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语,你醒了?”林缈眼里有泪,一把抓住夏语冰颤抖的手指,关切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宗泽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说:“还好,果然退烧了。”
夏语冰瞪着湿红的眼睛,好久才回神似的,僵硬而缓慢地转动脖子,眼睛巡视卧房的摆设,问道:“林见深呢?”
屋内似乎沉默了一秒。
“见深他……”林缈顿了顿,才说,“睡着了。”
“我要去见他!”夏语冰一把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扑下床去,脚一落地才发现不对劲。
她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陌生且诡谲:眼珠颜色淡了,成了极淡的琥珀色,敞开的衣襟处露出了胸口的一点青黑色印记,是龙鳞,几片小指盖那么大的龙鳞。
与林见深身上的如出一辙。
“这是……”她颤抖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这是怎么回事?”
“小语……”
“林见深!”
夏语冰一把拉开卧室的门,林缈想要拉住她,却被夏宗泽摇头制止,“让她去吧,这事本就不该瞒着她。”
林见深的卧房空荡荡的,夏语冰赤着脚,又在楼下和院子里找了一圈,依然没看到林见深的影子。夏语冰彻底慌了,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因害怕而发着抖。
她颓然地站在冬日萧条的花圃中,缓缓回身,望着欲言又止的父母说:“我这里,为什么会有林见深的龙鳞?”她一眨眼,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梦到了白鹿和凤连心的故事……爸爸,妈妈,求你们告诉我,林见深是不是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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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哽咽了一声,艰难地说:“……给了我?”
“不是的,小语。”林缈和夏宗泽对视一眼,随即走下台阶拥住她单薄的身子,“见深具体和白鹿做了什么交易,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唯一知道的是,见深没有死,他的心脏依旧在他体内跳动。”
“到底怎么回事?”夏语冰松了口气,红着眼问,“那他在哪?”
林缈摸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终是说出了一个地点。
遮天蔽日的大榕树在大火中毁了一半,一半枝丫焦黑干枯,一半枝丫绿意如云,一半死,一半生,傲然的兀立在天地之间。
而树洞之中,她心爱的应龙正陷入了酣眠。
夏语冰满身狼藉,跋山涉水来到深谷之中,除了衣服凌乱了一点,却并无半点疲惫,想必是林见深给她的那一半心头血起了作用。
山脚雾气如仙,覆盖莽莽苍原,虬曲的树干之间,黑色的巨龙收拢羽翼沉睡。出乎意料的,夏语冰在榕树下见到了白鹿。
未等夏语冰开口询问,白鹿似乎早预料到她要说些什么了,负手望着苍穹缓缓说:“当年,凤姑娘亲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脏,我拼了命地将心脏给她按回去,可是已经晚了。她的心头之血融入我的体内,使我得以半人半妖的姿态长存于世。”
夏语冰听了,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威风吹动雾气,撩动白鹿如雪的衣袍。许久,夏语冰才问:“所以,林见深是用自己的心头血为我续命?”
“龙血洗去了你体内那一半羸弱的人类血脉,使你彻底能以妖身存活,不过此举对应龙伤害极大。他寿命减半,灵力折损十之七八,剩下的六百年寿命也甘愿与你共享,从此你们只有生死,没有老病。”
“那他……”
“不用担心,山川神明没那么容易陨落。他休眠一阵,正巧也可以聚灵复苏这片焦土,用不了多久,你们自会团圆。”
说完这一句,白鹿转身,踏着一地潮湿的雾气飘然离去。
“白鹿。”夏语冰叫住了他,“我梦见了凤姑娘,她……不是盗匪和坏人,她是一位将军的孤女,因身上藏着老将军临死前的机密手札才引来奸宦的追杀。还有,她虽然言辞冷漠,却到死,心中都没有一丝怨气。”
白鹿身形一颤。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说:“我知道啊。”
第70章 结局
四月草长莺飞, 春光明媚, 仿佛连空气都闪着金色的光泽。田野里,禾苗油绿, 山脚下的油菜花田一片金黄,引来蜂蝶无数。
而大山腹地,隐蔽的山谷之中, 黑色的应龙仍进闭着眼,呼吸匀称, 在榕树的树洞中酣眠。
夏语冰放下背篓, 拨开齐膝深的山花野草, 带着一身的芳香朝鳞如墨玉的应龙走去。
“妈妈和爸爸又打电话来了,问你最近怎么样。这些日子,村里的人也都在询问我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们很想你,我也很想你。”夏语冰探身钻入树洞中, 看到金色的阳光透过藤蔓垂条照进洞中, 在应龙丰满的羽翼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她将身子靠在龙起伏呼吸的躯干上, 枕着他的羽翼自言自语般说,“院子里的花我总照顾不好, 月季生了虫,死了好几棵, 后院也不知道该种些什么菜, 只是听从二奶奶‘清明前后,种瓜点豆’的俗语, 撒了点四季豆、豇豆和南瓜的种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不过,如果有你在的话,一定能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吧?”
洞外有风拂动树叶的沙沙声,伴随着黑龙起伏的呼吸声,宁静而空远。
经过一个春天的生长,灵溪村被烧毁的树木陆陆续续抽芽染绿,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龟裂的焦黑树干外又横生嫩枝,生长速度比其他地方的树木要快上许多,几乎是一夜一个样。
村里的老人家抹着眼泪说是山神显灵了,不忍心断了灵溪村的好山好水,全村合力弄了一次大的春祭,杀猪宰羊,舞龙舞狮,着实热闹了几天。
“今天我和二婶上山采了蕨菜和竹笋,刚下过雨嘛,小笋子都是一窝一窝密密麻麻地生长着,一会儿就采了一箩筐,不过剥了壳用开水烫过晒干后,就没有多少了……等你哪天醒来,我们就可以用笋干炒腊肉吃。”
应龙的眼睑动了动,却没有睁开。夏语冰叹了一声,“希望你和这里的灵脉都能快快好起来。”
自顾自地说了会儿话,趁着太阳还未落山,夏语冰起身摸了摸大黑龙的脸颊,弯腰在他眼睑上轻轻一吻。
自从元宵前的那场大火过后,老猫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毛色干枯发白,基本走两步就要趴在地板上歇息一会儿。夏语冰赶完稿的时候,偶尔会抱着它在走廊下晒晒太阳,这个时候,老猫就会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抬头蹭了蹭她的掌心,又继续眯眼睡下。
那场大火仿佛在一夜之间烧尽了这猫的生命,夏语冰不知道它还能活多久,只捏了捏猫耳朵,轻声说:“你要好好修炼,等你哪天能像林见深一样化为人形,我就带你去杭州玩,那里有很多你最喜欢的海鲜和鱼类,我还可以带你去逛街,去看电影,去电玩城抓娃娃,去好好的体验一番人类醉生梦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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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猫也不知听懂了没有,耳尖抖了抖,扬起三叉尾在她小腿上轻轻刮过。
夏语冰一个人在老家住了几个月,憋得发慌,就将老猫当做倾诉对象,轻笑一声说:“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五月中旬,夏语冰告别了山中沉睡的爱人,动身回学校准备毕业答辩。
杭州的天气已有些热了,按照本校的规定,艺术生除了要交毕业设计外,还需准备毕业论文。夏语冰忙得焦头烂额,毕业论文定稿装订的那一天,她像是卸去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舒畅了不少。
接到二叔的电话是个意外。
“小夏,你们家的猫怕不行了。”二叔在电话里惋惜地说,“今天动不了了,趴在地上直喘气,眼睛都睁不开了,真作孽。”
夏语冰喉咙紧了紧,攥着手机恳求:“二叔,我明天就要毕业答辩,实在没办法回来。麻烦您送它去镇上的兽医站瞧瞧好不好?去兽医站找一个叫费朗的人,一定有办法的。”
“举手之劳的事,倒不麻烦,正巧我今天也没什么事要忙,就开车送它去一趟。不过小夏,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哦,这猫的年纪实在太大,年纪到了就该走了,无论人还是猫都是这样。”二叔说,“你别太难过。”
挂了电话,夏语冰久久没有回神,明明只是一只猫而已,竟然也能撩痛她的心弦。
她发了条微信给费朗,向他说明了初夏的身体情况。费朗像是早预料到了这一天似的,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一颗心悬着,半天不得安生。
夜里,夏语冰实在没忍住向费朗询问老猫的情况,过了好一会儿,费朗才回复了一条:它想见你一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到这一行字,夏语冰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删删减减打了几行字,最终只化作一句:让它多撑几天,我明天答辩完就回来。
四年大学生活眨眼就过了,从答辩教室里出来的时候,阳光正盛,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夏语冰穿着一件打着领结的雪纺白衬衣,米色包裙,捧着答辩资料走在林荫道上,猝不及防的,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生。
看上去像是个大一大二的学弟,穿着简单的兜帽卫衣和牛仔裤,两手插兜,栗子色的卷发,像只小绵羊,却偏生笑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
“答辩完了,这就算是毕业了?”男生走到她面前站定,笑着说,“恭喜恭喜。”
咦,这个人是谁?我认识他吗?
夏语冰有些莫名其妙,四下张望了一眼,发现有同班的女生嬉笑着经过,捂着嘴窃窃说:“好可爱的学弟哦!”
“别看了,夏语冰,我就是在和你说话。”男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栗色的卷毛不服帖地翘起一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夏语冰搜肠刮肚也没能想起这人是谁,不禁有些尴尬。
“我是你老乡,你不认得我没关系,我认得你就行。”见她没认出自己,男生有些不开心地哼了声,说,“不说这个了,我大老远来这连东西都没吃的,你今天毕业,你请客。”
“哈?”夏语冰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吧,我请客,反正也就今天一天,也不是花我的钱。”男生瘪瘪嘴,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数了数,嘴里念念叨叨:“一百,两百,三百,四百,四百五……四百五……四百……多少来着?”
竟然数到一半就忘了数目,数学‘奇才’。
“一共六百多一点的样子。”夏语冰提醒。
“好吧,够了。”男生去拉夏语冰的袖子,“走吧,我们去吃饭,我想吃海鲜,你带我去。”
夏语冰躲开,怀疑自己遇到了变态,好半晌才镇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男生一怔,随即说:“我知道啊,林见深嘛。”
一听到林见深的名字,夏语冰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陌生卷毛男,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林见深的?”
“都说了是你的老乡。”男生不情不愿地说,“你答应要陪我的,还去不去吃海鲜啊,我快饿死啦。”
夏语冰心想: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话说,你谁?
这个男生没有危险性,夏语冰能感觉得到,所以她带男生去了盒马。男生似乎特别喜欢鱼类和虾蟹,整个人像八爪鱼似的趴在玻璃箱上,瞪圆了眼睛望着里头游动的各色怪鱼大虾,咕咚咕咚直咽口水。
他赖在这不肯走了,指着大龙虾和帝王蟹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吃这个!”
“……”夏语冰好心提醒他,“你裤兜里的钱不够。”
男生听了,眼巴巴地望着她,表情酷似绝望的咸鱼。
夏语冰受不了了,只好叹道:“算了,AA制,我们平分行了吧?”
男生这才笑了起来,兴冲冲地拿大网兜去捞帝王蟹。
盒马超市可以加工海鲜,夏语冰就让店员帮忙烹饪了帝王蟹和蛏子,试探地问男生:“你是灵溪村谁家的儿子?来杭州多久了?怎么感觉对杭州很不熟悉的样子?”
男生只顾着吃,嘴塞得像仓鼠,根本没空搭理她。
夏语冰望着男生琥珀色的眼睛,一股怪异的熟悉之感涌上心头。“你吃东西的样子,好像我家养的一只猫。”
男生动作微妙地一顿,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两个小时后,电玩城门口。
夏语冰望着提了一大塑料袋娃娃、背上还背了一只超大毛绒熊的男生,坦然接受周围顾客的注目礼。
“还想去哪?”夏语冰问。
“看电影!”男生兴致勃勃,随即又耷拉下脑袋,很小声地说了句,“可是,我没钱了。”
“没事,我请客。”夏语冰觉得这么个人也挺有趣的,摸出手机点开软件,随即递给男生,“你想看什么电影?”
“这个!”男生指着一部爱情喜剧说,“这个好看。”
夏语冰古怪地望着他,男生也坦然地回视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十分纯净,带着几分熟悉的慵懒之态。过了许久,夏语冰才说:“我家的猫也挺喜欢看这种爱情肥皂剧。”
男生只是笑笑,没说话。
电影散场已经是晚上十点,马路边上,夏语冰望着背着毛绒大熊的男生,忽的眼睛发酸。
“你大几的学生?家住在哪里?”夏语冰问。
男生停住脚步,逆着霓虹灯火看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犹豫了片刻,才向前两步,将那袋子电玩城夹来的娃娃和大狗熊塞到夏语冰怀里,虎牙咬了咬嘴唇,说:“送给你了,谢谢你今天陪我。”
夏语冰将脸埋在大熊柔软的绒毛中,肩有些抖,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