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下)——多木木多
时间:2018-09-29 08:48:22

  信写得亲热万分,亲信送信去还不忘带上礼物。
  很快就接到了八座城的回信,信中自然是诚惶诚恐,礼物也加倍送回来了。很明显是要求饶的。
  花万里就一边备战设兵,一边跟这八座城鸿燕往来,大家你退一步,我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
  九月辞官,十月就点将出征了。
  花万里想速战速决,他跟这八座城都商量好了,大家好好做一场戏,你们给皇帝低个头,皇帝宽宏大量一番原谅尔等,完美。
  如果一切顺利,等今年新年时,花家大胜还朝,何等风光?何等荣耀?
  霍九弈再一次从陶家出来,上了马就带亲信直接出了城。他和他的兵马在约好了在距城九十里的地方见面,就在今夜。
  明天,花家出征,以花家的习惯,明天必定会惹得整个凤凰台都轰动起来,知道花家要出征了。没人知道在这之前,霍家军已经先走了。
  霍九弈的老家也是武将世家,只是早年凋零了,霍九弈就改了姓名来历,投到陶公名下,以图再重振家声。如果败了,家族也不会蒙羞,那就只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子带着几百号人就自以为能把天捅个窟窿。如果胜了,他才能自报家门,让人知道,霍家还有人在。
  一路出城,马跑了一夜,天快亮时才停下来修整,顺便看一看有没有跑错道。
  “公子,喝口水吧。”一个汉子提着壶给霍九弈。
  霍九弈接过来喝了一口,问:“粮草都到了吗?”
  陶公是有些黑心的。他自己有城,还借着霍九弈要出兵的事要了钱粮,却没给霍九弈,而是说我先给你一部分,你这边先打着,我慢慢给你送。
  霍九弈一口答应下来,还说了一通替陶公做事,小子们心甘情愿的话来。
  话说得漂亮,但打仗不能不让兵吃饱。他自己屯了足够的粮不算,为了避免打到一半粮草吃完了,弓箭用完了,那就不好了。恰好去年凤凰台附近来了许多商人,今年商人更多了,买粮方便许多。
  “都到了,快呢。鲁国的黄豆是真好,听说他们那里的人拿黄豆当饭吃呢。”
  霍九弈笑道:“鲁人吃黄豆就能饱,兵们吃黄豆可打不了仗,谷米要多买些。”
  “都有,都有。”那人感叹,“现在买东西可方便多了呢。”他对霍九弈说,“以前我们从贺川买粮多难啊!价高,粮还不好。现在商人从贺川买来的粮再卖给我们,还多了一手呢!价比以前便宜!粮还好!我们去接粮的人回来就说,人家好粮和糟粮是分开卖的,好粮一个价,糟粮一个价,还有霉粮,更便宜了。咱们还买了好些好盐,听说鲁国产的盐好,咸,还不苦!颜色好看!价钱还便宜!”
  霍九弈听了点头,让人上马,继续往前走。
  路过解县和新县时,本想进城休整一番,结果却发现路边正有民夫在修路。
  霍九弈见状就停了下来,问这民夫可是县衙所征?他想要,带走当军奴多好啊,背粮填坑挡箭,军奴比马好用,马贵,养起来要精心,还听不懂人话。
  他们刚过来,在旁边草地上的一群人腾的站起来就跑过来了。
  虽然他们没有马,可扛着大刀长矛的跑过来速度也不慢!
  霍九弈立刻带着人后退。
  他眼睛利,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不是闲汉,不是野人,只怕是兵。
  野兵。
  之前花家释兵,不少兵就沦为野盗了。但没了约束的兵都凶恶的很,不知是什么人,收拢了这么多野兵。
  “走。”霍九弈不想在此纠缠,谁知这里有多少野兵?他和随从才几十个人,弓箭都没几把,打起来未必能占什么便宜。
  他带着人迅速退走,快马加鞭跑了。
  身后的野兵发力追了一通,又叫又笑又骂,声音远远传来。
  等看不到人了,霍九弈他们才停下来慢慢走,怜惜马力。
  身边的亲兵说:“好家伙!要是折在这里就可笑了!”战场都没上,被一群野地里冒出来的兵匪给杀了。
  霍九弈想了又想,说:“中计了。”
  亲信忙问:“公子何出此言?”
  “有民夫在修路。野兵是去看守民夫的。”霍九弈笑道,“野兵没必要修路,他们是被人养着的。只是看起来野,其实还是兵。此事,解县和新县两地的人绝不敢做。可修的却是解县和新县通往外界的路。”
  亲信不解:“公子,你这说的前后矛盾啊。”
  霍九弈摇摇头,没往下说。
  因为这前后矛盾只有一个结果——解县和新县被人给占了。
  这人占了解县和新县后,养了野兵,开始修路。修路肯定不白修,修路要么是过车,要么是过军。
  霍九弈心中一动。
  算了,这是凤凰台的大人们要操心的事,他还是先把仗打完吧。
  不然,他要是告诉了陶公,陶公再让他去窥探解县和新县的事,说不定还要让他去解决——那他可就更吃亏了。
  要扬名,一战即可。
  他这回与花家同战,只要比花家好,就好得多。
  分给霍九弈去“讨伐”的城是座小城,换言之,就算要从这座城里榨油水都不好榨。
  但这小城敢跟着上表,就意味着他有底气。此城名为望平,名字好记,他的底气在于此地的最大的一个姓,跟旁边的大城鹤平联了亲,后来互嫁儿女,关系一代比一代深,又只是姻亲,不是一个姓的,鹤平对望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要给人家一些好处的。换句话说,望平就是鹤平的小弟,鹤平做什么,望平跟着做。
  霍九弈刚在望平驻下军来,望平的人就前来拜访了,带人酒肉钱粮,歌舞乐伎,前来慰军。
  霍九弈也很客气,好好的接待了,把东西都留下了,做出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架势来。
  他这边接待着望平的人,花家来打鹤平的人也派了心腹来了。
  不是花万里,花万里打西路的一个城去了,这里这个将军按辈份上是花万里的叔叔,是个非常听话的叔叔,除了姓花之外,身上没有一点武将的气质,是个道地的文人士子,还是不怎么高明的那种。
  当然,他姓花,他幼时还读过兵书,他还自幼习武,谁能说他不会领兵打仗?他觉得自己会极了,简直就是天生之才。
  他派人来见霍九弈,话说的明白:你比我小,你不会打仗,我姓花,我会打,所以我愿意带你打,你要听我的调遣,我让你打东你打东,我让你打西你打西。这是我的恩德,你要记住。
  好了,还不速速带着你的兵你的马你的粮草到我的帐前听宣听调?
  虽然来人说得很好听,但文字再好,意思不变,最多文章听起来武气纵横,像个经年累月打了一百场胜仗的常胜将军说的,还不是花千降那种,该是花家老祖宗现身了。
  霍九弈听了气都气不起来,只觉得出奇,他刚觉得花家花万里是个明白人,这就出来一个傻子。
  傻子好。
  霍九弈立刻带着人炮制了一篇奴颜入骨的文章出来,叫他的亲信中最会哄人的把这文章背好,送去给这花家“大将”。他的回信就是好好好,大将军威武,大将军英雄盖世,大将军必能常胜不败,他微末之人,一定会听大将军调遣,也就像大将军这样的人才能叫人心服,叫人追随啊。
  跟着就说我观大将军之威武气比花万里强出一座山去,我听花万里说花家不欲用兵,就觉得丧气,怎么能不动兵呢?总要先打到他怕,才能叫他跪服,只是把兵摆一摆,列一列阵,那不白来一回了?
  两边都吃着城中送的粮食,喝着城里送出的美酒,隔着七八十里的传信玩。
  那花家人也不是傻的,见霍九弈只会说,人不来,就说不信他。
  霍九弈说将军既不打仗,又何必叫我带人去呢?白白劳动兵马,费粮食呢。既然花万里都说了,咱们就是个摆设,大功他去拿,我们最后等他胜了,绑一二人回去就行了,又何必辛苦呢?
  说来说去之间,把那花家“将军”给挑动起来了。他要出战。
  霍九弈二话不说,带人带兵带粮过去了,说既然将军要打,那我一定不能错过!我跟你一起打!
  霍九弈见到这个花家“将军”,再看他身边的人就懂了,不止他一个人盼着能打起来。
  倒不是奸细。这个花家“将军”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的,所以他笼络了许多会武的小将,有的是他自己养的,有的是他请来的,有的是闻风而投来的。
  这些人自带人手投来,不是白干的,大多都想留在花家。
  人一多,就要争个高低。怎么争呢?一是吹捧花家“将军”,二是手底下见真章。
  都是带兵的,好不好,打一仗啊。最后赢了输了,不就自然分出高下了吗?
  都靠嘴上说,信的人还是少。
  叫这些人日夜在耳边鼓动,花家“将军”一再被人吹捧神勇,早就想打了。
  霍九弈一看不用他再下手了,找茬跟花家“将军”手底下的人吵了一架,“负气”走了。
  花家“将军”再来劝,他就死活不去了,说你也只是纸上谈兵之辈,非在我面前充大,你打过几场胜仗?你身边的小人都能看不起我,我不受那气!
  他前恭后倨,给花家“将军”的火上添了最后一把柴。
  花家“将军”派兵偷袭了鹤平。
  鹤平立刻反击,此时也不管之前是怎么“约定”的了,这是花家的阴谋!
  花家“将军”兵败如山倒,从出兵偷袭到被追到四散而逃前后也就一天一夜的功夫——鹤平来送粮草酒菜时早就探清了营地,看过了地势。
  花家“将军”无力约束部将,打起来各自为营,见要输了没人驰援,全都只顾自己,逃得爽快。
  花家“将军”是第一个跑的。带了个好头。
  霍九弈见鹤平被花家“将军”缠住了,从望平赶到鹤平,追着鹤平军尾巴咬,将鹤平军一赶而散,痛击溃兵,最后两将阵前讲和,鹤平守将甘愿受缚,换下了自己的部将和大军。
  霍九弈如约将守将等人送回鹤平,未有折辱。等他回到望平——
  望平举城来降。
 
 
第553章 死时君子生时贼
  霍九弈风光大胜, 当然不会再跟望平城结仇结怨, 真正做到了不动一兵一卒就叫望平城伏首认罪了。
  望平城辞官的太守赤身自缚来到阵前, 自请死罪。
  霍九弈匆忙出营, 解去衣衫披在此人身上, 亲自将其扶起, 道:“老大人受苦了,老大人不必如此, 我观老大人与我父同年, 就如我的长辈一样, 我这样做儿孙的,怎么能亲眼看到父祖长辈受苦呢?乃是大不孝啊。”
  “押送”此人来的就是此人的儿孙,身后还带着几车财货用来买命,本以为父亲此来不说死罪,至少也要是受刑受辱的, 倾尽全家送来的财物就是为父亲买命的, 不料这霍将军善人善心,竟然愿意如此照顾父亲。
  原太守还不太敢信,他的儿子们倒是都信了, 一齐上来哭求霍九弈。
  霍九弈好好的将人请进去, 上座,还让出帅帐让原太守穿上衣服再说话, 给足了面子。
  原太守虽然不敢把一颗心全都信了他, 至少也信了一半, 跟霍九弈一番交心后, 霍九弈也“坦白”了他现在的忧心难事。
  当然是花家。
  花家是武魁,天下武将之首。这个是没有疑问的。大梁人人知道花家全是武将,替皇帝领兵的大将军,可大梁却没人知道霍九弈是哪根葱。
  可现在是花家冒进,被“叛军”给打得落荒而逃,主将生死不知。
  霍九弈当时“尽忠职守”,不得不派兵驰援,把鹤平军给打翻了,俘了主帅。
  虽然他是救了花家军,可也把花家军给比下去了。
  他担心等日后回了凤凰台,无功反有过。
  这个担心很有道理。望平原太守瞬间就懂了,愿意替霍九弈和鹤平牵线,两边交好,不计较霍九弈俘了鹤平守将。
  望平原太守还在人家家的大营中,也不得不推心置腹的给霍九弈出主意:“将军莫急,此事,叫我说,将军在高处,鹤平在低处,反倒是鹤平要求将军救命。”
  是鹤平不按时节耕种,不等皇帝问罪其官就自脱而去,问个不敬是足够的。
  也是鹤平不肯交税,问个不恭也有了。
  还是鹤平,皇帝大军前来,他不说立刻自缚献身阵前请罪,还敢纠集城中勇壮为军攻打皇帝的大军。
  敢问鹤平,想反吗?
  所以鹤平这一打,就把自己落到下风去了。
  霍九弈说不想让他大胜鹤平这件事传扬出去,鹤平比他还不想!
  但这里有个问题。
  霍九弈先是大喜,复又忧惧,“我这里一切好说,可花将军那里……”他摇头,叹气,“某实不知如何是好。”
  花家“将军”的脾气在这段时间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那是一个自大且没有自知之明,也肯定不会让步的人。让他替鹤平遮掩,实在难如登天。
  望平原太守沉默片刻,不肯再出主意了,这件事不是没办法解决,而是这个主意他不敢出。
  哪怕解决之法就在嘴边。
  霍九弈看他,他看霍九弈。
  两人心知肚明。
  望平原太守说:“我愿让我的长子,去鹤平,替将军周旋。”
  ——咱们都是位卑职小,都不敢说,让那些腰杆子够硬的先开这个口。
  霍九弈起身离座,大礼参拜:“多谢大人援手之情。”说完抬头,热泪盈眶,“大人此举,救我一众兄弟性命啊!”
  他一招呼,帐外的霍家小将们全都进来跪在这原太守面前磕头谢恩。
  原太守面色死灰,良久,悠悠叹了一口长气。
  果然这条命……要交待在这里了……
  花蔷坐在树下半天了还在瑟瑟发抖,不相信自己逃出来了。
  他的车歪歪斜斜的停在不远处,他的从人正在边哭边挖坑,地上还摆着一具尸体,是从人之父,也是从小陪着花蔷长大的从人之一。
  这回他出征,只带了他们父子二人。现在一死一伤,花蔷都忍不住要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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