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为悦己者——御井烹香
时间:2018-09-30 08:52:24

  他耳边好像还有胡悦的声音。‘钟女士浑身上下都是鞭痕……’
  李生即使有一双利眼,终究也看不穿师霁的重重面具,不觉有异,欣然道,“那还等什么?就知道请师医生来没有错。”
  他就势吹捧师霁医术,加以笼络,“师医生,我知道你已经开了一家J'S,做得也很不错,但老实说,我看你的天分,成就不应当仅止于此。”
  这是想要投资他了,师霁微笑,“我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安分度日,过平民生活也就很满足了。”
  “你现在的身价,也不能说是平民生活了。”李生不以为然,“但钱还是能带来许多好处——你现在有的还太少,等你有了更多就会发现,有了钱,权自然也就跟着来了,很多你以为钱解决不了的事,其实,我们做起来是很轻松的。”
  他压低声音,颇有诱惑力地低声说,“比如说,我知道师医生心头的憾事,一直是你的堂弟师雩——”
  师霁手里的针头轻轻一颤,“哦?”
  “他身上的通缉令,已经很多年了,令弟蒙冤出走,想必这些年来,也很想家吧?”
  有钱有势,就是好,虽然赤着上身,正被医生摆布着打针,但李生依然随随便便就把局面握于掌中,这也许正是他所追求的效果——在自己最脆弱的时间,抛出重量级底牌,直击师霁软肋。
  这也的确是师霁的软肋,他的声音都有点变了,“李生——这是从何说起?”
  他的反应,足够掩盖过李生探问私事的不礼貌,李生演的这出戏,已收足了效果,他自然就不着急了,笑而不语,直到注射完成,这才一边扣衬衫,一边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小师,这世上的事,没什么能逃开老生常谈那些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事,哪里有那么难打听呢?”
  没什么事能逃开老生常谈——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师霁说,他没往下说,而是凝视李生——李生现在,是待价而沽,他也要看自己能表露出多少诚意,再细谈师雩的事。以他的推测,李生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不会太难,但也绝不会简单,他是看上了自己的技术和人脉,但还要折一折他的傲气,恩威并施,把翅膀拔了,才好收服。
  确实如此不假,李生略一踌躇,迎着师霁的眼神,颇具兴味地一笑。
  “我记得,你有个很宠爱的徒弟……是不是姓胡啊?”
  师霁放在兜里的手一把紧捏成拳,心念电转,脸上表情维持不变。
  “那个女孩子,虽然长得一般,但眼神很灵动——下次方便的话,也带来一起坐一坐,好吗?”
  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是在试探什么?还是明确地索取什么?在李生心里,他们取得了怎样的互相谅解?李生想要对胡悦做什么?在他心里,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许多名字、欲望、担忧混杂成一团,沉甸甸地在胃里盘旋,他们说起的鞭痕,失踪的钟女士,师雩、胡悦、师雩、胡悦——
  师霁微笑起来,阳光下,他的笑容清澈坦荡,仿佛不染丝毫阴霾。
  “李生看上她,是她的福气。”
  他说。“下次,当然会带着她一块过来。”
 
 
第75章 太阳底下无新事
  阳光洒在迈阿密的海岸线上,一排脱得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中老年白人躺在沙滩上,各自选择不同的面来回翻晒,再走远几步,当然是一条永恒的酒吧街,更多人坐在烈日下方喝鸡尾酒——大虾鸡尾酒、血腥玛丽,还有永远老少咸宜的莫吉托。以当地风气来说,酒吧内部的座位反而不受欢迎,在这里穿着长袖长裤也很奇怪,即使是一身轻薄得体的真丝衣裤也一样突兀,坐在角落里的一对亚裔女人因此就很显眼。
  “还是建议您不要喝酒,激光手术以后喝酒对皮肤不好。”
  其中年轻一些的女孩说,她有些好奇地左顾右盼,显示出一个初到美国的年轻人应有的好奇——这也许是她第一次出国,这份新鲜感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
  另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因此笑了一下,即使只是一瞬间,“怎么请到假的?”
  “老板准了。”
  “机票钱不便宜吧,公家给报销吗?”
  这是个年龄气息浓厚的问句,即使外表再年轻,词语的选择也暗示了她的年龄层,胡悦也笑了,“不报销,钱……是老板出的。”
  “就是那个师主任?”
  “……嗯,就是好看的男人会骗人的那个。”胡悦顿了一下,补充道,“婉婉的事情,就是警方找上他,我才因此有所接触。”
  “他为什么会给你出钱?”
  “我也不知道……”胡悦的语气有点儿犹豫,就像是她自己也不肯定,“他……心好吧。”
  这回答里些微的自嘲和讽刺,让对面又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也就不枉她一番表演——其实激光手术过了几个月,早就可以喝酒了,这么说只是唤起两人共同的记忆,稳住钟女士的情绪。
  “手术区域,现在恢复得怎么样,疤痕有淡化吗?”
  “不知道,那都在背上,现在一个人住。”
  以前也是一个人住,但有胡悦帮忙检查,她反射性就想建议,但还是忍了下来。“一个人住的话,生活会不方便吗?”
  钟女士知道她说的是语言,“日常生活够用了。”
  “那您的学习能力确实很强。”
  已经查到了张婉婉、张婷婷,钟女士的出身来历自然也已经不是秘密,这是二人心知肚明的事,胡悦说得意外大胆,钟女士也没有面具被揭穿的狼狈不适,她笑了一下,从身上摸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叼上,“以前一度很喜欢上课……想证明我们其实也就是少了那么一个机会,并不比别人笨——后来又算了。”
  “为什么算了?”
  “觉得没什么意思。”钟女士低头点上烟,喷出一串白雾。胡悦看了一下周围,这动作被她注意到,“放心好了,这里是非禁烟区。”
  “一直都有抽烟的习惯吗?”
  “最近染上的。”
  为的是什么,两人当然都明白,酒吧这一角陷入一阵沉默,直到服务生端着饮料走来,她们要的是两杯毫无新意的果汁,胡悦喝了一口鲜榨橙汁,又偏头去看外头的海滩,“白种人太爱晒太阳了,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是吗?”
  “光老化是皮肤老化的第一诱因,过量紫外线也是皮肤癌的主要诱发因素,你看皮肤科医生就从来都很注重防晒。”
  “噢。”
  交换的问题,回答得都有些心不在焉,两边都在等待,等的是什么不言而喻,钟女士的手指无意识地玩弄着袖扣,打开了又系上,胡悦并不着急,耐心地盯着餐巾纸,钟女士今天肯出来见她,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
  “你这次来,带了什么新的东西?”
  果然,沉淀了一会,钟女士问,她端起果汁要喝,忽然又放下杯子,把扣子仔细扣好——刚才露出的一段手臂,似乎已经引来了斜对角异样的眼神,或者,至少钟女士是这样认为的。她抚了一下袖子,“李容声终于要倒台了?是他傍的那位出事了?是打算从他入手,还是已经树倒猢狲散,想把他给顺手收拾掉?”
  这一问,问得就很在行了,而且也透露了不少信息,张婉婉的死,似乎和李生已经脱不了关系,而胡悦连李生背后的那位是谁都不知道,对话似乎无法继续,她抿了抿唇,“你之前……是曾想报案未果吗?是李容声背后的势力护着他……”
  “我没有报过警。”
  信息的交换从来都是相互的,钟女士现在,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胡悦身后的警方并未掌握太多线索,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下逐客令,而是若有所思地深吸一口烟,吐出白雾,把烟蒂搁在烟灰缸上。
  “没有用。”她说,“就没有想过报警,你要是见过他的座上宾,你也不会想到报警。”
  她顿了一下,忽然拿起烟猛吸一口,才慢慢地把它放回去,“想知道什么?红凤是怎么死的?”
  可能是因为尼古丁的关系,虽然钟女士的声音很冷漠,但指尖却有一点颤抖,“其实,你多数已经猜到了吧,就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这世界上本来也没有太多戏剧化的事情。”
  “你身上的疤……”
  故事的确早已能拼凑出雏形,只是有些细节还待确认。
  钟女士回答得很爽快,也许是个人都有倾诉欲,而这些事的确埋在心里太久了嗯,能有个人分享总是聊胜于无。“就是他留下来的,李容声身边一般总有两三个女人,一个个都慢慢在整,整到他喜欢的样子,再带到他的地盘里,然后……”
  她的嘴唇勾了起来,“我们三个长得很像,所以最得他的宠,这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还有一个人呢,去了哪里?”
  “死了吧。”
  钟女士的语气意外地有些冷漠,“她最能配合,也最得宠,李容声最喜欢她,所以她也最疼,我们平时都会吃一些止痛药……他放我们走的时候,她已经在吃吗啡了,我们最后一次联系的时候,她已经抽上粉了。”
  可能是在会所工作过,她对这种事的口气很淡定,没什么猎奇的味道,“穷人家出来混,很多时候没什么亲情的,各顾各的过惯了。要不是李容声喜欢,可能早就各自分开做了,甚至是红凤死的时候,我们都没什么愤怒——也谈不上怕,就是慌,你知道吗。”
  慌是真慌得厉害,痛是已经习惯了的,李容声的鞭子每天都会打下来,打完了就上药包扎,他那些新奇、变态、糜烂得甚至连被禁的小说都没那么异想天开的玩法,除了逆来顺受,还有什么办法?其实死人也是迟早的事,红凤——也就是张婉婉死的时候,过来处理的小弟都麻木了,张蓝凤和一个小弟平时对过几次脸,交换过笑脸,他私下说,一两年总会玩过火。以前都是送到殡仪馆——老板有关系,烧了以后骨灰一洒,什么都没了。
  红凤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不好,那段时间殡仪馆改造,安保系统刚装上,馆内相关人士还没找到漏洞,只得草草收埋,蓝凤问过地方,连小弟自己都不记得了。后来再过了一段时间,她身上没了好肉,李容声手里新一批女人也整出来了,她拿了一笔还算丰厚的买断费,一百来万,回头想把还没被送到小黑屋里收的那些细软都卖了,才发现几乎都是假货。
  “是我运气好,后来又遇见了一个人……”钟女士说着笑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像我们这样的人,什么故事都是依附着男人,没什么意思。”
  后来那个人对她蛮好,说起来也是在以前那个圈子里认识的,他也有点异常的癖好,最喜欢的是疤痕,钟女士跟他的时候,正好他病了,顺势转为保姆,照顾了几年也有点感情,他病故的时候松松手,给她留了一栋没建成的商业大楼,钟女士接下来要做的也就是继续投资了。
  也因为跟的一样是圈子里的人,钟女士很清楚李生的能量。“身份就是后来那个给我换的……他说被李容声知道了,会有点麻烦。”
  但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钟女士一辈子也不想见到李容声了,张蓝凤、张婷婷都是已经死了的人,留下来的是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怀抱着污秽不堪的秘密,钱对钟女士来说是真的没什么关系了,“以前很想要钱,有了钱就不会受这份罪了,有了钱又觉得,有什么区别呢?”
  她托着腮望着窗外的碧海蓝天,还有些当年秀美的脸全扭过去,点一根新的烟,“有区别吗?”
  胡悦无法回答她,她知道故事没有这么简单,钟女士可能有很多事没有说,但也无意再问,这些细枝末节,对事态不会有更多影响,钟女士也理当保留自己的隐私。她当然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否则不会问是否李容声的背景已经倒台——而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淡定,内心深处仍存有惧怕,否则她不会叫胡悦来美国。
  这当然是很理性的考虑,从钟女士透露的信息来看,胡悦现在也是在玩火——如果她说得都是真的的话,李容声绝对是她和师霁惹不起的那种人。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胡悦不会去考虑那么多。解同和有自己的权衡,其实这世界上很多问题都很简单,你要做的无非是选择一种东西去相信。
  然后就别想太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你很担心人身安全,是吗?”她不答反问,钟女士侧过身子,在朦胧的烟雾中看她——已经到胡悦的表现时间了,而钟女士也在期待她的表现,这一点,很轻易就能看得出来,甚至胡悦也可以说,钟女士心里隐隐是希望能被她说服的。“如果有机会,你也想看到李容声死,是吧?”
  “现在的你,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回国,对吗?”
  “你希望我带来的消息,是李容声已经确定倒台,你可以毫无风险地解决从前的遗憾,是吗?”
  胡悦认真的时候,语气往往平静得残酷,没了以往的温柔,钟女士没回答,又吸了一口烟——但她们彼此也都知道,这样的担保并不存在,钟女士想要回国就一定得承担她心中的风险。
  “你觉得我会怎么说服你呢?”胡悦问。
  钟女士笑了,“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说?”
  她不会说现在的法治已经清明了许多,也不会分析也许从前的吏治也没到这一步,只是她们读书太少,容易被唬住。胡悦说,“你的想法,很好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们的过去决定了我们的思维方式。”
  “你的故事,让你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你会不会也很奇怪,一个美容医生,为什么会为了一桩危险性极高的案子千里迢迢地跑到美国来——甚至还自掏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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