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上)——多木木多
时间:2018-09-29 08:45:36

  龚香道,“怎么不是送我?”
  姜武瞪他,“不要脸!还我!”伸手就要去夺那件狐裘。
  龚香哈哈笑着跳下台阶,跑了,姜武只得追过去。
  出宫坐上龚香的车,龚香看着车外的那匹马,道:“这不是良州马。”
  姜武说:“它爹是。”
  龚香又噗的笑了,点头道:“看得出来。”他仍裹着狐裘,这件裘他穿要短一截,还有些小,必须裹紧才不漏风。
  车内还有龚香自己的狐裘,姜武的跟这件比也不差什么。
  姜武看龚香不肯还裘衣,索性把龚香的这件披在身上,也学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龚香只是笑看,等他穿好了,还替他抚平狐毛,道:“那燕人叫什么?”
  “漆钩。”姜武道。
  “漆钩……”龚香念了几遍,道:“这人多大?”
  姜武摇头,“我不知道。”
  “他还说过什么?”
  “都告诉爹爹了。”
  龚香翻来覆去问了一路,姜武大半都说“不知道”,他知道的就是“那个白奴很高”,“那枚玉币很大”,“他摔了两次”。
  龚香问:“他说他找了郑国的何人买粮?”
  “不知道。”
  “买了多少粮食?”
  “不知道。”
  “那些粮食几时上船?”
  “不知道。”
  姜武被问烦了,主要是这人都问一些他不知道的,最后没好气道:“你去问那燕人!”
  龚香道:“那是何人指点上将军去禀告大王的?”
  那个燕人能找上摘星宫,肯定有把握能上达天听。但他想求的肯定是公主,而不是姜武这个半调子的“上将军”。
  可最后为何不是公主而是他进宫呢?到底是何人指点?
  然后,他看到姜武的脸色变了,质朴褪去,变成机警。
  “没有人。”姜武盯着龚香,“那燕人是找我,我就去找爹爹。”
  龚香拱手笑道,“上将军休怒,是某多言了。”
  车停在茶寮前,姜武跳下车,把身上的狐裘脱下扔回车内,又从龚香身上扒下狐裘裹在自己身上,大步走进去。
  龚香的从人赶紧上前扶住龚香,怒道:“这小儿该杀!”
  刚才如果不是龚香给他使眼色,他早就砍了此人了。
  “这是上将军。”龚香笑道,穿上狐裘,道:“摘星宫里似乎有个高人,你去查探一下吧。”
  漆钩见到龚香,赶紧起身拱手,“见过太史。”
  龚香还礼:“不必客气,快坐,快坐。”
  三人落座,姜武居上首。漆钩让座时,没想到龚香也让座,更没想到这个只是跟在公主身边的年轻男人真的坐了下去。
  漆钩坐下来,看来鲁王十分看重他的这个养子,连龚氏之子都只能居侧位。
  茶寮送上汤饮,姜武饮了一口,皱眉放下。
  龚香笑道:“上将军不喜此饮?”
  漆钩道:“只怕上将军饮惯了放了红枣的香饮。”
  龚香道:“漆兄去过摘星宫?”
  漆钩道,“入过摘星宫,余此生无憾矣!”
  龚香叹道,“漆兄有福气,某尚不得入内一观。”
  两人饮过几盏茶后,漆钩直言道:“我主欲借道滨河运粮,不知可否?”
  龚香问:“几船?”
  漆钩道:“旬日之后,每日两船,共二十七船粮。”
  龚香问:“船重几何?共多少斤?”
  漆钩道:“一船千余斤,共二十五万斤。”
  龚香悠悠道:“郑人卖你二十余万斤粮,在这寒冬之时……”郑人是傻子吗?
  漆钩淡然道:“非是一日之功。从八月起,某便游走各国买粮,只是暂存在郑国,因为天降大雪,才不得不赶紧把粮运回国。”
  屋内一片寂静。
  姜武默默听着,把每一句都记下来,准备回去都告诉姜姬。
  龚香问:“都是什么粮食?”
  漆钩道:“米、麦、粟、大豆、黑豆、豌豆、茭草。”他额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细汗。
  龚香笑了一下,突然放松了,“知道这些就可以了。”他唤来从人,“就让我这从人跟着你吧。”
  漆钩怔道:“公子何不给我一件信物?”
  龚香摇头:“不行啊,我以前没出过门。长山、滨河两地的人不认识我的信物,让我这从人去才能万无一失。”
  漆钩没办法,只得答应,又道:“我该如何酬谢公子?”
  龚香笑道:“何必言谢?等公子的船都走了之后,公子再谢我吧。”
 
 
第101章 老不死的燕王
  “米、麦、粟、大豆、黑豆、豌豆、茭草。”姜姬看着面前的几样东西,蟠儿把黑豆与茭草拿出来,道:“在燕国,这是牛马吃的。”
  燕国的贵族喜欢蓄奴,他们的领地中所有的庶民都是他们的奴隶,而奴隶等同于牛马。奴隶不能食麦粟,只能和牛马吃一样的食物。
  蟠儿道:“郑人卖给漆钩的多是不怎么好的粮食。”
  姜姬也发现了,这里面没有她常吃的那种黄色小米,那个加点水可以做成很软糯的团子,用来沾盐或沾肉汤吃都很香。
  “那他们的贵族也吃这些?”她问。
  蟠儿迟疑的摇头,“这个……奴奴不知。”他犹豫了一下,道:“那个白奴,公主想怎么安排?”
  收下白奴,一是送到她面前的奴隶,她要是说不要,总有伯仁之忧;二来,她上回拒绝后以为这人会去寻别的门路,没想到他又来了,她就想听听他的来意。
  “他那么高大,让他去干活吧。”她说。
  蟠儿是不是担心“失宠”……
  她冒出这个念头,不过很快打消了。什么失宠得宠。
  蟠儿脸上看不出变化,继续说:“阿义似乎对那个白奴很在意,是不是暂时让阿义和白奴在一起打探一番?”
  姜姬不懂:“打探什么?漆钩会让白奴做什么吗?”不会这么蠢吧?现在这个时代里,奴隶属于杀了都不会有心理负担的,所以一般人也不会让奴隶带着什么秘密,不然一旦受刑不过说出来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也是在收下役者和蟠儿后才发觉的,怪不得这里的人都毫不顾忌的给她送人。姜元那里收人收得也很坦然。
  蟠儿道:“公主不知,白奴极像我以前见过的燕奴。”
  他在蒋家时见过一些燕人,他们也送过不少燕奴给蒋彪,但蒋彪初时喜欢,后来却很快就不感兴趣了,那些燕奴也都被送走了。所以他虽然没见过这么高大的燕奴,但从面相上看,他觉得白奴很可能就是燕奴。
  “让阿义去打探一下,看他还记不记得家乡的事。”蟠儿很愧疚,他此时才明白赵氏为什么说他是个女人。他在赵氏那里只需要帮着侍女们做事就可以了,可公主却不需要他每天调脂、梳头、染指甲、做衣服。公主会见很多人,想很多事,有时他一点也不懂公主想做什么。他只能努力的去帮公主,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有时他觉得公主需要的不是奴仆,而是在蒋公子那里见过的幕宾。他们和蒋公子议论,他们什么都知道,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帮助蒋公子达到目的。
  如果……他像那些幕宾一样就好了。
  姜姬没想到自己的人中竟然卧虎藏龙,姜义和白奴待了一天已经打听出来了,白奴确实是燕奴,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他还记得以前在羊圈里睡觉,抱着羊取暖。他不认识漆钩,但当蟠儿把那个装着玉币的匣子给他看时,他认出了上面的族徽,说那是王寝之族。
  燕王是萧姓,而他们迎娶漆氏女为王后已经是一百多年的传统了,漆姓女出过六个王后,现在的燕王王后就是漆氏女。
  “竟然是后族。”姜姬一开始还以为漆钩只是个普通贵族家的人,因为蟠儿说漆钩没有多少钱,“去见过漆钩的商人都看出来了。”商人的眼睛毒,他们一面把货物送去给漆钩,一面又来找蟠儿“告密”,甚至连漆钩一共见了多少个商人,那些商人都是卖什么的,都告诉蟠儿了。
  但蟠儿没想到漆钩会送一个奴隶来。而且白奴年纪太大,肯定不是那个商人原本带去的货物。恐怕是漆钩看到背着货物的白奴后,才起意将白奴买下来。
  白奴只会说鲁言,不会说燕语。说起他的前前主人,充满感激。因为主人让他睡在草上,给他衣服,让他吃饼,还可以喝干净的水,他还睡了主人的女奴,主人也不生气。
  姜义知道白奴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他还是忍不住把他当成爹爹看。他带着白奴,努力告诉他要一心一意忠于公主。
  白奴道,“我当然会忠于公主!公主给了我那么多热水!”他现在是一颗光头,因为姜义跟他待了一天后就发现白奴身上有虱子,吓得他赶紧告诉了姜礼,几人马上把白奴扒光,毛发全剃干净,按在热水里给他刷掉一层皮,他穿来的衣服和鞋也全都烧了。
  白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洗澡。
  姜姬看到光头的白奴时,差点呛到。蟠儿不知是不是腹黑,竟然不禁止这样的白奴出现,没了头发后,他看起来就更奇怪了,那种怪异感远远超过他的俊美,甚至会让人觉得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像个怪物。
  白奴是来谢恩的,这是姜义偷偷教他的。
  姜礼看到白奴出现,瞪了姜义一眼。
  白奴记得姜义告诉他的事,说公主喜欢听新奇的故事,他坐在姜姬面前说:“美丽的公主,光明的公主,善良的公主,我有好多故事!请让我说给您听吧!”
  “当然可以,说吧。”就当放松了。
  白奴说的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他在还小的时候听过的一个燕国传说。据说现在的燕王是出生在羊圈里,他的母亲,那个美丽的王后和放羊人偷情,生下了他。当时的燕王不承认这个儿子,把他们母子都赶到了羊圈。王后在羊圈生下孩子,用母羊的乳汁喂他,等他长大,王后就自尽了。
  然后当时的燕王做了一个梦,梦中被山火焚身,头上还有响雷炸响,他的侍从和奴隶都丢了,一个人逃命,最后躲到了羊群里才得救。当燕王从羊腹底下爬出来时,天空放晴了,乌云驱散了,他看到了羊群中的小男孩。
  梦醒后的燕王就去羊群里把现在的燕王又找了回去,承认他是他的儿子,给他骏马和衣服。第二年,先代燕王就去世了,这个燕王就继位了。
  “后来,我的主人就死了,我们和牛马一样都被卖了。”白奴轻快的说,“我还记得走过长长的路,然后就到了鲁国,我的主人买下我和其他很多人,还有很多牛马。”
  他说的虽然糊涂,但姜姬听懂了。
  “你在燕地的主人死了?你怎么知道的?”第一个主人是燕地的主人,第二个主人是买下他又卖给漆钩的商人。
  “当然知道!”白奴兴奋的说,“很多人来杀人!把主人的人都给杀了,把主人从屋子里抓出来,主人还想跑,很多人就跑过去把主人给围住,后来他们把主人绑在牛背上带走了,主人的剑都丢了,有人说,主人身上全是血,手都不会动了。”
  “当时只有你的主人被杀了吗?”她问。
  “不知道。”白奴摇头。
  “有很多奴隶被卖吗?”她换了个问法。
  白奴用力点头:“很多!很多!还有很多的牛羊,更多的马被人牵走。”
  蟠儿见公主不问了,插话道:“你被卖到鲁国后,以后几年还有你家乡的有被卖过来吗?”
  姜姬正在沉思,听到这个才反应过来,对!燕王不可能一次就把反对他的人全杀光。
  白奴数着手指说:“主人在买下我后,第二年、三、四、五都带我去了,然后……第七……”他看着面前的四根手指,“七……”
  姜义明白,小声提醒他:“八!九!”
  白奴才想起来,“第九年又去了一次,回来后主人生气骂人,他没有买到……被人给抢了……”
  姜姬问:“以前每次去都能买到奴隶吗?”
  白奴摇头:“不是奴隶,第二年买的是粮食,第三年买的是牛马,第四年才买的人,第九年主人也想去买人的。”
  蟠儿问:“你的主人不卖掉你,是想留着你领路吗?”
  姜姬一怔,如果不是蟠儿问,她都忘了现在是小孩子更好卖,白奴被卖给商人时还年幼,应该是最好卖的时候。商人却没有卖掉白奴。
  白奴高兴的点头:“主人卖掉了其他人,留下我,我给主人领路。”
  联想到白奴一句燕语都不会说,他被卖给商人时,肯定还很小,也不会记得燕国,对燕国、燕人也不会有感情。
  但是现在商人肯定已经熟知去燕国的道路了,就把白奴卖掉了。
  白奴拿着一篮子干饼,抓着姜义跑到角落里,塞给他说:“吃!”
  姜礼追过来看到,没有去责骂姜义,而是悄悄转身走了。
  “怪不得漆钩会把白奴送我。大概他发现白奴连燕语也不会说时就放心了吧。”
  蟠儿端来两壶蜜水,里面还有煮过的梨。
  “公主,燕国可能要乱了。”他说。
  “看得出来。”姜姬算了算,“白奴今年十七,他来往燕鲁两地是九年,如果没有别的意外,去年或前年,燕王才又杀了一个贵族。在这九年里,他可能隔一两年就会杀一个。”这燕王不是疯了,就是老了。
  蟠儿道:“这个燕王已经当了很久了。”这个他倒是知道,“蒋公子说过,这个燕王是个‘老不死’。”榻间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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