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为悦己者——御井烹香
时间:2018-09-30 08:52:24

  刚做完半场手术,师霁似乎很疲累,低着头仔细地洗手,胡悦时不时瞥他一眼,手里动作越来越快,很快就缝合到了表层。“可以不用拉钩了,你去一边吧——想吐的话出去吐。”
  缝合不是什么恶心人的事情,光头已经渐渐适应,不过拉钩也是拉得有点手酸了,闻言边甩手边往墙边踱,“喝水不,老铁?”
  “喝水也出去,要摘口罩都出去。”胡悦隔得远远地说,“无菌知道吗,手术室不能摘口罩。”
  “你别出去。”师霁同时对阿涛说,“你过来,我得看看你的脸。”
  两个人同时发号施令,这让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两个打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已无刚才的横蛮强势:在这领域,他们完全是门外汉,掌握了知识的人自然也就掌握了权力。无知让他们胆怯心虚,被两个医生随意拨弄,一句无菌就把他们吓得唯唯诺诺——他们根本不知道在正规的手术室,医生的手从来不会探入污染区,更不会接触污染过的器具,无菌层和污染层有严格区分。师霁亲手收拾器皿又回去洗手,只说明一件事,这手术,他不打算再继续做下去了。
  是动手的时候了!
  这时机不错,手术刚做到一半,而且颇成功,阿涛和光头都已经放下警觉,光头有个借口能出去歇歇很高兴,嘟囔着已经推门出去,而阿涛虽然还有所保留,却没动疑心,竖起的手枪与其说是威吓,倒不如说是壮胆,更多的还是出于——在胡悦来看是对手术的抗拒。“……我也要做颧骨内推吗?”
  “你可能可以不必,但我要看看怎么给你整最能达到目的。”师霁伸出手,不容拒绝地说,“一会做另一边的时候就可以构思手术方案,这样最节省时间——你什么血型?”
  “啊?我——我不知道。”阿涛说,他已经完全被带偏节奏了,“这还需要血型吗?”
  “面部神经丰富,手术前必须问清楚血型,否则一旦发生大出血的话,不知道血型你就死了。”师霁面不改色,“不知道只能现验了——你到底要不要做手术?”
  他伸手去摸针筒,阿涛的眼神跟着过去,他的节奏已经完全被打乱了,枪口甚至开始微微抖动,胡悦几乎能看穿他的心理活动:要验血就得靠近,得放下枪,得更进一步地失去主动权,更重要的是得接受自己也要动手术的事实——
  理智上,每个人都知道什么对自己是最好的安排,但这不代表感性上他们也能接受无碍。阿涛一双凶目在胡悦和师霁之间来回游动,抗拒之色越来越浓,间有狐疑,又不无挣扎。
  “……行,我验血。”他往回瞥了眼门外:光头就站在走廊不远处,影子很明显是夹了根烟在抽。“但不要你。”
  他举起手枪,这一次表情是下定决心的狰狞,像是要把主控权一把夺回,枪口对准了胡悦,“你,过来给我验血,快。”
  这是对师霁戒心较高,怕他不好控制,所以让她来操作更放心?
  胡悦和师霁对视一眼,她觉得师霁似要说话——他的表情看不清,但肩线比刚才紧绷。她在他说话以前拧了一下眉头:不管什么理由,阿涛又开始蛮不讲理模式,不能再加压了。
  师霁的肩膀比之前更紧绷了,但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比之前更无所谓。
  “好,那胡悦你验血,我来缝合。”
  胡悦答应一声,放下针线,和师霁擦身而过,走向阿涛。
 
 
第16章 菜鸡互啄
  手术是怎么做的?
  巫医巫医,上古时代,巫医并不分家,对大部分人来说,医生总是带有某种魔力,他们不关心医生是怎么办到的,只知道最后自己的疾病发生了好转。
  时代发展,日新月异,人们的很多观念都有了变化,但这种本能遗留了下来,大部分人都病态地相信医生无所不能,没能控制住病情就是失败,同时又极为藐视医生的个人素养——比如说,他们从来没想过医生都是怎么修炼出来的。
  想要当医生,心当然必须狠,刀也一定耍得很好,力气通常也不会很小。医学手术有拉大锯的,也有手持比针尖更细的纳米手术刀,在神经上做文章的,持枪需要一双很稳的手,但其实握手术刀更需要。医学生几乎都能打出很漂亮的花式结,用餐刀把鱼骨头漂亮地分开,同时他们还需要有把小动物一拧断头的魄力,每个医学生手里都沾满了牛蛙、小白鼠和大白兔的鲜血,所以胡悦现在并不慌张,她知道自己的手速足以在阿涛面前炫技,毕竟,她是做面部结构的,他们这个分支可容不得一点失误。
  “我……我没抽过血。”
  但表面上,她却再慌张失措不过,越靠近阿涛越畏缩,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更有意避开了他拿枪的那半边身子,“这都是护士做的……我们平时不抽血。”
  这是符合阿涛认知的事实,他沉稳地嗯了一声,显然对她的敬畏很满意,像阿涛这种人,主要就靠吞噬别人的恐惧活着。“那你就他妈小心点来呗。”
  胡悦怯怯地应了一声,拆开一次性注射器,给阿涛绑好压脉带,在他手上按来按去,好像找不到血管的样子,阿涛嗤了一声,但另一只手仍稳稳地持着枪——倒不是对准她,那太近了,她动来动去的也不方便,而是对准了正在低头缝合的师霁,过一会又移过来对着她,枪口移来移去,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眼睛倒是盯牢了她在看的,可能也是怕她在注射器上搞什么文章,不过一切都暴露在他眼底,这就是个刚拆出来的一次性采血针,末尾连到试管里,针管里空空如也,一个小姑娘有什么胆量闹幺蛾子?唯一需要担心的就只是他的手臂而已——胡悦已经试着戳了几次,说实话,还蛮痛的,而且出不来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有点慌张,嘴里不停地道歉,更有点手忙脚乱起来,抽出针头要去解压脉带,又差点把托盘弄掉,手忙脚乱地忙了半天,“要不换只手?这只手不太好找血管。”
  现在是左手抽血,如果换右手的话,枪不就也要跟着换?阿涛眼神一凝,狐疑地盯了胡悦数秒,没看出什么不对,但仍隐隐有种不适:不能再按她的节奏走了。
  “不行!”他不讲道理,蛮横回绝,“就这只手,你他妈到底行不行?要不要老子用这个教你?”
  ‘这个’当然是他手里挥舞的东西,阿涛把枪口顶住她的太阳穴,压了一秒,欣赏着她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慌张的样子,他实在是很喜欢这种时刻,这让他有种权力在握的感觉。
  “知道了不?”他把武器移走,“给老子他妈老实点。”
  这个小姑娘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其实长得挺可爱,所以哭起来还算不惹人心烦,她抽了两下鼻子,点着头又拿起针管,手术台那里,男医生暂停缝合,针线和托盘碰出声响,阿涛看过去,正好和他忧虑又愤怒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压脉带被重新扎紧,手臂传来微痛,阿涛瞥了一眼:还是那个注射器,这一次她倒是真扎进去了,红色的血涌出针头,往试管流去,不过速度不是太快,女医生小心地嘀咕了一声,“血不是太多……”
  水平真差,他想,没再关注她,而是对师霁咧嘴一笑,又挥了挥手枪:牛逼,你牛逼,你再牛逼能比这货牛逼?
  小姑娘水平是很潮,都好一会了还没抽完,他又低头去看手臂——
  另一个常识是,当你被高浓度麻药麻醉的时候,并不存在一个渐进式的昏迷过程,你是不会有‘糟了,我被麻醉’了的觉悟的,昏迷会来得很快,没给你留下什么反应时间,更别说开枪了,阿涛就像是一个沉重的沙袋,忽然往前扑倒,就势摔下地面,手枪从他手中跌落,一路滑远,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胡悦脸上的表情,他根本就没有看见。
  胡悦当然也没有太轻松的表情——阿涛解决了,还有一个在外面抽烟,影子已经僵住了,随后往这边走来——她和师霁对视了一眼,眼神同时落到门口附近的手枪上:手术室里当然有很多能杀人的东西,但都需要时间调制,至于手术刀,这不是可以方便用来伤人的武器,除非师霁有什么秘不示人的飞刀绝技,否则他们绝不能被光头拿到手枪。
  没有时间了!
  胡悦先想奔去抢枪,但才动身,门就被大力推开,光头闯了进来,嘴里还叼着烟头,“你们干什么!”
  “你还不快走?”师霁的声音比他更高,他的身形似乎忽然变得很高大,吸引着全部的注意力,“两个人死了,难道,你想做第三个?”
  死了?
  死了?!
  三个人的眼神都先落到手术台上,看到楚江平躺着丝毫不动的躯体,随后转向地面上的阿涛——他更加毫无生气,胸腹毫无起伏,甚至根本就没有呼吸。说楚江死了也许是骗人的,但阿涛这样子,说他是活人都不会有人信。光头脸上,畏惧与愤怒同时浮起,他倒退了几步,“你,你们这两个衣冠禽兽!”
  ?怎么忽然间口吐人言了?衣冠禽兽这成语都用出来了?
  如果不是局面紧张得让人头皮发麻,胡悦简直有点想笑,不过现在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你想不想也来一针?”她弯下腰,从阿涛手臂上抽出针头,捏住针管逼出余血,露出所能想到最变态的微笑——说实话,她想的是师霁来着。“不会有痛苦的哦。”
  在充满了消毒药水味的手术室里,两具尸体中间,一个刚才从人的身体里抽出一根骨头的女人,手上还沾着鲜血,如此镇定自若地这样问你——
  光头胆子的确不是很大,也许他很能打架,但终究有些恐惧的点不是肌肉能克服的,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明显已经反应不过来了:才出去抽了根烟,两个同伙这就死了,死了?死了?
  都快退到门边,他拼命眨动的双眼忽然定在某个点上——这一切来得太快,容不得丝毫反应,光头扑上前抢起枪,枪口扬起,“我和你们拼了!”
  胡悦顺着枪口的方向看过去,说实话,她这一刻什么都没想,关键时刻,本能比理智跑得快,她只有一个反应。
  “不要!”
  无形间,她喊出声,回身向师霁扑去,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他和枪口中间——
 
 
第17章 mess
  “真的吓死我了!”
  解同和说,他还没来得及换上警服,二股筋背心,一条沙滩短裤,看上去比受害群众更像受害群众,“我的妈,真的是吓死人了,完全没想到啊,可能就只差一点点就再也没法见到你们了——一想到这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了,到现在还在蹦蹦地跳呢!”
  他原地蹦达几下,拍了拍两个当事人,“怕不怕,怕不怕?我都吓死了,你们怕不怕?”
  “……”两个当事人就这样看着解同和,谁都没有说话,师霁凝望他几秒以后转身走开,“这两个当事人都需要麻醉监护,麻醉师来了吗?”
  犯罪现场总是乱糟糟的,就连师霁的头发都有一丝凌乱了,不过他的声音依然非常冷静,“楚江必须重点关注,他刚才在非无菌环境下完成了四级手术,如果后续感染的话,可能是会死人的。所以我建议后续为他准备一张病床,并佩戴枕颌带……”
  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刚被枪指过,有那么几小时都活在死亡阴影下的样子,师霁身上有一种派头,他好像能把所有情绪都藏在那张完美的面具底下,他有没有受到惊吓?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一般人恐怕不怎么能猜得出来。
  解同和没法从他身上压榨出什么反馈,也就没那么浮夸了,他问胡悦,语调沉稳了些,“说实话,吓着了吗?”
  胡悦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还没回过味……现在还没什么感觉。”
  “刚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解同和把她引到场边,掏出录音笔。
  胡悦就从头开始听,解同和听得很专注,“那你们是怎么麻醉掉阿涛的?”
  “师主任配了药,应该是在手术期间。”胡悦说,扭过头看了师霁一眼,师霁正好也看过来,他们俩对视了一两秒,又都扭过头。
  “他怎么让你们注射进去的?我知道是假装抽血——但他应该不傻吧,你拿里面全是液体的注射器过来这可能吗?而且我记得现在的抽血好像都用那种带管子的针,就是那种——”
  “是采血瓶。”胡悦说,“药在采血瓶里。”
  “但我记得那个针好像是——”
  “负压的,对,常规操作下,血的确只出不进,但那前提是采血瓶一样是真空的——有个冷知识告诉你,一般情况下,现在的抽血是绝对安全的,几乎从不回血,即使回血也没有风险,因为采血瓶内是真空环境,也就是说血液回流也一样未受污染。不过,这其实不代表抽血就绝对不会回血,如果护士存在明确意图,瓶内又不是真空的话,回流是很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这里面其实牵涉到一些物理常识,采血针的负压其实是依赖于采血瓶的真空,如果采血瓶内本身充满了液体,两边压力相等,就看施力的一方是希望哪边的液体进入哪一边了,当然,在日常工作里绝对没人会刻意这么去做,但不代表医生护士会不知该如何操作。胡悦抽了一下唇角,回忆到当时忽悠阿涛的那一幕,“一开始是正常的瓶子,我想换几次都没成功,那是最险的时候——这里根本没仪器验血,血抽完了就没机会再注射了。后来,师老师吸引他的注意,我乘机换掉了血瓶。”
  “你乘机换掉了血瓶。”解同和重复一次,注视胡悦的眼神怪怪的,这是那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眼神,通常出现在某个人的表现超出另一个人预期的时候,“你说得好像很轻描淡写的样子。”
  “技术上说,这本来就不难,”胡悦抿了一下嘴,她并没觉得得意,现在整个人还一片麻木,在后劲里。“当医生的都得眼明手快,每场手术都在和死亡打交道,心态早练出来了。”
  解同和盯了她好几秒才笑,“行啊,可以呀,已经不是无助的小女孩,是可以扛起一片天的社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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