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冰讶然地看他。
郑彦接过纸袋,转移了话题,“你外婆这挺好的,风景美,人也热情。刚从你二叔家出来,他也是送了许多鸡蛋和土豆之类的土特产,我不要,他还急红了脸。”
灵溪村的人真是过分淳朴善良,郑彦给二叔家住宿费,二叔说什么都不肯要,还要倒贴许多特产给他。郑彦实在应付不来这种情况,只好包了个红包偷偷塞在枕头下。
“你要是不接他的回礼,他会觉得是自己招待不周,令你不满意的。”
“这样啊……”
想起什么,郑彦又问:“语冰,你也要开学了吧,真的不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夏语冰摇摇头:“过几天吧,我还不想走,这里实在是太舒服了。”
“我看你好像很辛苦,每天起早贪黑,要帮你哥干那么多活。记得以前见你,在太阳下多走两分钟都会喊累的。夏叔叔将你照顾的那么好,怎么舍得你来乡下受苦?”
郑彦说得很委婉,夏语冰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含沙射影地指摘林见深?
不由辩解道:“那你可错了,不是我帮我哥干活,是我哥帮我干活。要是没有他,外婆生前精心打理的花圃和菜园不知道要被我荒废成什么样呢。”
郑彦怔了一下,侧首看着夏语冰越发水灵的眉眼,良久才若有所思地说了声:“是吗。”
过了竹林,就是潺潺流水的灵溪和古朴的石桥,石桥尽头的山间水泥马路上,一辆普通的家用小轿车正停在那,应该是二叔叫来的司机。
夏语冰说:“那我送你到这,等我回杭州了再找你玩。”
郑彦看了她一会儿,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像是憋着一句什么话。夏语冰也没催他,就站在树荫下等待他离开。
秋蝉的声音冗长而无力,像锯子似的在耳边拉扯,过了好一会儿,郑彦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语冰,你考不考虑和我……”
“学长。”夏语冰料到他要说什么,轻声打断他,“从大一至今你帮了我很多,我也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也很尊敬你,但如果要涉及其他方面,我可能没办法回应。”
太阳那么大,郑彦却像是被定身了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浑然不觉炎热的侵袭。
“语冰,你……”郑彦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手下意识地去摸口袋的烟盒,又慢慢放下,“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听到郑彦问这句话的时候,夏语冰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就是林见深的脸。
郑彦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缓缓道:“是不是林见深?”
夏语冰抬眼看她,绯色的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她想摇头否认,告诉郑彦她与林见深是不可能长久的,但始终说不出违心的话语。
她一直在遏制,在掩饰,却原来只是拙劣的伪装,可以轻轻松松被外人看破。
唯一看不破的,就是她那傻哥哥……
“只要有林见深在的地方,你的眼睛永远是看着他的,其实你心里,根本就没把他当哥哥看对不对?”
“学长……”
“你叫我怎么甘心呢,语冰?”郑彦苦笑一声,“我和你认识四年,比不过一个才出现了两个月的男人。”
夏语冰回过神来,有句话在喉咙里堵了太久,终于没忍住不吐不快:“既然认识了四年,早三年半的时候,学长干什么去了呢?”
她的声音很轻,但落在郑彦的耳朵里,却恍若雷鸣,令他无言反驳。
“缘分这种东西,跟时间长短没有关系对不对?”司机按了按喇叭,夏语冰也不想再多说,怕再说下去两个人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就笑着道,“快上车吧,当心赶不上高铁了。”
“你特意来送我,就是为了断了我的念想?”郑彦久久站在原地,艰难开口:“语冰,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夏语冰说,“快上车吧学长,有什么事我们手机联系。”
“这位老板,你还走不走啦?”司机摇下车窗,朝郑彦喊道。
郑彦深吸一口气,像是一个落败的贵族竭力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沉声说:“再见,我在杭州等你。”说着,他将行李包放在后备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手里杏黄色的礼品袋不小心被碰倒了,玻璃罐和油纸包滚了出来,郑彦忙伸手去捡,却不经意间看到了纸袋子的最底层静静地躺着一只礼品盒。
黑色低调的绒面盒子,装的是他前几天送给夏语冰的项链,物归原主,态度果决。
郑彦一时百感交集,心里堵得难受,抬头望去,车窗外夏语冰笑着朝他挥手作别,转身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车子启动,夏语冰的背影越来越远,郑彦忽然有些眼眶发涩。满山起伏的绿意中,她活得依然像个公主,却没有了满身尖刺般的公主病,相反更加耀眼明媚,只是,这么好的她,却不再属于他。
“哥,我回来啦!”夏语冰推开院门,就见林见深依然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拿着剪刀发呆。
见到她回来,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像是一台卡壳的机器缓缓转动齿轮,继续剪辣椒。
夏语冰也搬了条小马扎坐在他身边,笑吟吟地问道:“哥,你是不是担心我会跟郑学长走掉啊?”
林见深说:“你不会。”
“那你刚刚松了一口气是什么意思?”夏语冰笑了,眉眼弯弯,“我今天啊,可是干了一件大事。”
她明确了自己的感情方向,并且在不连累林见深的前提下,决意勇往直前。
林见深投来疑惑的一瞥。
“哎,哥!”夏语冰望着他,试探着问道,“你想不想去杭州看看?我可以包吃包住包玩的。”
“不去。”林见深拧眉想了想,才低声说,“妖怪无法离开他的故土太远太久,会变得衰弱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妖怪,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夏语冰有些失落。
“但是,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林见深垂着头,睫毛微微抖动,说,“每天都可以打。”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因为回来太晚没有更新,今天晚上十点还有一更,会尽量粗长一点补偿大家~么么哒!
第40章 小离别
夏语冰找了个纸箱子, 将自己要带回杭州的东西都装了起来。一旁打盹的老猫见到盒子, 就跟狗见到了肉骨头似的,无法抗拒地将自己日渐肥胖的身子塞入了纸盒中。
“初夏, 你又胖了,满身都是秋膘!”夏语冰将它从盒子里抱出来,伸指点了点老猫黑色的鼻头, 叹道,“说起来还真舍不得你们呢。可惜妖怪不能离开故乡太远, 否则我一定会带你去杭州吃海鲜, 我们那有一个很大的海鲜超市, 你一定喜欢的。”
老猫支棱着两只尖尖的耳朵,琥珀色的猫眼俨然变成了两条小鱼干的形状,直咽口水。
林见深从后院进来,将一箩筐蔬果和肉食在餐桌上,然后动手给夏语冰整理。
“哥, 你把这些东西拿到屋里来做什么?”夏语冰翻了翻箩筐的樱桃番茄、茄子、南瓜等物, 甚至还翻出了两只腊鸭和新宰的小母鸡。
“给你带回去吃。”林见深将用麻绳串着的腊鸭放入纸盒中, “这个也给你。”说着, 又拿起了那只洗净拔毛的小母鸡。
“还有这个。”几大串红艳艳的樱桃番茄也放了进去。
“这个。”放入泡椒罐子和两捆干豆角。
“这个也……”
眼瞅着十来斤重的灯笼南瓜也要被强塞进堆积如山的纸盒,夏语冰忍不住了,哭笑不得地制止他:“这个就不要了,我搬不动这么多东西。”
“你不是还有个拖箱吗?去拿下来,我给你塞到箱子里,拖着走会轻松些。”
“真不用了……”
林见深抱起南瓜掂量掂量, 的确是有点沉,只好作罢。想了想,他又道:“你不是爱吃甜糯的地瓜吗?带几斤走吧。”
这架势,恨不得要把整座菜园的东西都搬给她似的,夏语冰情不自禁地盯着他微微汗湿的鼻尖,说:“你给我留着,下次我回来吃。”
林见深或许是没想到她会说‘回来’二字,愣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嘴角微扬点点头,说:“好。”
下午两点的高铁,从村里开车去市里的高铁站还需要两个小时,现在差不多要准备动身了。
夏语冰将笔电和数位板装入大书包中,下楼时顺便撸了撸初夏光滑柔软的皮毛,出了门,就见林见深替她将行李箱搬上了车。
临走前,几家常来往的婶婶奶奶们都送了饯行礼过来,基本都是自家的鸡蛋鸭蛋,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斤,于是夏语冰的行李又重了许多,不得不再拿个箱子过来装上。
车子驶上山道,道路蜿蜒,山峦在视野里起伏,当初来的时候绿意正浓,现在走的时候却发现有几片叶子泛了黄。
林见深沉默的开着车,目视前方,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当初二叔要叫个司机送夏语冰去市里,林见深不肯,坚持要自己送。夏语冰看得出他对自己的不舍,但不敢细想,只是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将那一点绵绵的小心思深藏心底。
到了镇上,夏语冰说:“哥,你把我放在路边吧,我坐班车去市里。”
林见深并没有减慢车速,绕过拥挤的集市,淡淡道:“我送你去市里。”
“这怎么行?你没驾照呀。”虽然可以和林见深多待一会儿,但安全第一,夏语冰也只好按捺住心底的那一丝喜悦,劝道,“市里交通管制很严的,扣了车会给二叔添麻烦。”
“不会有事的。”林见深坚持。
夏语冰劝解无效,只好作罢。
万幸没有遇到查车的交警,一路平安顺遂的到了高铁站广场,林见深帮她把行李搬下车,又送她进站安检。
“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林见深隔着安检的铁栏杆问她。
夏语冰核对了身份证,将箱子放上安检传送带,“最近的长假也得十月份的国庆,不过那时候车票很紧。”
女工作人员拿着安检仪催促夏语冰:“好了你们俩长话短说,后面排着队呢,小情侣就是腻腻歪歪的。”
夏语冰有些不好意,正了正书包背带,微红着脸说:“回去吧哥,我上车给你信息。”
然后猛地想起,林见深这个老古董并没有手机,只好改口:“我到家给你打电话,大概□□点吧。”
林见深站在护栏外看她,轻轻点头。
夏语冰这才过了安检,拖着箱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车站人流量大,她夹在人群中踩上电梯,看到林见深还站在原地,视线随着她的身影移动。她心里一酸,朝他挥手告别,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经典散文《背影》。
以前她不理解一个背影有什么好感动的,现在却有些懂了。不管是情人还是亲人,藏在背影里的是永恒的、无声的牵挂。
夜晚八点,夏语冰拖着行李箱出了车站,在攒动的人头中一眼看到了倚在车门上的夏宗泽。
“爸爸!”夏语冰取下耳机,笑着奔过去。
“小语,欢迎回家。”夏宗泽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箱子,送她上了车。
而与此同时,林见深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房子里,抬头望了眼墙壁上古老的挂钟,又将视线定格在家庭电话上。
八点了,铃声还没响起,林见深摩挲着手里的便签纸,望着上面夏语冰留下的手机号码出神。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人类吗?因为他们自私、多情而又极其不负责任,我讨厌与人类结缘,因为不论是死亡还是变心,他们终有一天会抛弃我。”
老猫喵喵呜呜地叫着,用只有林见深听得懂的兽语说:“几十年后,他们带着所有快乐的回忆解脱,却将孤独而又漫长的岁月留给了我们。可笑,一个习惯了糖果甜味的人怎么可能再吃得了苦?一个被人类教会了七情六欲的妖怪又怎么能再适应百年如一日的孤独?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被抛弃的小妖自杀,或是陷入永久的冬眠。”
如果人类能听懂它的话,就会惊讶于这么老的一只猫,竟然有如此倨傲而又清澈的少年音。
林见深抬眼,冷冷地说:“不喜欢人类,你可以回山里去。”
老猫摆摆尾巴,悠闲道:“我把他们当奴隶使唤,不动感情,即使将来奴隶死了,我也不会伤心。”
林见深毫不留情地拆穿它:“你修炼突破不了瓶颈,资质太差,会比她先死。”
“……”老猫沉默了一会儿,才抖了抖耳朵说,“那也好。因为相处时间短,即使我死了,她也不会伤心。”
老猫趴在矮柜上,正嘀咕着‘人类啊就是麻烦,动不动就眼睛里流盐水’,电话铃声就响了。
林见深将便签纸放在茶几上,几乎是立即起身接了电话。
他不习惯主动问好,但电话那边已经传来的了夏语冰欢快的声音:“哥,我到杭州了,正和爸爸在吃饭!”
听筒里有细微的电流声,让声音有些失真。林见深握着听筒‘嗯’了一声,说:“那就好。”
电话被夏宗泽接了过去,成熟的男音传过来:“小林,这两个月辛苦你照顾小语了,有时间来杭州玩玩。”
林见深说:“好。”
不一会儿,手机又回到了夏语冰手里:“哥,你吃饭了没有?”
林见深:“吃了。”
“哎呀不得了,大荒之主、河川之神也学会撒谎了,被人类污染的可怜大妖怪。”老猫趴在桌上喋喋不休,“明明一天没开灶火了,没有小鱼干,没有汤泡饭,饿死老子。”
夏语冰听到了猫叫,忙问:“初夏是想我了吗?叫得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