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说:“税是不会向百姓们收的,他们能自给自足我就心满意足的,那么多有钱大户等着我去收钱,我为什么要去收百姓的?”
当然是因为百姓的容易收,百姓不会反抗啊。大户是会反抗的。
龚香也不说话,反正公主早就想对大户动手了,现在只是在等他们先动手好占据主动而已。
乐城的一处小巷子里,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一户窄门前,赵理从车里下来,快步进门,他进去后,门就吱哑一声关起来了。
赵晶和赵时在屋里坐不住,就在门口等他,看到他回来,都顾不上进屋再谈,连忙问他:“打听到了吗?”赵理看了三人一眼,摇头:“没有。”
他们三人上次招考过后就立刻走马上任,虽然一头雾水,但工作繁重,反倒顾不上紧张了。
他们这一批招了七十多个人,要面对的却是二环西边第四区到第七区五万六千人的户籍复核工作。
分到他们手下的全是一群还没留头的孩子,从四五岁到十四五岁都有,十人一队,逐街逐户,挨家敲门问话:家里有几口人?今年有老人去世吗?有小孩子降生吗?有娶媳妇吗?有招婿吗?
然后登记下来,跟去年的数据进行对比。
赵理来了以后才知道,每年都要这样搞一次,这也太空耗人力了。
但去年就在的几个小童却说:“今年的人又多了呢。”
“对啊,多了好多!”
他才知道直到现在,还有人不停的往乐城涌来。
奇怪的是,大王竟然没有遏止此事。人并非是越多越好啊,乐城哪里养得了这么多人呢?世人传说大王慈爱心软,难道是真的?大王不忍赶走这些跑来乐城的人,就都留下了?今年街上又冒出大王怜惜郑人,愿意接纳郑人到此的消息,才叫赵理无话可说。
三人一直忙到年尾,直到这时才发现赵荟已经很久都没有派人来看望他们了。
赵理以为赵荟太忙了,没顾得上他们,他也很久没去给赵荟问好,见快过年了,就拿刚拿到手的俸禄好好打点了几样礼物,打算以同姓为姻的理由跑去找赵荟,也好让他们的关系能过个明路,日后再联系起来也方便。
不料,赵荟住的小院里人去屋空,灰尘落了厚厚一层,家里的粮食、行李、书全都不见了,屋子像是打扫过的。
让别人来看,会以为赵荟带着家人出远门了。
赵理以为赵荟回郑国了,但为什么没有跟他们说一声呢?他想办法托了一个往来郑鲁两地的商人去郑国时帮他送信,商人最近才回来,对他说,在郑国的赵家人全被郑王杀了。
“某费尽千辛万苦,也没找到尸首,惭愧,只得替你家人立了一个衣冠冢,也不敢锲上姓名,日后你若要去拜祭,在望仙城城北边的那个小山丘西面,有一排松树,下方的坟包就是你家人的了。”商人摇头叹息数声后,留下一句节哀走了。
赵理三人已经惊呆了,直到商人走了,他们三人都不信。
赵晶和赵时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收拾行李,要回郑国去看是真是假,他们才不信呢……家里那么多人,怎么会一下子就死了?郑王因为什么要杀赵家?赵家只有赵荟一人曾在郑王身边为卿,也像个客人一样,从来不敢插手郑国之事的。
现在赵荟不在,赵家人有什么事能惹恼郑王?至使郑王要了赵家全家性命?
赵理拦住两人,如果一切属实,那他们就是赵家仅存的血脉。
他疑心赵荟是得知赵家在郑国的消息后才匆匆离开,都没来得及跟他们说一声。
但赵荟不可能没料到他们会找上门啊。再说就算赵荟走的时候没来得及留消息,这都走这么久了,也该让人回来看看他们,顺便给他们送个信。
赵理的心沉沉的坠下去了。
……会不会,父亲也出事了?
一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赵家,一头是赵荟的下落。赵理决定先找到赵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
至于郑国……日后再想办法打探吧。
他说服了两个侄子,三人借着过年这段时间的假期,在赵荟住的街上四处打探,越打听,越是不安。
赵荟在最后出现的日子里早出晚归,有一日天快亮时才回来,孤身一人。
最后他就突然不见了,连家里侍候的下人都不见踪影。
以赵荟的心机城府,什么事会让他这么慌张忙乱?
赵理知道赵荟在莲花台有一个内应,他也会仿赵荟的字迹,也知道赵荟与人秘信时会在信尾附上什么字句。
唯有一点,他不知道赵荟的内应是谁。
现在看来,唯一有可能知道赵荟是出了什么事的,只有这个内应了。
他想把这个内应吊出来,就在莲花台宫门处的侍卫那里流连,用赵荟秘信中的诗句串成了一首小调,寄希望于这首小调能把这个内应给吊出来。
但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人因为这首小调来找他。
“会不会这个人也遇到不测了?”赵晶说。
赵理沉默,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赵时问:“会不会是……被人抓了吗?”
赵晶说:“就算是抓了,应该也不会杀小爷爷吧?小爷爷是赵家人啊。”
八姓之一啊,就是大王也不会轻易杀了赵家人。
赵理:“我们猜也猜不出来,只能等那个人出现了。”
赵晶:“他要是一直不出现呢?”
赵时突发奇想,“对了,不是说摘星公主会嫁给郑王吗?不如,我们想办法从公主那里打听打听。”
赵理摇头:“我王与郑王反目,只怕是不会……”他猛得站起来,赵晶和赵时忙问:“知道什么民?”
赵理在屋里急转了几圈,恨的一直打自己的头:“我真笨!早就听街上人说郑王与我王反目成仇了!这样一来,摘星公主当然不会再嫁给郑王了!郑王气怒,拿家里出气也是顺理成章的!!”
赵晶和赵时瞬间就变了脸色,到头来,竟然是因为郑鲁反目,才使赵家人送了性命吗?
可……这能怪鲁王吗?是赵家人自己弃国离家,跑到郑国去的。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得此下场,谁也不会替赵家可惜!
赵晶喃喃道:“那小爷爷……”是不是也是因为此事,激怒了鲁王,才被人害了?
赵理茫然的望着两个侄子,他们都在看他,纵使三人年纪相差无已,但他是长辈,三人之中以他为首。
他们在等他说话。
可他能说什么?
这间斗室在他眼中开始旋转起来,他踉跄几步,赵晶赶紧过来扶住他:“小叔叔!”
赵时也过来扶着他说:“小叔叔别慌,小爷爷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再继续打听。”
从此后,赵理每天都到宫门前等着,侍卫们见多了在这里守大王的穷士子,对他还算客气。赵理每日请他们饮豆浆,吃鼎食,跟他们的关系很好。
这天早上,赵理不抱希望的照旧来到宫门前,门前拉着驴车的小摊贩一看到他来就把煮好的豆浆、油炸黄金饼和炸香云送上来的,旁边卖炖羊肉的小贩也切了两只羊腿送过来,还有卖饼的,卖鼎食的,纷纷把吃的往这里送。
与赵理熟悉的侍卫也早就过来了,几人支起桌子,据案大嚼。
赵理端着碗豆浆喝不下去,旁边的小贩紧张的说:“豆浆是今天早上才磨好煮的,干净着呢,绝对没味的,大人喝两口,是不是不够甜?”
赵理摇头,喝了一口,对小贩说:“很好喝。”
小贩这才放心了。
侍卫看赵理行事,叹道:“公子真是善心人。”
另一人道:“我看公子出身不俗。”
赵理没敢说自己是赵家人,有人问起,也只说家里不是乐城人氏,这一句就足够解释了。
不管别人怎么猜,他都没露口风。
这时,一个侍人快步出来,往这里摊贩聚集的地方一望就走过来,几个摊贩上来兜售,他说:“羊肉是热的吗?”
卖羊肉的人忙说:“热的热的!下面烧着煤球呢!还有鸡,还有鸭,还有蛋!公子吃什么?”
侍人说:“给我切两斤羊腿肉,再切一只鸡,再加二十个蛋吧。”
侍卫在旁边听了,笑着说:“怎么?你们那一屋的都没吃饭?”
侍人笑道:“别提了,送饭的偏到我们那边时给洒了,这让人怎么吃?只好我跑快点出来买。”他又转去卖豆浆的那里,让他提两瓮豆浆跟着送进去,又去卖饼那里买了十几张大饼,转了一圈,对侍卫说声少陪就要进去了。
赵理不想错过机会,上前帮侍人提东西。
在宫门口,侍人请他留步,笑道:“不是我不帮忙,只是宫禁森严,不敢冒犯。”
赵理说:“我在家乡有一个兄弟,久未见面,听人说他在宫里,他家人托我来找,想问下小哥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侍人说:“他叫什么名字?我回去打听打听。”
赵理说:“只怕他改了姓名。”
“哦。”侍人没多问,这也可以理解,像他们这样的,很多都不愿提起旧日姓氏,“那怎么找呢?”
赵理说:“我也不敢见他,只怕他也不敢见我。只要知道他安好就行了。他平时爱唱小调,我唱两句你听听看。”说罢清了清喉咙,吟了两段。
侍人听着,说:“这两句中有几句词倒像是白公子唱过的,只怕你那兄弟是在白公子身边侍候。”
赵理的心狂跳起来,“白公子?”
侍人笑道:“你不知道?他现在倒是不如以前出名了。他是公主身边的宠儿,早年间十分受公主喜爱,只他不识相,现在公主将他丢开了,他也很久没出来了。”
是他!就是他!他就是父亲的内应!
第450章 擒“凶”
白清园被“拘禁”在莲花台深处的一座小宫室内, 有两个侍人照顾他,也是看管他。他可以到任何地方去,但一不能去大王那里,二不能去公主那里,三不能出宫。
白清园每天抱琴出门, 有时月亮都升起来了还不回去。
偶尔也能遇到一二知音, 得知一点外面的事。但他越来越不想听段青丝他们又怎么样了。
白清园后悔了。
他早就后悔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可能是段青丝从陪大王踢球而幸进的宠臣起变成了大王不能稍离左右的值日,而他仍然还是一个宠奴。
连臣都不是, 只是奴儿而已。
而且他还早就“失宠”了。
当公主的目光终于从他身上移开,他没有像想像中的那样一飞冲天。他以为公主才是遮挡住他光芒的阻碍, 但没了公主,他还是他, 没有人因为他的智慧和学识而赏识他。
他真的有才华吗?
白清园最近常常想这个问题,想到最后,都会让他从心底发寒。
他确实曾努力读书, 先生、同窗、父母长辈都夸他聪明好学,博文强识。
可在这莲花台上,他才发现他读的书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如果只有他读过书, 别人都没读过, 那他才能配得上他心目中自己的形象。
事实上却是他会的, 别人都会,他知道的,别人都知道;而别人懂的, 他却未必懂。
除了读书之外,他擅长琴画,也会弓马,但都只是泛泛。
他没有什么地方比别人更出色——除了脸。
他恍然发现,其实他就是一个装饰华丽的盒子,出身名门,镶金嵌玉,里面装的东西却平平无奇。
不是公主只看到他的脸,而是他只有一张脸比别人好。
发现这个,让他痛苦得像吞了一把苦药,苦在心口,却不能说给别人听。
可怎么改变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却毫无头绪。
回家乡是不可能了,他现在这样回去,不但不能给家里增光添采,说不定还会给家族带去麻烦。
他还是想等日后功成名就了再回家去见父母亲人。
……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莲花台!离开大王和公主!再也不做莲花台里的“白清园”。
只要离开这里,他就又能做回自己了!
一个侍人从小径上走过来,左右张望了下,钻进了树丛里。
越过树从,眼前会豁然开朗。下方是一个谷地,中央有一个小亭,亭前长着一丛迎春花,正在迎风招展。
亭里只有白清园自己,榻旁烧着香炉,只开了一面窗,正对着那丛迎春花。他的手在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拂着,琴声时断时续。
侍人快步下来,走进亭中,对白清园说:“蒋大兄叫我来告诉公子,外面有人在找公子。”
白清园不解:“外面?宫外?是我家乡的人吗?”
他在乐城没有亲友。
侍人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公子,大兄说能帮公子出去与那人相见。”
白清园心中泛起了涟漪,他定了定神,才道:“出去干什么?让那人走吧。”
侍人点点头,并不多劝,转身就离开了。
他走后,白清园却没办法忘了他说的话。
在他醒悟过来之后,对蒋胜也无法全心去相信他了。他怀疑蒋胜与他交好也是有目的的。可能蒋胜以为他会得到公主的宠爱才来接近他,后来他在公主那里“失宠”后,蒋胜就不再亲自来找他,总是让别的侍人来传话,两人慢慢就疏远了。
这样也好,这样他利用起蒋胜来才不会心软。
他想逃出去。
这是个好机会!
但那个来找他的人是谁呢?
又过了几日,白清园一直在等蒋胜再来找他,谁知蒋胜再也不来了。难道他就这么错过了这个机会?白清园不停后悔,早知道上次就答应了!
不料,这天他又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着读书,一个人突然冒出来,他上下打量他,目光带着惊奇与释然。
白清园看他打扮像是来见大王的士子,就客气的招呼他:“公子是迷路了吗?北奉宫在北边。你从这里出去,一直往北走就是了。”他指着自己面前的茶和酒,说:“如果公主不嫌弃,倒是可以在这里歇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