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代不就是这样吗?
先太子李昊,怀烈太子李昱,哪一个不是姜后嫡出?哪一个不是被世家推崇?但结果都一样,都被他与人联合算计到死。
李昊李昱都死在他手里,齐明嘉生下的稚气幼儿,又怎是他的对手。
不足为虑罢了。
况齐明嘉又是一个豆蔻少女,与他相处的时间久了,帮他,还是帮东莱齐氏,还说不定呢。
李晃勾了勾嘴角。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秦钧困起来。
没了秦钧的李晃和太后,就像是没有了爪牙的猛兽,没了爪牙的猛兽,便不是猛兽了,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好在齐文心也没有让他失望,杜云彤被齐文心的一往情深骗得晕头转向,一切都在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抬起头,他仿佛看到了以后自己君临天下的场景。
绣着日月星辰的衮服,他可是期待了好久呢。
齐文心深夜去见李晃,再回到王家在天启城置下的府邸时,又遇到了负手而立的王少斌。
王少斌冰冷的目光扫过来,周围的丫鬟侍从尽数退下。
齐文心笑了一下,温柔道:“公子在这里等多久了?”
“虽然已经暮春,但夜里终究有些凉,公子还是多加注意身体才是。”
王少斌身上艾绿色的大氅被风荡起,转身走向正厅。
齐文心跟了过去。
屏退众人,想来是王少斌有话对她讲。
正厅里的茶水已经不热了,瑞兽里的檀香燃了一.夜,在清晨时只剩下极淡极淡的清香。
是兰花的香味。
王少斌最喜欢的味道。
齐文心抿了一口茶,抬眉看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眉目稚嫩,尚未完全张开,容貌并不像他那个粗狂的父亲,唇红齿白,如仙人手中精心雕琢的玉人一般。
听闻王宏早死的嫡妻有国色,王少斌的长相,大抵是随了她吧。
齐文心浅浅笑着,眼角眉梢,都是恰到好处的世家闺秀的端方秀丽,道:“公子可有要事告知我?”
“如今只有咱们两个,公子但说无妨。”
茶水不算凉,但也不算热,她端起茶杯,给王少斌续了一杯茶。
王少斌并未动茶,依旧冷冷地看着她。
齐文心一笑,道:“公子还是尽快说的好,若是晚了,怕是要耽搁去金銮殿的时间了。”
今日是最后一层考试,也是学子们最为看重的一场殿试。
正德帝昏迷一年有余,如今太子李晃代为掌政,今日的殿试,便是太子主持的。
虽为太子主持的,但也是四年才有一次的科举,故而世家学子们都颇为在意。
偏王少斌像是丝毫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般,仍与她僵持着,消耗着时间。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齐文心又抿了一口茶,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瑞兽里飘出来的兰香越来越淡,王少斌终于开口,道:“母亲想要什么?”
齐文心温柔一笑,放下茶杯,看着王少斌,柔声道:“想要的,自然是将军身体安泰,府上安静祥和了。”
面前的少年眉头微皱,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似的。
齐文心轻轻道:“我一介妇人,所求的,不过只有这些罢了。”
“母亲!”
王少斌语气突然加重,眼底带了几分薄怒,冷声道:“母亲无需与我兜圈子。”
齐文心睫毛微微一颤,王少斌突然又放软了声音:“若我说,我能救的出三殿下,母亲是否愿意就此收手?”
鎏金瑞兽里的檀香似乎已经燃尽,若有若无的兰香够轮着人的美梦。
齐文心又想起那年的雨天,她的母亲去世,齐府却张灯结彩,迎接着齐夫人回东莱省亲。
齐家的女儿那么多,每一个都穿着自己最为精美的服饰,簪着最漂亮的发钗,翘首以盼地看着凤撵上下来的人。
齐家虽然富贵,但与天家相比,终究是天壤之别。
三殿下李昙最得正德帝的心,若做了李昙的正妻,指不定以后便成了大夏朝最为尊贵的女子。
大雨不曾冲刷众人脸上的期待与向往,只有她的眼泪顺着雨水不停落下。
身着宝蓝色的少年从凤撵走下,她垂首拜下,耳边听到天际响起的惊雷。
她眼前,是一方干净的锦帕。
抬起头,少年气度雍容,禁卫军撑着伞,半分雨水也不曾沾染他的身体,只有他伸出的手,被雨水打湿了。
他尊贵耀眼得如天边的星辰,她是暴雨中无声哭泣的卑微的齐家庶女。
有些梦,是不敢想,也不能想。
齐文心笑了笑,道:“公子又在说笑了。”
“难道公子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李昙能救则救,若不能救,决不能用青州城池去换他的性命。
齐家利益重于一切,没有人能够左右这个事情。
她不能,王少斌更不能。
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微凉的茶水直冲肺腑,激得人的眼泪都出来了。
齐文心未翻到身上的帕子,才想起她的东西素来都是丫鬟们带着的,就连贴身的锦帕,她也从来不拿。
桌面赫然出现一抹缥色锦帕,齐文心抬起头,王少斌已经偏过去脸,阳光洒进来,她只看到他倔强的下巴微微抬着。
齐文心把锦帕推过去,纤细的手指按着胸口,道:“谢谢公子。”
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有这种反应般,王少斌看也没看被推过来的帕子,开门见山道:“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你与他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阳光温暖,王少斌逆光而坐,白如玉的侧脸在光线下透着好看的白皙,声音清亮且认真:“天下终究是李家的天下,齐家行事,无异于逆水行舟,逆天而行。”
说到这,他看了一眼齐文心,继续道:“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谢谢公子的好心。”
微风透过窗户吹进来,齐文心腕上成串的玉镯叮当作响,那一抹殷红的守宫砂刺得王少斌眼睛微疼,他侧过脸,不再看齐文心。
“时间不早了,妾送公子。”
齐文心微敛着眼睑,模样还似旧时温柔。
王少斌看了她一会儿,眉头微微皱着。
太阳一寸一寸生气,王少斌最终起身离开。
院子里,随从们已经备好了马车。
齐文心立在廊下,太阳升了一般,她的面容一半明媚,一半阴暗,静静立着,目送王少斌出府。
马车碾过青石板,留下浅浅的车轮印,齐文心对身边的丫鬟道:“备马车,我要去见杜家姑娘。”
杜云彤倒是没有想到齐文心会这个时候过来。
忙放下手里的事情,换了身见客的衣服,去花厅见齐文心。
哪曾想,刚刚坐在石凳上,一句寒暄的话还没有说完,齐文心已经跪在她面前,笼烟眉不胜可怜,如一株风雨中的深谷幽兰般。
杜云彤连忙去搀扶她,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说实话,她还真拿这种梨花带雨的美人儿没有办法。
尤其是,像齐文心这般漂亮的美人儿。
齐文心只是跪着,并不起身,低低抽泣着,声音也是微微颤抖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道:“姑娘救我一救。”
“这是什么话?”
杜云彤道:“姐姐是大将王宏的正妻,莫说青州之地,天启城的勋贵们也要给姐姐几分薄面,谁敢对姐姐不利呢?”
作者有话要说: 齐文心:人生在世
全靠演技
第84章
杜云彤委实不知道她能齐文心做什么。
帮齐文心救出李昙, 让齐文心和李昙双宿双飞红尘作伴, 活成只羡鸳鸯不羡仙?
别开玩笑了, 她怕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帮齐文心。
秦钧还指望着用李昙的性命换阳谷昌平济阴的三座城池, 这三个地方离天启城太近了, 齐家屯兵在这三座城池里, 对于秦钧来讲,始终是一个威胁。
不出十日便能兵临城下,秦钧从北地调兵都来不及。
跟悬在脑门上的一柄利剑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一刀两断送人上西天。
秦钧懂这三城的重要性, 齐家必然也懂, 至于齐家愿不愿割舍这三城用来换李昙的性命, 杜云彤觉着, 大抵就要看李昙在齐家人心里的位置如何了,以及齐家想要争霸的野心有多大。
一个嫁出去的女儿生出来的孩子, 八年五载还见不得一面,情分想来不会太多的, 但当这个孩子是天家的子孙, 冠着李姓时, 再怎么淡薄的情分,也会随着李昙的姓氏与身份水涨船高起来。
若其他皇子上位,看着诸侯林立,皇权不稳的场景时,必然是会想办法削藩的, 齐家虎踞青州数百年,当惯了只手遮天的诸侯,怎么能容忍一朝从云端跌落地面,放弃权势与财富,去过普通世家的生活?
齐家想保持现在这种一方小朝廷的现状,推举和齐家一条心的人上位,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而李昙,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晃有荥泽郑氏做后盾,虽与秦钧有些小纠葛,但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不到一定程度,秦钧不会对他贸然动手。
他只需要维持现状,不时时试探秦钧的底线,他的储君位置便会很稳。
而李易,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有秦钧太后辅佐,但秦钧对于李易的态度更多是冷眼旁观。
自李昱死后,秦钧对皇子夺嫡之事便不怎么热衷了。
李晃和李易,无论哪一个人当皇帝,他的反应都不会太大,前提是他们要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若是不然,秦钧有能力把他们推上皇位,也有能力把他们一脚踹下来。
李晃李易不需要齐家人辅佐,八.九十十一和十二皇子又太小,自顾都尚且不暇,有什么资本去和已经成年的李晃和李易争皇储之位?
所以齐家只能选择李昙。
阳谷,昌平,济阴,这三个城池齐家或许是舍不得,但他们不得不让,或让出一个,或两个,来换取李昙的活命机会。
只要李昙活着抵达青州城,他们有的是机会以李昙去号令诸侯,毕竟正德帝清醒的时候,最中意李昙为储君的。
他们有的是机会借题发挥。
而秦钧这边,却是不怎么担心他们借题发挥的。
阳谷,昌平,济阴,三城只要有一个在手,只需在城里驻扎大量兵马,齐家人出兵的动向便会被秦钧洞察得一清二楚,更有甚者,在齐家人刚出兵的时候,就能把他们截杀在半途中。
杜云彤看着梨花带雨的齐文心。
无论对秦钧来讲,还是对齐家人来讲,李昙都有着能够扭转战局的重要性,她不可能看齐文心哭得甚是可怜,就把李昙给放了。
除非她傻了,或者疯了。
否则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她才不会做。
齐文心一直跪着不起来,杜云彤也不做坐着受着她的跪拜,陪齐文心蹲在地上,放柔了声音劝慰着齐文心:“姐姐,你不说是什么事情,我也没办法帮你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个时代又不流行雷锋那一套,稍微心软一点,就能被人连皮带骨头一块活吞了,姜皇后和先太子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姜皇后还有姜家人做后盾呢,其结果不也一样?
人善被人欺的年代,容不得任何一个傻白甜。
许是哭累了,又许是杜云彤的这句话说到了她心里,齐文心微微抬起头,眼底仍聚着泪花,颤声道:“我实在是没了法子,才来找姑娘的。”
“我但凡有一点出路,也绝不会来为难姑娘的。”
“姐姐这是哪里话?”
杜云彤见她神情终于略有些松动,一边用手帕给齐文心擦着泪,一边搀扶着她起来。
拉着齐文心一同坐在石凳上,杜云彤道:“姐姐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说实在话,齐文心这个人,让人看不透。
从相貌气质上来看,她是一个清雅高洁如兰的人,淡淡的,浅浅的,周身仿佛笼罩着一身薄雾,像是生长在幽静远离人烟的深谷之中的兰草。
按理讲,这种闲云野鹤般的人,是不将功名利禄放在心间的,可是她的眼底,也有着对于权势富贵的向往,她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极为合格甚至出色的世家女——万事以世家利益为中心。
但是在谈及李昙时,她身上的少女情怀是做不了伪的,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向没甚大表情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浑身仿佛都在冒着粉红泡泡。
这样一个极为矛盾的人,让人很难从她的言行举止中看出她究竟想要什么。
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也就不知道她会做什么,她可能是朋友,也可能是敌人,让人时刻都不敢掉以轻心。
杜云彤发誓,在对上素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李晃时,她都没这么警惕小心过。
小丫鬟又送上来了锦帕,齐文心的眼泪终于止住了一点,不再是刚才泣不成声的可怜模样。
齐文心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柔柔道:“请姑娘屏退左右。”
杜云彤道:“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婆子们尽数退下,齐文心终于断断续续开口:“大哥...大哥说要放弃三殿下。”
杜云彤手指微微收紧。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齐文心会哭得这么伤心了。
人总是贪心的,一边享受着权势带来的优越生活,一边又想要情郎留的性命,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齐文心终究是要做出选择的,是背叛齐家,还是放弃李昙。
齐文心之前说她可以调动三城的守备军,三座城成为空城后,然秦钧出兵驻扎在城里。
但说真的,杜云彤对于齐文心的这种说法持怀疑意见。
王宏宠齐文心,没有得到齐文心的同意后,他可以控制自己的下半身,不强迫齐文心跟他同房,但是,这仅限于家宅之中。
指不定是王宏见惯了太多柔顺娇媚的女子,现在就爱齐文心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雅气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