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许栩的眼眸中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甚至只是用一种安静到毫无意义的眼眸看向他。
他们在僵持。
不,僵持的从来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从头到尾。
他的手有点僵硬了。
他阖眸。
殷武忽然收回手,大笑出声,那危险压抑的气氛瞬间化为虚有了,眼眸带了丝狡黠,“先生被吓到了吧?朕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谁叫先生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把朕和徐家人都吓坏了。”
“朕当然要吓吓你了。”
【卧槽!老子刚才吓得差点不敢呼吸了。】
【我总觉得主播好像暴露了。】
【不不不,是皇帝陛下在使诈吧?可能还不敢确定。】
【他挺聪明的。】
【毕竟……可以体会他的纠结吧,就算知道了是女孩子,他也不能做什么了。】
【……】
【等等?楼上是怎么可以体会的?!聚光灯!呼叫聚光灯,请楼上说出自己的故事。】
“……我睡了几天了?”
“有个五六天了。”帝王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柜子上,道:“御医说先生今天就能醒,朕已经吩咐煮了点粥,先生现在有胃口吗?”
这具身体上辈子是死于刑场,她这些年思虑过多,反而也坏了这具身体的根基,无论是怎样的,寿命的定数也已经在那儿了。
许栩摇了摇头,顿了顿,“看着天色圣上也该上朝了。”
这人的权利欲极重,哪怕是身体不适也从来没有落下过早朝,对帝王来说,也算得上勤勉。
帝王颔首示意自己了解了,起身,不同于刚才两人之间的距离,距离被陡然拉开了,外面的院子似乎接收到某种消息,忽然间就嘈杂起来了,他看了一眼窗外道:“秋寒即将到来,先生的身体实在是弱,不若多在家修养修养吧。吏部有崔玠,也不会乱起来的。”
这……
在暗示什么吗?
或者说,他已经按捺不住想要架空她的欲望了吗?
他说着,就很有礼地离开——
就被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我是男是女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先生的声音轻轻地就钻进心里面去了。
“……”
男人轻笑出声,没有回头。
就算没有回头,那人的容貌,表情也能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面前。
“对帝王来说不重要。”
“对殷武来说,很重要。”
“但是……”
第69章 古代世界
“阿兄把我吓坏了。”小胖墩自从她昏迷之后, 就寸步不离了,连她如厕都要站在门口等她,连入宫都不去了。
许栩:总觉得这小胖墩在声东击西。
兵法学的相当不错。
最后还是许母一脸铁青地把这个小东西给扔了出去, 那小胖墩那扒着门哭声相当惨绝人寰。
许母扔完小胖墩之后回望她的表□□言又止。
自从那日过后,许栩就一直没有去上朝了, 吏部尚书的位置还空着,但是吏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交给了崔玠。
崔玠似乎从内心认定是她的好友,几乎每逢休沐, 都会到许家,跟她谈论时局或者诗词歌赋。这个年代的君子不仅仅是体现风骨上,实在是博学。
就连偶尔许栩超前的提点, 这人都会眼前一亮, 甚至都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是日。
崔玠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了某人低垂着眸,正在桌上写着什么。
崔玠一贯是敬佩她的书法,不仅是书法, 更是包括这个人。
只不过, 很快他的视线就落在了那纸上的几个字上:辞表。
他蹙眉,大惊失色, “这可万万使不得!”
许栩这些年虽然不似往年的锋芒毕露, 但是几乎所有在朝为官的人都或多或少和她有些联系, 更有许多都是她提拔上来的。现在距离崔昴辞官才不过数月, 现在一旦许栩也请辞了,那么整个朝局都会剧烈变化的。
许栩写完最后一个字就放下笔,失笑道:“有何使不得的?这些年做官也有些腻了, 反倒想去江南书院去做个教书先生了。”
崔玠满脸的不赞同,“大人说得哪里的话?朝廷正直用人之际……”
他有种种理由来反对那人的辞表,谁都知道她就像是核心般的存在,一旦没了她,整个朝廷的心都惶惶然了。
但是那人只是垂眸,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有种出尘的味道。
“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为朝廷效力了这么久,很想到处去看看了。”
他忽然就开不了口了。
那昏迷的几天,圣上日日来探望,几乎所有人内心都已经有预料了,尤其是这人愈发苍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些问题。
他一笑,将那万般的理由抛诸脑后,颇有些洒脱风流的味道,“江南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想必那里的学子也期待大人已久了吧。”
“玠在这里就先恭贺大人了。”
许栩大大方方就受了这声恭喜,然后道:“说不定过几天,崔家五郎就要忙起来了。”
在原主的记忆中,崔玠本来最后就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更何况,崔昴辞官,殷武必将对崔家有所补偿,将崔玠提上来是最好不过的主意了。
而许家……
恩,需要好好敦促小胖墩了。
“忙倒不算什么,若是京中少了一位至交好友,玠是真的有些伤感了。”
崔玠打趣道,“只是大人南下身边缺了几位美娇娘,不过江南水乡不乏绝色佳人……”
“要是有为美娇娘能如崔家五郎一般善解人意,体恤温柔,娶上一位也是可以的。”许栩偏头,弯眸一笑,“可惜了,崔家五郎这般的人这世上还是少有。”
她的眼眸中,似有倾世花开。
崔玠端坐在椅子上,君子似兰若竹,从容地笑笑:“若能常伴郎君左右,玠倒是不介意任何名分。”
然后就听见门口的一声脆响。
两人循声望去。
只见傅家小世子长着嘴巴,一脸不可置信加惊恐地看着他们两人,下面是一堆摔碎了的瓷片。
【哈哈哈哈哈,3P3P,喜闻乐见!】
【傅家小弟弟的表情好好玩啊,怕是真的给吓着了吧?】
【我居然很期待这个时候看到皇帝来。】
【来啊,修罗场,造作啊!】
【狡猾的主播,脚底抹油了啊!】
【回忆了一下对话,还真是蛮容易让人误会的,不过,我最喜欢误会了!】
【崔玠小哥哥真的是捧哏王啊!】
崔玠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被人捉了个正着,在短暂的窘迫之后就恢复了原样。“世子。”
傅家小弟弟还是一脸惊恐,甚至还挪着屁股,小心翼翼地看向某位家伙,“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他的脚步都向外面挪了挪:“要不,我等会儿再来?”
许栩:……
“其实仔细一看,傅家世子也着实俊朗清秀的很,栩甚是欢喜。”黑心的人类含笑说着这么一句。
那个家伙果然就像火烧屁股般眼看着就要慌不择路地逃跑,然后不知为何,忽然就镇定了下来,一脸戒备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
【有本事不要脸红!】
【脸红果然是说明一切了啊!】
傅凌宇很是嘴硬地哼哼了两声,显然是知道她只是吓吓他,但还是没有按捺住自己的脸红。
乖乖的娘亲……
还算这个家伙有眼光。
他也看到了她桌上的辞呈,丝毫没有意外,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你这个家伙的确应该到处走走了,老在京城对你的病一点好处都没有。”
而且,要是没有这个家伙的话,说不定千珏公主就会喜欢上自己。
脸红。
但是比起刚才的那句夸奖,这个时候内心反而有些伤感之意,没这么悸动了。
“但是干嘛非得去江南,身为儿郎,自当去塞外建功立业……”
…………………………
许栩请辞之后,正当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去了江南,方老大人接着就请辞了,收拾行囊,精神矍铄,这些年保养得宜,连白发都少了些,新长出的发都是纯黑,但是当着圣上的面,满口谎言,一脸装模作样的老态龙钟,“老夫近日觉得心口烦闷不已,昔日离家少年时,现在早已华发满头,实在是太过思念家乡,望圣上批准在下的辞表。”
崔玠,傅凌宇:无耻之尤!
连圣上都是一脸头疼之色,末了一脸关爱臣子的模样:“要是朕没记错的话,方老的家乡似乎在柳州吧,方老为朝廷效力多年,不如朕派一车队护送方老回柳州?万一方老多年不在外,走到了别的地方,朕实在是寝食难安啊。”
殷武:呵呵,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去江南。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哪怕是再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久也是根老油条了,现在也是一脸感动,然后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老夫辞官之后不过是一介布衣,怎可劳烦圣上如此为臣考虑,再者,老夫素闻江南风光无限好,也是挺想领略一番的。”
崔玠、傅凌宇、殷武:呵呵。
三人就看着方老大人一脸喜滋滋地收拾行囊,屁颠颠地和那个家伙一起去了江南。
成盛六年,许家郎君,方老下江南,进入江南育才书院,一时轰动江南,数千学子从大齐朝各地赶来,一时江南纸贵。
成盛七年,官学科举第一次考试,育才书院出了一名探花,一名状元郎,育才书院声名大噪。
成盛七年冬日,许家郎君病逝,次日方老大人砸碎暖玉棋盘,终身未再碰棋。出殡之日,江南处处可闻啜泣声。
作者有话要说: 想写那么……………………………………长的番外!
恩,我做得到!
第70章 古代世界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
冰柱子都在屋檐下挂着, 晶莹剔透,要是不冷的话,还真有点好看。
圣上一个人在御书房已经独坐了很久了。
从许大人的死讯传来之后, 每日晚间圣上都会来坐一会儿。
昔日许大人也是在这里给圣上授课的。
安公公转头就看见了一个小黄门哭得狼狈的一张脸,这是他新收的干儿子, 做太监的人,底下挨了一刀,也不会有儿有女了, 只是这个家伙初入宫的时候干干瘦瘦的模样,颇有些像自己小时候没饭吃死掉的弟弟,这才一下子就心软了。
人老了, 原本还能心如磐石, 但是如今却软的一塌糊涂了。
“哭什么?”
那小黄门被拆穿之后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回话都回不清楚,抽抽搭搭。
“奴才……奴才……”
他这才想起来, 这个家伙的老家是柳州的。
柳州昔年水患, 要不是许栩许大人,就算没有在那场水患中死掉, 也会在之后的瘟疫中丧生。
许大人, 直接或者间接救过太多人了。
哪怕明明知道, 对于那个风光霁月的人来说, 并不在乎他们是不是还记得,但在这种时候,总是难免会哭一哭。
老太监叹了一口气, 低低地劝了一句:“别哭了,要是被圣上看到了就不好了。”
御前伺候的人,哪能哭丧着脸啊。
况且圣上本来就……
要是看到了,指不定会大病一场。
宫中柳贵妃也在听到许大人的死讯之后大病了一场,或许是因为许大人的死讯,或许是因为别的,在病好之后,对争宠也没有显得原来那般上心了,只是圣上还是对她一如既往的宠爱。
老太监摸摸这个才十岁出头的孩子,慢悠悠地抬头,冬天的晚间天色虽然暗,但是满地的雪也显得很明亮,远处一两点的光亮点缀其中。
只有要一点两点的光亮,这个世界就仿佛有了希望。
这世道会越来越好。
就像自己的弟弟昔日是饿死的,眼前这个孩子却是活了下来。
哪怕是许大人已经不在了,但是她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后人继承下来的,无论是理念还是别的。
只是……
“天下的好人又少了一个啊。”
老太监低低叹道。
御书房内没有点一盏灯。
漆黑一片,让一切原本应该很熟悉的装饰显得突然陌生起来了,无论是书桌还是案台上的笔墨纸砚。
男人就这样安静地端坐在那里。
他有点懒得动了。
他听到了外面的雪声,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听到了……
外面的哭声。
这回这个声音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他的心上,一滴一滴。
是了,她哪怕只是浅笑,也让很多人喜欢她了。
崔玠,方老,傅凌宇……柳贵妃,甚至还有……
自己。
殷武忽然就想起了他和先生最后的对话。
“我是男是女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对帝王来说不重要。”
“对殷武来说,很重要。”
“但是……”
他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但是’……
明明那么一句‘但是’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而在现在那一切存在的意义是真正地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