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上)——多木木多
时间:2018-09-29 08:45:36

  席五饮了一盏茶,又拿起书来读,读了一阵后,还拿起炭笔演算起来,一直到黄昏,小童送来晚饭,他又让人送酒来,置满院弟子不顾,大吃大喝起来。
  此时已经有人不满了,虽然不敢直言斥责席五,却也左摇右摆,不停的往屋里张望。
  大家全都腹鼓饥鸣,闻到屋里的酒香、菜香、饭香,不由得口水横流。
  席五吃完,小童将食案撤下,席五漱口之后,竟然饱食而眠,合衣躺在榻上,不一会儿呼噜都打起来了。
  这时,院里的一个弟子叫胡泉的,转身就走,身后有人叫他:“先生还没说话,你怎么就走了?”胡泉:“先生都睡了,我回去吃个饭再回来!”
  他提着袍子溜了,不多时竟然又有几个人溜了,有要更衣的,也有跟胡泉一样去填肚子的。
  剩下的人都没走,仍咬牙等着。
  席五这一觉就睡到了月至中天,此时院子里的人有的已经坐在了地上,有的倚着树、靠着石,也在打着盹。
  也有人已经回去了。
  席五起来,也不点灯,静悄悄的走出来,摆摆手不让小童跟上来,也不叫他叫醒这些人。
  他蹑手蹑脚走到这些弟子当中,挑其中几人轻拍其肩,把他们叫起来,让他们不要声张,做动作:“随我来。”
  被叫起来的弟子跟席五走到隔壁的屋子里,这才点上灯,众人入座。
  席五道:“我有一事,要你们去做。”
  胡泉也是被叫起的人之一,问:“先生有何吩咐?”
  席五说:“我要你们找出与谷米等重等容的之物。”
  一群弟子面面相觑,与谷米等重?等容?这是两个问题。
  席五说:“此物,要俯拾皆是。”
  这就更难了。
  胡泉头脑机灵,提问:“敢问先生,盛谷米的容器是什么?”
  如果是个数学问题,那只是数字游戏,但胡泉自从跟随席五后,接触最多的,就是他们算出来的每一个数字,都要应用到实物上来。
  如果先生问的是一粒谷米,那他肯定不会只拿一粒谷米去算,他会拿一千粒,一万粒谷米去算,再除以一千或一万,就能得出一粒的结果。
  可他觉得先生问的必不会是一粒,这个就算真算出来了,有什么应用价值?
  没价值的东西,先生是不会在意的。
  真有这种痴人,也都被先生推荐到田博士那里去了。
  席五心里最喜欢胡泉,但表面上对他最冷淡,平时也非常严厉,几乎是不假辞色。
  听胡泉问,他淡淡道:“就以斗为例吧。”
  胡泉问:“这外面的斗,可多得很啊。”
  没有一个确定值,他会很焦虑。斗这么多,用哪个斗最合适?
  席五道:“这还用我教你们吗?”
  完了,这是要他们自己去找斗了。
  胡泉总觉得这里头不是这么简单,但先生不肯解惑,他们也只能糊涂着来。
  席五说完就让这些人回去了。剩下还在庭院里的弟子睡醒一觉后,发现先生已经在工作了,他们中间少了几个人,连忙回他们的工作间一看,发现少的那几个人每人的屋里都摆着十几个斗。有大有小,有新有旧,还有一袋谷米,倒腾来倒腾去,屋里都进不了人。
  剩下的人自然不忿,纷纷骂这些人没有兄弟情谊,背着他们去找先生开小灶!
  胡泉头发上还粘着谷壳,手上全是谷子上的土,闻言道:“先生那里还有事要找人做,只是要艰难些……”堵着门骂人的全都是一怔。
  胡泉:“不过这事嘛,谁先去找先生要,谁就……”话没说完,人已经跑光了。
  胡泉嘿嘿乐:“可算骗走了。”
  他以为这些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骂他,结果竟然等到下午都没看到人。他问来给他送饭的下人:“钱丰他们回来吃饭了吗?”
  下人说:“没回来呢,饼都做好了,还烧了汤,结果没人吃,放到晚上说不定会坏呢。”
  胡泉好奇起来,正好先生出的题难住了他,索性出来找人,他一路走到了街上,没走到市场就看到几个师兄弟或肩背手提,或推车驾驴,带着一大堆不知所谓的东西回来了。
  “你们……这是去干什么了?”他看着排前头那个师兄,似乎打了好几种酱,买了油、醋、盐、糖等物,旁边的一个师兄则是怀抱着许多布包,一看全是扯好的布,再一个师兄推着车的,车上全是大大小小的陶瓮,里面有水有酒有油,还有一个拖着驴的,驴身上全是菜和谷米。
  几人经过他,都齐齐冷哼一声,不理会。
  到了晚上,买回东西的人就更多了,还有个师兄订了一套家什,床榻几柜都有,说是过两天就送来。
  他们这些弟子住的几个院子里都乱糟糟的,不得安生。
  但这些人都有志一同的守口如瓶,不肯说先生让他们干什么。
  几天后,胡泉才从一个人嘴里挖出来。
  那人苦着脸说:“先生让我们去市场里买一种货物,然后把它们量化起来。”
  于是所有人都跑出去买东西了,先生所说的是“种”,显然不是只买一个,而是同种类的都算在内。但什么样的商品才算是同种类呢?标准不同,品种也会大不一样啊。
  有的人就买重复了,但他们都自信,自己算出的结果才是最正确的。
  这个人就发愁,他买的都是布料,自觉这个应该是很好算的,毕竟布料的种类并不多,应用的标准也一样啊,都是尺寸,价格也一样,要么论工艺复杂与精美,要么论长短。
  所以他是最先算出来的,可另一个师兄也算了布,还先他一步把结果送给先生了,然后就被打回来了。
  先生说:“你算的是你的结果,我相信在你们之中,一定也有人算的是布,到时你们的结果放在一起,必定都觉得自己有道理。我只要正确的那一个,所以你应该先去找剩下那些也选了布的人,说得他们心服口服之后,再来找我,也省得到时在众人面前丢脸。”
  师兄来找他,两人的结果当然不同,于是又换过来去算对方的,结果得出了四个结果。
  在他们之中还有人也选了布料,再去问一下,结果更多了。
  这人就头痛了,这让他们怎么办?
  胡泉听了之后,趁着没人注意时跑去找席五了,进门不及行礼就问:“先生要我们做的,是找出量化的标准吧?”
  席五从案几上抬起头。
  胡泉急切的说:“就像大王曾经给郑王出的那道题一样!与城等重之物指的是粮食!先生要我们算的,其实不是我们手中之物,而是衡量我们手中之物的东西!”
  席五说:“那不成了让你们算钱吗?”钱可以衡量一切。
  “不是钱!”胡泉转了几个圈,说:“不是钱!而是……把钱和物联系起来的东西!”他的心中充满了许多东西,却一时说不出来,他扑在席五案前说:“就像、就像我们要算的斗!斗就是用来衡量谷米作价几何的那个东西!对!就是这个!所有的都一样!”
  他期待又激动的看着席五,盼着他能告诉他,他到底想的对不对?
  席五看了他半晌,一句话没说,继续低头演算,胡泉坐在他案几前等了许久,一颗心从激动到冰冷,最后开始怀疑起来。
  他说错了?
  错了吧?
  他羞愧的站起来,行了一礼,准备默默退出去。
  席五此时说:“既然都知道了,还不快回去算?”胡泉一惊,抬起头来,看到对他从来冷淡的先生含笑望着他,温和的催促道:“快去!”跟着又板起脸,“如果再要偷懒,我可不会饶你!”
  胡泉激动的冲回去,越过在院中争执的师兄弟们,冲进屋里就开始继续倒腾屋里的斗和谷米。
  他要第一个算出来!第一个去告诉先生!
  阿江在涟水城换了身份证,又等了两日,才坐上车去了凤城,在凤城又耽搁了几日。
  他从凤城到乐城这一路上就是靠两条腿上,路边有许多茶棚、凉棚,供行人歇脚。有许多小商人挑担赶驴,带着各种货物往乐城去,也有的是从乐城往凤城或涟水城去。一条宽阔的大道上,来往的行人竟然络绎不绝。
  这哪里像荒郊野外?
  阿江背着干粮,一路走过去,除了看到商人,就是看到附近不远处的村庄和耕种的百姓。
  让他惊讶的是,种地的百姓竟然这么多!
  不过在经过一处道碑时他就懂了,因为石碑上很直白的用新鲁字写着一段话:种地不收税!谁敢骗人,大王就抄家!
  种地竟然不收税?
  这怎么可能呢?鲁王不收税,那他吃什么喝什么?怎么养军队?各城的世家也不会愿意的。
  但看到百姓们在野地里辛勤的耕种时,又觉得不像假的。阿江记得,好像郑国的百姓都不愿意垦新田,新田垦出来就要收税了,除非是他们是某个家族的农奴,不然自己种地是绝不会垦新田的。
  鲁国百姓垦出这么多新田,不怕交税……那不交税的事一定是真的吧?
  他在一处凉棚里说出来,一堆鲁人发笑。
  “怎么会都不收税啊!哈哈哈哈!”
  “这是大王给乐城附近的流民的恩惠,他们没了家业逃过来,大王看他们可怜,就不收他们的税了。”
  “只有乐城才有?”阿江问。
  “只有乐城才有!”
 
 
第415章 来做生意吧!
  乐城高大的城墙在望,近处却是川流不息的人潮。阿江记得, 早在十里之外, 目之所及的地方就是如鱼鳞般密集的草屋。
  行人摩肩接踵,马车、驴车、骡车在另一边快速通过, 人、车各走在自己的道上, 与商城的街道一模一样。
  看到这样的街道, 就知道眼前必定有是市场。
  阿江一看就是一副旅客的样子,他牵着的马也满身都是泥点子, 看起来相当落魄。但路边的小贩都很热情的招呼:“客官,要水吗?”
  “可以净面!净身!太阳晒得热腾腾的热水!”
  “我家有洗衣妇!还有干净漂亮的好衣裳!客官洗完澡再吃喝一阵,衣服就补好晾干了!”
  “还有刷马的地方!客官休息时还可以听曲听书!”
  阿江听到这里还真有点动心了, 他脚下一停,路边揽客的少年就立刻挤过来了,热情的说:“客官, 随我去吧,我家的澡堂子可舒服了,还有人洗头、搓背、洗脚!要汉子有汉子,要妇人有妇人!”
  阿江笑道:“可是娇娘?”
  少年也笑着说:“娇娘都在家里呢, 哪里肯出来干活?都是娇娘的妈!”
  阿江大笑起来, “带路!”
  澡堂子就是一个草房子围起来的大院子,不过院子里全是青石板铺地,几十个大木桶露天放在院中,每个桶里都坐着一个男子,有老有少, 有包着兜裆的粗役在替人搓背。
  阿江一进来,只觉浑身痒痒。一个粗役看到他,连忙过来招呼:“客官,要洗澡吗?屋里有池子,要在院子里洗就用桶,水是干净的。”
  阿江说:“听说你家的水是晒的。”
  粗役说:“就是晒的,这种天气,晒的水就够热了。也有人去河里洗呢,不过河里脏,没我们这里干净。”
  阿江说了声要洗,粗役就赶紧叫人,不多时,一个汉子背着一只巨大的木桶出来,放在空地上,立刻有人挑来热水注进去,水到七分,粗役就请阿江进去了,还把阿江脱下的衣服抱起来说:“客官,洗衣服吗?不要钱。”
  阿江一怔:“洗衣服不要钱?那什么要钱?”
  粗役说:“洗头、修面、搓背、洗脚都要钱。”
  “哈哈哈哈!”阿江靠在桶壁上,只觉浑身舒坦,摆手道:“衣服也洗,人也洗。”
  粗役答应一声,抱着脏衣服出去,这边又来了两个粗役,一个解开阿江的头发,对发上的泥灰打结半点不嫌弃;另一个则是绕到另一边,从水里捞出阿江的脚,拿菜瓜布搓起来。
  阿江被搓得生疼,倒抽一口冷气,跟着闻到身后传来一股苦苦的药味,惊讶道:“你们这洗头用的还是药水?”好大方!
  身后的粗役说:“天热,人就爱生虫子,用药水洗洗好,杀虫。”
  脚边的粗役说:“这还是公主要求的呢。”
  阿江这一路来,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大王和公主,奇特的是大王好像只管给士子出题,公主是什么都管,他还在路过的一个村里发现村人成亲要拜公主的神女庙,据说拜过这个庙能夫妻恩爱,多生孩子,那庙祝是个不及膝盖高的漂亮小男孩,生得眉清目秀,一本正经的说摘星公主在当神女时就生过好几千个孩子,现在当了公主,又有数百侍人侍候,你们拜了公主,必定夫妻和美,阴阳和谐。
  现在到了乐城,公主的奇怪传闻变得更多了。
  听说是早在一个月前,公主说城中有怪味,必定是因为大家都不洗澡,所以要让城里所有人都用药水洗澡。
  这么奇怪的事,乐城的人不但丝毫不疑,商人们反倒在一夜之间就开了数百间澡堂子,专给人洗澡的。
  这洗澡,有钱人在家里自己洗,没钱的百姓去城外河里洗,谁会专门花钱去洗?
  结果没料到的是,这澡堂子竟然很受商人们的欢迎。他们有的到乐城来做生意,或是住的地方不合适,或是没有带上合用的下人,澡堂子里不但能洗澡,还能白洗衣服,为什么不来?
  然后,乐城周围的穷读书人也常来光顾了。他们不愿意去河里洗,在家里洗又要费柴,有的人家里也未必有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大的浴桶,再说还要煮药杀虫,思来想去,不如在澡堂子洗一洗方便。
  还有人写诗赞美澡堂子,说这是乐城人爱干净,喜洁,是美德。
  洗漱干净,又吃了一顿饱饭后,阿江还小睡了一觉,起来后问“蟠郎”的住处。
  蟠郎很有名,人人都知道。
  给他送来干净衣服的小童说:“蟠郎当然是跟公主住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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