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冰屈指弹了弹老猫的额头,哼道:“懒猫,你说你残了一条腿还硬要跟着我们上山做什么?害我还要腾出手来抱你。”刚才的出门的时候,初夏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缠着闹着要跟着她一起出门,夏语冰没有办法,只好将它一路抱来了这里,只是连累费轩扛着所有的画具。
老猫喵呜一声,在她怀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根本没把她的训斥当回事。
其实夏语冰提议来这里写生是存了私心的:林见深在这一带巡山,万一能偶遇到他呢?
尽管知道林见深多半在深山里,偶遇的可能性不大,但夏语冰还是抱了一丝幻想,又有些唏嘘:原来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林见深已在她的生活里留下了这么深的痕迹,一天不见,就怪想他的……
胡思乱想着,夏语冰指挥费轩停下:“小轩,就在这画吧,你找一下角度,先构图,勾线,确定明暗,再调色上笔。”
水彩画很重视色彩的层次,夏语冰在一旁指导费轩天空、远山、近林、溪水的色彩浓淡,等到他渐渐上手了,夏语冰就抱着猫蹲到树荫下休息。
天高云淡,溪水潺潺,蝉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冗长的催眠曲。
夏语冰抱着老猫眼皮沉沉,直打瞌睡,不稍片刻竟然真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男音在低唤:“夏语冰,夏语冰……”
这声音奇怪得很,好像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耳旁,飘渺不定,却很熟悉。夏语冰听过这个声音,她努力想抬起沉重的眼,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魇住了似的动不了分毫。
“太阳雨,雾潮生,狐仙现……”那个缥缈的男声还在继续,忽的变得急促起来,“快走!她要来了!”
谁?谁要来了?!
“林西!”夏语冰脚下一空,猛然跌醒过来。
费轩拿着画笔,手上沾满斑斓的颜料,正担忧地看着她。见她醒来,费轩拿出手机按下一行字:【夏老师,你做噩梦了吗?】
夏语冰茫然了一会儿,视线慢慢聚焦,直到老猫从她怀里跳出去,才恍惚回神。
山间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粼粼的水波映在在石桥上,一切静谧无比。夏语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掏出手机一看,竟然五点了,她竟是不知不觉睡了一个多小时。
见费轩担忧地望着自己,夏语冰撑出一个笑来,拍拍裤子起身:“我没事,大概是昨晚失眠没睡好,刚刚打了个盹。对了,你画好了吗?”
费轩点点头,将刚画好的水彩取下来给她点评。
“你色彩感很强,阳光下的山峦和树叶画的很好,但是溪水过于寡淡了,你看这里,”她指了指向阳的某处,建议道,“多点暖色点缀波光会更好。”
费轩拿着手机一一记下。
正此时,一旁悠闲趴着的老猫却是忽的竖起了耳朵,琥珀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森林深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声。
夏语冰正入神地指导费轩修改画作,全然没发现老猫的异样。老猫抬爪挠了挠夏语冰的鞋子,却被她伸手拨开,轻声制止道:“别闹,初夏。”
在她身后,有丝丝缕缕的奶白色雾气从森林深处涌出,越来越多,越来越浓,于是老猫越发狂躁,喵的一声跃上画板,将费轩手中未干的颜料尽数打翻在地,画纸也拦腰撕破,发出刺啦一声刺耳的撕裂声。
“初夏!”夏语冰大惊,一把抱起老猫。
她揪着猫儿竖起的耳尖,刚要责骂,却发现这猫很不对劲——它浑身皮毛乍起,猫瞳骤缩,龇出白牙,一眨不眨地盯着森林深处,仿佛那里潜伏着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夏语冰顺着它的视线望去,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雾……好大的雾!
那凉丝丝的雾气先是烟一般淡,试探般从林木深处渗出,接着越来越浓,越来越多,一股接着一股,吞噬森林,蚕食草木,如巨浪翻滚而来,又如张着大嘴的白色巨兽,直逼夏语冰和费轩!
老猫喵呜,浑身颤抖不已,显然是怕极了这来历不明的雾气。
夏语冰后退一步,喃喃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大雾会在黄昏时出现?”
她甚至已经闻到了雾水的潮湿阴冷,很快这莫名出现的大雾就会吞噬山林,吞噬溪水,吞噬石桥,将一切都淹没在白色的死寂之中。
就在此时,天上下起来太阳雨。阴冷从脚底攀爬而上,夏语冰甚至感觉有双鬼魅的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一种莫名的恐慌漫上心头,怔愣间,仿佛又听见了那熟悉的男声响起:
“她出来了,快跑——”
那声音催促着她,夏语冰来不及思考心中的恐慌从何而来,一把抓住费轩的腕子,从喉咙里迸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叫:“快离开这!”
仓皇间碰倒了画板,颜料和画笔散落一地,她却顾不得拾起,只拉住费轩拼命地往石桥上跑。很快,费轩也觉察出那诡异的雾气似乎不对劲,反扣住夏语冰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跑。
夏语冰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那白色的雾潮迅速漫开,朝着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以极快的速度追赶他们。雾气蒙蒙中,时不时传来两声咔嚓咔嚓的碎响,像是什么巨兽踩碎树枝的声响!
夏语冰忽然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梦里拿着黑色雨伞的青年一字一句提醒她:“太阳雨,雾潮生,狐仙现。”
太阳雨,雾潮生,狐仙现……
狐仙现,狐仙现……
刚跑上石桥,大雾就猛地从身后扑来,将他们吞噬在一片白茫茫的诡异中,夏语冰眼前视线受阻,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这座古朴的石桥在突如其来的太阳雨和白雾中,俨然成了阴森可怖的奈何桥。雾茫茫中,有影子飞快掠过,如蛰伏的妖魔。
她和费轩紧紧挨在一起,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夏语冰‘啊’地尖叫起来。费轩也想大叫,但他是个哑巴,叫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攥住夏语冰的手,几乎要将她的手腕生生掰断。
白雾中站着一个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轮廓十分熟悉,夏语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退两步打量着那个猝然出现的人影,忽的眼睛一亮,试探道:“哥?”
“嗯。”清冷沉稳,的确是林见深的声音。
说来也奇怪,林见深一出现,那滚滚翻涌的白雾却忽的停止了侵袭,接着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白雾以林见深为圆心争先空后地后退,转眼间就退出了石桥,退回了马路边上的深山古林之中……
一切像是按了倒退键似的,不到一分钟,太阳雨停,阳光倾泻,大雾消弭,视线恢复了清明。怀中躁动紧张的老猫也软下弓起的脊背,刺起的猫毛一点点顺服下来。
林见深站在离夏语冰三步远的地方,沉静深邃的眼睛盯着古林深处,似是与生命看不见的东西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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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现原形
“哥!”夏语冰大喜过望。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守山的林见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就求救般扎攥住了他有力的手腕, “那白雾……到底是个什么鬼啊!”
林见深身子僵了僵,好半晌才缓缓抬起手, 似乎想抱抱她微微发颤的身躯。然而手抬到一半,却改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用难得温柔的嗓音说:“没事了, 只是山雾而已。”
夏语冰打了个哭嗝,抬起泛红的眼睛说:“别骗我了, 哪有黄昏时候会起雾的, 而且这雾说来就来说散就散, 也太诡异了吧!”
林见深没说话。不多时,深山中惊起一群不知名的飞鸟,接着树叶摇动,有一声浑厚低沉的狼嚎隐隐传来。那狼嚎声悠长雄浑,像是示威, 又像是在宣告什么, 萦绕在山间的诡异雾气彻底消散。
夏语冰两只眼睛都瞪圆了, 声音颤抖地说:“哥, 你听见没?有狼!”
林见深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将膏药似的夏语冰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低声说:“你听错了。”
“怎么可能听错!”夏语冰想起爸爸曾说过,这山里以前是有过狼群出没的,心里更是紧张。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无果, 又去问费轩,“小轩,你刚刚听到狼嚎没有?”
费轩正望着深林发呆,直到夏语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恍然回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听到狼叫声。
夏语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真是幻听了?
刚松了口气,马路旁的林子里忽的传来了窸窣的碎响——是细碎的脚步声,而且很急促。
夏语冰才放下的一颗心又悬在了半空中,不住地拿眼睛去瞥林见深,俨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定心丸。
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夏语冰感觉自己坚持不住了,小声提议道,“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吓人了!”
林见深神色不变,只反扣住夏语冰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没事,别怕。”
哗啦——
一阵灌木丛攒动的声音,接着,一条高大的身影从灌木丛中跃出,稳稳地站在了阳光斑驳的马路上。
这东西……不,这人猝不及防从林中窜出,夏语冰忍不住‘啊’了一声,后退了一步,却被林见深及时扶住身子,两人距离相近,姿势暧昧。
“啧,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粗犷暗哑的声音响起,十分熟悉不是费朗是谁?
夏语冰感觉自己的思维被冻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费朗不是回翡翠镇了吗,又怎么会突然从灵溪村的深林里跑出来?
费朗刚从深林中跑出来,嘴里叼着一根燃到尽头的香烟,也不知道是和谁打过架还是掉到了荆棘丛里,上衣破了几道口子,隐约露出精装的古铜色肌肉,脸上也有两道血痕,蓬乱的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落叶,看起来有些狼狈可笑。
“啧,和那老妖婆打架,沾了一身的骚味!”费朗偏过脑袋嗅了嗅衣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配上那一张带着血痕的脸,戾气十足。
夏语冰看了看林见深,又看了看费轩,这两人的表情十分淡定,仿佛对今天这种种反常的现象司空见惯。可夏语冰越琢磨越不对劲,诡秘莫测的林西,大雾,太阳雨……仿佛一个从未涉足的世界在她面前铺展,只待抽丝剥茧。
费轩很紧张费朗的伤势,忙跑过去飞快地打着手语,询问着什么。
费朗摘下嘴里的烟,用脚碾了碾,这才走过来摸了摸费轩柔软的发顶,“放心,杂碎而已,哪能伤到你哥?”
费轩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费朗道:“收拾东西回去吧。”
费轩点头,走到溪边将画板和画具收拾好交给夏语冰,这才朝她一鞠躬,挥手作别。
等到兄弟的身影消失在石桥尽头,夕阳铺洒,林见深才伸手接过夏语冰手里的画具,对她说:“走,回家去。”
夏语冰从纷杂的思绪中回神,‘啊’了一声,问道:“你不是要守山吗?”
林见深的视线下滑,落在掌心的指尖上。夏语冰的手白嫩纤长,指甲圆润,保养得很好,林见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别扭地挣了挣腕子,“先送你回家。”
夏语冰还想再问点什么,但林见深已经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她叹了声,抱着窝在脚边打盹的老猫,匆匆跟上林见深的步伐。
颓然欲坠的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夏语冰回头又看了一眼古木林立的巍峨高山,它静谧而威严,庄重且神秘,俯瞰着匍匐在他脚下的一切生灵。
小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竹林在风中低语,夏语冰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刨根问底:“哥,今天的那场大雾到底是怎么回事?山里真的有凶猛的野兽吗?”
林见深穿过竹林的坡道,高大的身影在斑驳的阳光下明灭可现。
“老人家传说,这山里曾有狐狸作乱,后来有人将她封印在了一棵大槐树下,前两天夜里,那棵大槐树被盗树贼砍了,大概破了风水封印……”
说到这,他停了脚步,回首望向夏语冰,通透的浅色瞳仁像是望穿了千万年的秘密,缓缓张嘴说道:“自然深处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要敬畏它。至于野兽,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它们是不会下山作乱的,既然被逼出来了,那一定是出现了比野兽更凶猛的东西。”
“比野兽更凶猛的东西……是什么?”
“贪婪的人心。”
吃过晚饭,林见深准备上山守夜,运气好的话,兴许能逮住那一伙伐木贼……不,夏语冰宁愿他白守一夜,也不愿他碰见那伙穷凶极恶的盗贼,天知道他们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事来!
夜有点凉,夏语冰送他出门,又一股脑塞给他许多零嘴当夜宵,问道:“哥,你不害怕吗?”
林见深举着手电筒,愣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不怕,那里没有你想的可怕。而且,有二叔和我作伴。”
“喏,这个给你防身吧。”夏语冰掏出一把红色的美工刀递到林见深手里,没什么底气地说,“虽然,可能没什么用。”
美工刀是可以伸缩的,和二叔的锄头、柴刀相比实在太过秀气。可林见深一点也不嫌弃,很珍视地将美工刀握在手里,低声说了句:“谢谢。”
蛙鸣声衬得夜色格外寂静,夏语冰挠了挠头,没话找话地问:“明早想吃什么?”
“粥吧。”林见深站在屋外回答。
这下是真没的话说了,夏语冰只好朝他挥手:“那你注意安全。”
林见深点点头,转身出了大门,手电筒的光束划破漆黑的夜,忽高忽低,一晃一晃。直到那光彻底消失不见,夏语冰才转身回屋,关了房门。
刚回到楼上卧房,就见一片熟悉的阴影遮住月光,接着疾风乍起,玻璃窗扇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然而,夏语冰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并未起太大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