他人只是三分怒意,这一下也涨到了七分。
周平目瞪口呆。
他这才知道,他父亲让他装病的原因是担心这时他去找郑王,会被郑王要求站在他那边。
但周家现在站郑王,未免有些蠢了。好处没有,风险太大。
何况玉术城的事也实在让人心寒。
周平在家想了几日,写了一篇奏表,算是交代了下他到鲁国去的始末,然后就“病”了。
躺在床上,闻着药味的周平想起鲁国,不免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