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为悦己者——御井烹香
时间:2018-09-30 08:52:24

  倒不会吃惊,因为他好像就是这样的人,但可能是就会有一点生气和失望的。
  是不是因为这点怀疑,所以不想见他呢?
  她也说不清,重新忙起来以后,好像又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就这样慢慢地淡了联系,一切随缘大概也不错。想见面的心,从刚开始的期待又抗拒,到现在反而看淡了,只有关心是仍在的,就算知道纪录片的事,大概周院都会和他说的,但她还是忍不住想掏出手机通风报信。
  胡悦纠结了很一会儿,这才放下手机去做手术——她一回来,原本的客户都纷纷上门,也算是彻底从师雩那里独立出来,有了自己的客户群。
  “胡医生,这是我男朋友。”
  病床前,文小姐看着她直笑,把床边的男孩子介绍给她认识,“之前门诊他有事,没陪我过来——今天他陪床,有什么事你和他说好了,你可要照顾好我啊。”
  最后一句话,是仰着脸对男朋友说的,她男朋友胖乎乎的,一看脾气就好,摸着后脑勺笑,“知道啦,全麻手术我常做的啊,很精通的,半个行家了。”
  他就是不说这句话,胡悦都觉得他眼熟,这一说更感到经常和他碰面,不免多看了几眼,文小姐笑着说,“我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他经常来这里住院的啊,做抽脂。”
  “啊!”这一说,胡悦顿时释然:是了,感觉是在抽脂组那边见到过很多次类似的脸。
  “那次我来找你复诊,出来以后,心情很低落,就坐在楼梯间抹眼泪,刚好被他撞见,我很不好意思,没想到他还来安慰我。”文小姐说着,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她是不愿讲自己为什么复诊出来以后心情低落,胡悦却是不记得了,这期间发生过太多事,愕然了一会,才想起来,最后一次复诊,自己对她的态度大概是很粗暴。
  为什么会粗暴?不就是因为文小姐情愿耗干积蓄,甚至借贷,也要继续做整容手术吗?她是不赞成的,只是也不便干涉,所以态度特别冷漠。文小姐大概也有所感觉,甚至有些动摇,所以走出去以后,才会忍不住要哭。
  至于现在,怎么欢欢喜喜地来做手术了……那,还不好理解吗?一次抽脂手术也不便宜,在中国这个体重压力并不太大的国度,男生持之以恒地来做抽脂手术,家境不可能差。胡悦随便一扫男孩子的穿着,就认出两三件名牌,她暗自点头,“挺好的,有缘分。”
  两个女孩子眼神一撞,各自都是意会,文小姐对她讨好地笑了笑,像是要请她放一马,牵起男朋友的手撒娇地晃,“小郑对我很好,都不在乎我做过脸,他很开明的。”
  小郑看起来脾气非常不错,笑呵呵地望着文小姐,眼底全是爱意。“我自己也做的呀——能漂亮就好,胡医生,拜托你给她做得好一点哦。”
  一看就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富家子弟,可能因为体重有点自卑,太美的女孩子也不敢追,文小姐这样的小家碧玉,正合胃口,能看得上他,他自然也高兴。这两个人倒是一拍即合,胡悦猜小郑很舍得给女朋友花钱。
  “是好事。”她笑着说,“一定给她好好做手术,让她漂漂亮亮当新娘子。”
  这句话说得小郑和文小姐都红了脸,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偷笑,又互相看看手上的戒指。胡悦笑着摇摇头,“好了,上手术床,要把你推去手术室了。”
  小郑自然一路送到手术区门口,文小姐进了手术区还和他眉目传情,门关了,笑意未歇,对胡悦说,“胡医生,我现在真的很开心。”
  开心就好,胡悦当然只有点点头,文小姐怕她不信,急急说,“我真不是看上他的钱——”
  说到一半,望见胡悦的眼神,又沉默了,低头一会,语调微微冷静下来,“至少,不是只看上他的钱。”
  这话就说得真诚了,胡悦还是笑,文小姐想了一会,也笑了。“他人不错,我会对他好的——胡医生,这样也挺好,我满喜欢他的,如果我没有做鼻子,真碰不到他,他也未必能看得到我。”
  “我们的婚礼要去大溪地办,他一家人都挺好的,很大方。”戴上呼吸器以前,她轻声说,“整容……到底还是改变了我的生活,让我过上了以前不敢想的日子。”
  “我现在真的很开心,谢谢你,胡医生,谢谢你给我修复了一个这么漂亮的鼻子……”
  她眼皮慢慢往下掉,闭目安睡过去,护士熟门熟路地过来张望了一下,“开眼角?”
  “嗯,现在觉得眼睛太小了。”胡悦说,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张清秀又精致的面孔,在心底构思着手术,“她的经历,挺跌宕的,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不好。”
  开眼角不是太复杂的手术,护士都很有兴趣八卦,听她说完这两个做鼻子出状况的病人,也都不禁感慨,“那个小郑,我可能给他做过麻醉哦,家里是挺有钱的,男孩子人也挺单纯,麻醉以前和我聊天,印象蛮好的。”
  “人生无常啊,她运气算是好的了,因祸得福,这一哭,还哭了个金龟婿出来。”
  是吗?胡悦想,她微微地笑了,在一年以前,谁能想得到,文小姐的运气有这样好?十年以后,再回来看,又有谁能说清,她此刻遇到这个人,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一台整容手术,耗时不久,但几乎是每一个踏入十九层的客户,在以后的人生中也都会常来造访,在一台台不同的手术中,同一个人的故事被拉得这么长,折射出的悲欢离合,个中三昧,该如何言说?胡悦做这行三年,到如今才大概慢慢品出点滋味,她有一些感触,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却也不想憋着,做完手术,她想拿起手机给某个人发条微信,报告一下旧客户的新进展,可,才拿起手机就怔了一下。——十几个未接来电,这是出什么事了?
  她赶忙推开锁屏,看了一下,全都是一个s市的陌生号码,胡悦犹豫了一下,还是回拨了——她觉得不是骚扰电话,应该的确是有人有事找她。
  “喂,你好。”电话接通,她自报家门,“请问刚才是有人打这个——噢!是你啊。”
  随着对面的叙述,她的眉毛越皱越紧,“我……我知道了,你稍等,先坚持一下,我一会就给你回拨,我——我现在就给师医生打电话……”
 
 
第226章 折腾
  “师医生,你好,好久不见了。”
  悄无声息,一辆黑色奔驰滑入会所宽敞的门厅,门童上前拉开车门,“今晚要在俱乐部用饭吗?”
  “已经约了朋友来见面的。”师雩说,他冲女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不必惊动stanly了,聊一会就走。”
  “好的,请问要给您开间休息室吗?”大厅经理无缝接上,stanly大概是会所的老板,从师雩的语气听起来,他和stanly应该是熟朋友,所以经理对他当然也特别客气。
  “开一间吧。”师雩说,“面对花园的就好了。”
  休息室很快就开好了,窗外是一整个花木葱茏的英式温室,s市寸土寸金,在这里,奢侈不是名牌瓷器,不是精致的装潢,奢侈是不必在狭小的网红店里,就着小圆桌,膝盖碰着膝盖喝high tea,奢侈是两个人能在五十几平方米的茶室里,欣赏这么一片漂亮的景色,享受充足的私人空间。至于食物和茶点,用料当然精良,但这已不是重点。
  奇怪的是,一般能随意出入这种场所的客人,又往往无法享用这种奢侈,胡悦只喝了几口茶就放下杯子,请示性地看看师雩,“我现在过去了?”
  “嗯,低调点,要是房间里还有别人,你就叫服务生过来。”师雩说,又顿了一下,“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人过来的,不然,她也不会给你打电话。”
  胡悦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猜得肯定不如师雩准,不过这并不关她的事情,她按计划行事就行,开门出去,走到走廊过来第三间门口,看看房号,她敲敲门,推门进去,“朱小姐?”
  眼神一扫,先没看到人,但地上忽然有东西蠕动了一下,胡悦这才注意到地上伏着一个人,她吃了一惊,忙奔过去,“朱小姐,还好吗?怎么趴下了?”
  “有点……痛。”
  朱小姐当然已失去平时的精致,头发蓬着,衣衫凌乱,脸色都变了,她抬头的动作很勉强,“刚才被打了一下肚子,现在,动一下都疼,坐不住,伏起来好一些……”
  胡悦脸色骤变,“哪里疼?”
  她边说边赶紧给师雩发消息,叫他也过来,肚子疼这可大可小,如果是在斗殴中受伤,要考虑到脾脏受伤,如果真的脾破裂,必须立刻叫救护车,否则极有可能出人命。
  还好,她让朱小姐维持原位,轻轻触诊:不是脾脏的位置,在肋骨那边,应该是被打骨折了,或者骨裂,当时不觉得,现在开始痛起来,才不便移位。不过胡悦仍不能放心,谨慎起见,她建议朱小姐立刻叫救护车。“可能有内出血,不管你有什么顾虑,不想出新闻也好,不想闹大也罢,朱小姐,我劝你一句话,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朱小姐休息了一下,大概是有点力气,她把脸抬起来,气息奄奄却仍很坚持,“不叫救护车……嘶——”
  说这几句话,大概是牵动了腹部肌肉,她都痛得倒抽了一口气,也不再那么坚持,“救护车……还是别叫120啊,师医生,你——”
  师雩自然是有私立医院门路的,他和胡悦对视一眼,“我打电话——你确定,不叫你男朋友过来?”
  “他在美国出差,谈上市的事情。”朱小姐说,她在胡悦的帮助下慢慢换了个较舒服的姿势,佝偻着半趴半扶,靠在沙发边沿喘气,缓了一会,又说,“现在应该还没醒,能给我拍几张照吗?”
  她痛得脸色发白,却仍是强撑着叫胡悦给她拍照,气息奄奄地编辑着微信,一边打字,一边迫不及待地问,“看看我的脸,我的脸……师医生,我的鼻子怎么样,歪了吗?要不要……嘶,修复手术?”
  这可能都快死了,还这么关心脸……
  胡悦能说什么呢?朱小姐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只说了自己被打了,在某某会所,现在自己不便出来,想请她过来看看脸,顺便带上师雩——他有这家会所的会员,朱小姐是知道的。胡悦还当是应酬间有什么不快,朱小姐又被赏了巴掌,来了才知道竟这么严重,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而朱小姐最关心的,却还是自己的脸。
  “师医生——”
  她祈求而急切地望向师雩,催促着他上前诊治,“是不是——是不是——”
  胡悦和师雩交换了个眼色,师雩耸耸肩,没什么表情,胡悦叹口气:满脸的青紫,眼睛高高肿起,鼻子难道还用说吗?那个角度,自己都看出不对了啊,更何况,她难道不觉得疼吗?
  “被打断了啊。”她别无选择,只能说出这个残忍的真相,“手术估计是肯定要做的,朱小姐,你自己没感觉的吗?鼻子,已经被打骨折了呀。”
  朱小姐的表情忽然凝固,她的脸,曾经大气而美丽,风情万种,手术后,在现实中看略有些夸张,但依然不失为倾城倾国的大美人,可现在,这张肿胀又扭曲的脸,甚至仿佛和鬼面女一样吓人,美丽轻而易举地被摧毁,留下的只有伤痕。
  事发以后,她可能一直都没有哭,眼角的妆仍完整,直到此刻,眼泪冲开了睫毛膏,顺着红肿的擦伤往下流,她低下头,边哭边抽得发出痛哼,狼狈已到了极点,胡悦居高临下,望着她的后脑勺,不知怎么,又想到了文小姐——一年前,哪里想得到一年后的今天?
  “可以修复好的。”她讲,有些徒劳地安慰朱小姐,“先去医院做个b超什么的,看一下面部有没有别的骨折,没有就都是小问题,鼻子骨折其实满常见,手艺好的话,也许可以修复到不留痕迹的。还是先确定一下你没有内出血比较好——命真的比脸重要啊,朱小姐。还有,你要是哭了,一会免不得流鼻涕,那情况只会更糟。”
  朱小姐现在连头都不能摇,大概动作一大肚子就痛,她做了个想拭泪的动作,胡悦抽两张纸帮她擦——她没肿起来的那只眼睛倒还是那么秀丽。“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新戏来不及了,马上开拍的大制作,女主角被打成这样,该怎么办?恢复期要多久?要是鼻子再也修复不好,会不会被换角?会不会,从此再也不能在演艺圈发展?
  “其实,我根本没想和他怎么样,都是他自己……”救护车还没来,朱小姐断断续续地讲,“都是他自己想的,但是,他太太不这样想……”
  不必说得太透,其余的事,胡悦自己都能想到:朱小姐的男朋友,自然是有妻子的,大概手中势力也不小,乘老公出国的机会,给狐狸精一点教训,还不是理直气壮?大概其中也有些矛盾的导火索和朱小姐有关,她才因此成为泄愤的对象。甚至可能,其中也有些眼红朱小姐发展的人暗中挑拨,不然,怎么会这么准?上来就把她的鼻子给打断了,这肯定是知道她做过鼻子,而且还修复过,相较于别的部位更脆弱,才会找准了来下手。
  这鼻子,一手把她推上了人生的巅峰,却也因此从此成了她的软肋,别说朱小姐,就连胡悦这个旁观者也没想到,朱小姐还会第二次栽在这上头,她一阵无语,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大家都是出来混的,对这种纷争,她说不上有什么立场。
  只是,欠的人情要还,也因此,胡悦才明知情况不会太简单,仍一叫就来。她说,“你现在不要想那些,朱小姐,我马上给你找个好医生——这种鼻骨支撑手术,我们不专业,要做得没痕迹,最好是专业做这个的医生手最熟——会诊费,你没问题的吧?”
  仍是辛苦地摇头,朱小姐断断续续地讲,“钱,我有……我现在好多钱了……”
  她当时做整容,想在演艺圈出人头地,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钱?没想到名还没怎么出,钱对她来说已没太大意义,现在,钱有了,事业却快没了,朱小姐昔年的得意和气魄,现在都不知去了哪里,脸色苍白地蜷缩在那里,看起来格外瘦小,她低声说,“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和我,真的没有关系,我又没有爱过他,我从来没想过和他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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