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显是剪下来的照片,照片的另外一半被剪了,照片中的女人身穿旗袍,笑眉笑眼,斜睨镜头,颇有点风流妩媚的样子。她的面容,看着十分熟悉——这也是当然,看到她以后,于小姐和钟女士的长相就好像都有了个源头,她们脸上相似的那些部分,的确全都来自照片里的这个女人。
“这照片,有年头了。”师霁说,才说完就知道自己有点打探的嫌疑,他不动声色地续道,“清晰度可能存在一定的问题,不过,长相还是看得清。”
主人这么珍视的照片,当然不会就这么带走,他掏出手机,征询道,“我拍一张,还是稍后您给我发扫描件?”
“拍一张够用吗?”李生拿出照片以后,眼神便没离开过,以手指细细描摹过塑封的边沿,这时回得也有些慢半拍,语气里,似乎蕴含了无限的感慨和遗憾。
“这个清晰度,就算是扫描件也没什么区别的,应该够了。”师霁用眼神取得李生的同意,用手机就着盒子的背景拍了下来。“这件事,我会用心去办,李生请放心。”
“嗯……”李生还在注视着照片,眼神似有柔情无限,又似有难言的痛苦与恨意,半晌,才拉长了声音应下,把照片暂先夹回内层,关上盒子。“走,我们回去打针吧。”
这次来是补的水光针,师霁顺便检查了一下右肩注射保妥适后的情况。李生精神多少有些恍惚,只任他摆布,师霁检查完了,他一边扣扣子,一边冷不丁道,“你怎么不问?”
为什么有故事的人都是这样,不问,怪人家为什么不问,问了又怕是要怪为什么多嘴。但师霁可不想听太多,李生这种人的秘密,知道了必定要付出代价,别看眼下一切顺利,但其实他冒的风险不小,若一个人连这种危险的性虐游戏都不当回事,只能证明他平时做的事情要更危险。眼下是李生还沉浸在情意结里,才好兽化,如果就势骗出他内心深处最深的秘密,等他缓过劲来,若是动了疑,该怎么处置他?
“这个,有什么值得问的吗?”他有点不解地说,“以李生的年纪,这是您的初恋吧?”
李生神色一动,似有点好笑,师霁的语气就事论事,一副过尽千帆的样子,“这样的事,其实在我们门诊,也见得多了。”
撒谎就是要大胆,越是若无其事、假装客观,就越容易蒙混过关,李生有些自失地一笑,“是吗?”
他若有所思,倒不再说话了,师霁收拾好针剂,合拢医生包,“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一定留心,那,李生,我就——”
“噢噢。”
这一次,李生送他出去,一路都在沉思,师霁时而瞥他一眼,步伐依旧沉稳,肩膀也松弛,唯独收紧的就只有他的心:哪里都没出问题,他没做错什么,但,这拦不住李生,他开始动疑了。
“李生不必远送,我的车就停在前面。”他在玄关站住脚,笑得依然春风拂面。
阳光正好洒在他身上,一步不多,更内侧的李生,人还在门扉投出的阴影里,他凝视师霁良久,他的眼神就像是兽——在这一刻,你能清晰地感觉到,李生能成为S市一霸,必定有他的道理。别看他现在和你称兄道弟,一旦心意一转,绝对有能力让师霁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但师霁从来就不怕这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演技挑战,他像是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笑容依旧无辜,“李生?”
李生的眼神,在他脸上寸寸滑过,像是在搜寻什么,却最终无果,他轻声说,“好——不过,师医生,走以前,能给我看看你拍的照片吗?”
起疑了?
猜到他的来意了?
还是常规试探?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他动了疑心?
师霁心念电转,脸上却一派无辜,说着就掏出手机,调到照片递过去。“当然可以。”
他手机相册里大多数都是手术照片,最后一张是翻拍的照片,规规矩矩的翻拍照,视野没有一点不对,可能敏感的东西,什么都没拍进去,李生低头看了一会,又往前翻了几张,展颜一笑,把手机还给他。“看来拍摄效果不错,是我白担心了。”
“照片本来精度就这样,怎么拍都不是问题。”
师霁拿回手机,笑着要道别,他伸出手,“那,李生,保持联系?”
李生握住他的手,但没有摇晃,而是向下一拉,两人距离因此贴近,他贴着师霁的耳朵轻声问,“师医生,真的对那排瓶子一点不好奇?”
“这……”师霁看似恍然大悟地笑了,“名人都难免有些风流韵事,李生龙马精神,我羡慕都来不及,哪敢多问?”
他语调轻快,仿佛对此司空见惯,李生终于渐渐释疑,手慢慢松开,却又一下握紧,“这么说,如果哪一天,胡医生的名字也贴到上面——”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还是在找补自己的控制权,刚才那瞬间的示弱,果然已经让李生后悔,胡悦,不过是一个引子,他要确认的,还是自己至高无上、为所欲为的权威。
李生的双眼依旧紧密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两人距离这么近,任何一丝微表情的改变,都瞒不过这双饱经世事的双眼。但这题,师霁已经知道标准答案,他扯出哂笑,“李生对她出手这么阔绰,可见喜爱,怎会亏待?我和她也是这么说,如果能想通,这是她的福气。”
这无懈可击的表现,恰到好处的谄媚,终于让李生最后一丝顾虑都渐渐消失,他松开手,另一只手拿上来拍一拍。“师医生这是老成之言啊——有机会,也帮我多劝两句。”
“这是自然。”师霁也知道自己刚才是出了点小问题——他实在是太不好奇了。
两人道别后,他走开几步,又回过身,“不过……李生,实在是冒昧,我也有个小问题——胡悦她……虽然不能说丑,但长相和于小姐,还是明显不同,您喜欢的,好像并不是这个款——”
“你说得对,”果然,他什么都不问,李生也没安全感,这会儿发自内心地这么一问,倒显示出人性的弱点,叫李生更有从容的余地,他心情更好了,呵呵笑道,“脸不像,她——这个女孩子,是别的东西像,她身上有一股狠劲,一股心计——”
他意味深长的声音,伴随师霁一路下山,“有一种疯狂的感觉,和我想要的很像。”
狠劲、心计、疯狂?
师霁开下山的速度比必要的快很多,他时而想起那张照片和一整排的小瓶子,一个个名签晃过,好像其中一张就写了胡悦的名字,钟女士身上疤痕的照片,于小姐似笑非笑的表情,太多杂乱的念头闪过,让他几乎有骂脏话的冲动。刚才被另一个雄性压制了太久,虽然他是心甘情愿出于演技,但也难免暴戾,干脆打开车窗,在郊区高速上飞驰,一直开到市区,这才缓解下来,给胡悦打电话吩咐,“早上没大查房,你准备一下,一会补上。”
没等她回话,他就挂了,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她的声音,这让他觉得愚蠢。师霁一边开车一边在想日常工作,这是他安抚情绪的有效手段,接下来的手术、咨询和会议,全都是工作,私人情绪最好都闪到一边——
他一路都没看手机,胡悦也没回拨电话,师霁把车开进停车场的时候已经没在想她了,奔驰一溜烟开到自己车位跟前停下,还是打开的车窗,让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到耳膜里,惊醒他的思绪——
胡悦可能已经在楼下门厅里等了很久,他的车才一停稳,她就跌跌撞撞踢踢踏踏地穿着Crocs的拖鞋冲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趴在车窗边上,“师霁,你——你没事吧,我——我真不知道——”
她看起来真的有点想哭了,脸上潮红——可能是被停车场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双眼急着扫视他,又想给自己分辨又不知道怎么说似的,从没有这么狼狈。“我不是故意那么说——我真的不知道——”
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怔了几秒,才想穿个中误会,不禁冷嗤了声,但心情却忽然变得很好,“白痴。”
真是白痴,她还想解释,可他已经懒得听了,师霁这会儿不再怀疑他今天的行动有没有意义,冒的险是否有价值,他不再去想这些事情。“你的工作都做完了?”
“没……没有……”
她跟在他身后,一路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进了电梯才嗫嚅出几句,“我都不敢给你打电话发微信,怕弄巧成拙……”
“事情……顺利吗?”
还算她有点脑子。
扫了眼她的怂样,他嫌弃地撇嘴:一头的汗,又脏又丑。李生怎么会看上她?疯劲?
那排名签似又闪过,他一下收紧拳头,又松开——李容声马上就要完蛋了。
“快了。”他说,“你就等着瞧好了。”
李容声马上就要完蛋了。
他唇边禁不住挂了一点笑意,也许是这点胜利的喜悦,让他格外兴奋,她绯红着双颊崇拜又有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这一刻他甚至想要做点别的什么,但师霁还能控制得住,并且(现在已经很习惯很训练有素地)快速淡忘,他只是禁不住重复了一遍,把所有莫名的情绪都注入进去,又饿又狠地说。
“你就等着瞧吧。”
第80章 耳光
“哎哟哟哟哟,要老命了,小胡你手上稍微松一点好吧,稍微松一点,哦哟哟哟——真的疼的,嘶——天老爷喂,这一次怎么这么疼的。”
“您这是在做手臂,这一块连着桡尺神经,是会特别敏感一些。”胡悦笑着继续帮容太揉手臂,“有点刺痛很正常。”
舒舒服服坐了半个多小时,如果不是手臂这样的敏感部位,除了最开始针扎一样的轻微不适以外,之后也就是这时候拆掉吸头的时候疼一点了,容太对这个疗程终究还是满意的,她这是第二次来做手臂了——胡悦建议她一个月来做一次疗程,一次做3到4个部位,两台机器一起开工,大概也就是一个小时多一点,做完了再补一个RF射频循环,增强新陈代谢。这样身体负担相对会轻,出效果的部位也比较多,很快就能看到改变。容太之前做了拜拜肉,效果很显著,现在又来做一次稍微靠下的部位。
“做这个,也是上瘾的——这块肉是真的平了,但也就显得别的部位更凸了是不是?”揉完了手,容太揽镜自照,手臂这是刚做,肯定没效果,她又去摸摸肚子,一阵啧声,“你看,做完这一块,别的不做更难看了——效果是真的有效果,上次来做了左腰右腹,现在就已经有点不对称了,形状都看得出来。”
这是真的,容太不知不觉就把次数都用完了,上次过来刚又买了十几万,这种做哪里减哪里,几乎是立刻见效,又无需自己付出努力的疗程,最得她这样的阔太青睐,而且她全身是均匀发福,本来还没感觉,现在腰上瘦了一块,就更加觉得别的地方赘肉多。要不是还有脂肪细胞代谢的极限在,怕不是恨不得一次能做七八个部位。要不是这一次过来做手臂,有一点刺痛,这个疗法简直就是十全十美了。
“上一次没有这么刺痒啊,是不是因为最近我的身体不好了?”容太和所有同龄人一样,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科学理论,总想找个答案,“我最近吃得是比以前热气多了,就感觉该喝点凉茶——但是你又和我说——”
“对对,做冷冻溶脂的时候不要服用对肝肾影响没有定论的药物,定期也要去做肝功能检测是最好。”胡悦赶快接着说,“喝点凉茶是无所谓,但是中药茶还是要谨慎。更何况,您今天反应大是因为我们做的部位更靠近肘关节,神经更密集……”
等她穿上衣服,胡悦陪容太出去喝茶,掰开揉碎了分析一番,好容易把蠢蠢欲动的容太安抚下去,“还是你会说,小嘴这么甜,怎么什么话被你说出来都这么有道理的?”
见她只是笑,容太顶她额角一下,“就是太有主见,只会说别人,别人劝你呢,你就当没听到——你和你那个男朋友,发展得怎么样了?上次还说叫你去吃饭呢,突然间就有男朋友了,真的假的啊?要不是上次刘太说看到你和他一起,我还真当你这个男朋友啊,就是你们这些不省心的小孩子过年带回去的那种。”
建立一个阔太的交际圈,当然很有好处,容太之前在她这里做,还大多是看产品和服务,但现在完全不货比三家,疗程一个接一个的买,除了信任胡悦以外,也更有几分也是看在交际上——容太和刘太,本来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物,只是有些场合一同出席,算是点头之交。在这里反而比从前熟稔,胡悦会排,总是把刘太的疗程和她排在前后脚,容太做完疗程,喝几口茶至少也能同刘太寒暄几句,人脉,不就是这样常来常往中建立起来的?
“刘太。”刘太一到,容太就起来招呼她坐,“今天晚到了,路上堵吧?”
“堵车倒是还好。”刘太和容太一起吃几口茶,两个人一起八卦胡悦的男朋友,“是不是小谢啊?那个小伙子,我见过的,在那个餐会上……”
这两个中年太太家境不同,但却不约而同很喜欢给小姑娘做媒,刘太对谢瑞瑞印象不错,“他跟李生好多年了,身家殷实,性格也不错——我记得他对你很关注呀,谈多久啦?”
谢瑞瑞这顶挡箭牌,功能真是越来越强大,以前挡师娘,现在还能挡这些爱做媒的婆婆妈妈。胡悦觉得自己的手机都发烫了:最近事情多,两个人好几周没见面,微信联系也少了,谈多久?说不定人家都另寻新欢了呢。
“就是接触一下,”她笑着说。“彼此工作都挺忙的,都好久没见面了。我们科室马上要评职称了,这个年纪,还是以事业为先吧。”
“也对,”刘太对胡悦是有点欣赏的,闻言直接说,“你这个导诊,肯定是不如主治医师有前途,还是要先把公立医院那边的职称提上去,这边的待遇才好跟着提,再过几年,自己出去开诊所,我们就是你的第一批客源。那时候身价真是不破亿都难了——到时候,那个小谢可就配不上你了,别说以后,就是现在,他估计也焦头烂额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