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清早才打发山奴去弄辆马车,根本来不及定制,寻思着弄点标志性的车外装饰也就成了。
乐云什么日子都过过了,没奢侈的毛病,她在院子里惊见那随风飘扬的绣金纱幔,还以为是山奴品味清奇。
可这一车厢的金箔不提,单单这能在颠簸中牢牢的吸在茶盘上的茶壶和茶杯,就不是什么等闲之物,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的。
果然山奴闻言答道:“不是买的,这是郡主府收的礼,因为没有署名,一直没有录入,”
山奴说:“这种大件也没法放进库房,一直停在后院,等着送礼的人来补上署名”
“有人来吗?”乐云还挺稀奇,她搜刮了一番脑中的记忆,像大司农承那种偷传家宝送人已经算是算是异类。除此之外,她不记得皇城中哪家纨绔会如此大手笔的打造黄金车送人。
毕竟官员都会低调,而商贾爱财,嫌少这么挥金如土。
“一直都没有人来。”山奴说:“不知道是谁送的,收礼那日记录的库房小厮,只说送礼来的那人带着和这马车一般闪眼的黄金面具。”
“因为那天太阳大,这车和那带着面具的人,都实在太晃眼,所以记得很清楚。”
山奴说:“库房小厮说,那天送礼的人特别多,他一错神的功夫,那带着面具的人就不见了,只留下了马车和那三匹枣红马,马鞭上系着礼带,却没有署上姓名。”
“送礼不署名?”乐云坐起来,忍不住又仔细看了看这马车,发现不光到处包裹着金箔,就连软垫上都是金线纹绣,跟外头随风飘荡的纱幔如出一辙。
马车后壁上还有几个显眼的凸起,乐云挨着个的按下去,会从车壁上弹出相应的储物格,里头都是一些剔透的白玉瓷瓶,瓷瓶上简单粗暴的贴着红签,写着止血散,跌打酒,玉露膏……
“玉露膏是什么东西?”乐云嘟囔着,拿起来看,要打开闻,被山奴给拦住了。
“主人,还是不要打开,”山奴说着拿过乐云手里的白玉小瓶子,放回储物格,“要是主人喜欢,这些要找医师验过……”
“主人那个别……”
“唉!”
“咚!”
乐云转了车壁上一个圆型的凸起,之后便是瞬间天旋地转,山奴和她一起被翻转下坠,落在了车板之下,而车板在两人落实后,又严丝合缝的闭合。
“这是……什么?”乐云砸在山奴的身上,砸的山奴闷闷的哼了一声。
山奴声音在一片黑黢黢里低低的贴着乐云的耳边传来,“是一个机关,这个机关能向下打开,也能向上。”
山奴顿了顿又说:“山奴早上的时候,都仔细检查过,除了这里,车顶也能打开,而且车壁不是木制,是铁制。”
车底能藏人能逃命,车壁是用一指厚的铁板打造,只要在里面上锁,任外头刀枪剑戟难以攻破,整个车厢就会变成坚如磐石的保护壁垒。
“哈,”乐云笑了下,“等回去派人查查送礼的是谁。”
她还真好奇送车的是谁,这份礼物真的是贴心极了,知道后定要好好的登门感谢,这明显就是精心打造,送给她这样步步惊险的人来用,再适合不过。
不过此刻……
“咱们怎么上去?”总不能就闷这里待着吧。
她话音一落,山奴不知道扳动了什么,随着咔哒咔哒的声响,她们被以一股力推着朝上,闭合的车板翻转,将她和山奴又翻转进马车车厢。
这次换乐云在下,山奴牢牢的拢在她上头,两人间的状态避无可避,乐云咽了口口水,轻声问:“到天禧楼要多久?”
“马车要半个时辰左右……”山奴哑声回道,接着支起胳膊,要起身,乐云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又去转动机关,叼着山奴的耳朵咬了一口,细声说:“还有时间。”
再次天旋地转,两人翻进逼仄的车底箱……
绣金的纱幔随风飘荡,三辕马车三匹油光锃亮膘肥体键的枣红马,拖着几乎霸占了半条街道的马车,在市集人流中缓缓穿行,披软甲执剑的侍卫,和比寻常人家小姐还要端庄娇美的婢女,依次跟在马车前后。
一行人虽然没有如官员出行一般鸣锣开路,却因为这金光灿灿声势浩大的马车,迫的未等走到近前,行人便开始纷纷让路。
而此刻马车中,伴随着咔哒咔哒的声响,乐云和山奴重新被翻转进车厢,山奴被乐云推下身侧,翻躺在软垫上整个人直挺挺的僵着。
乐云推着他趟平,仔仔细细的给人系好腰带,整理好衣衫,这才动手整理自己的衣裙,从怀里掏出一块儿洇湿的锦帕,摊开晾在小案上。
倒了茶水,从小案底下拽出一个广口瓶子,乐云漱了半天的口,伸手摸了摸,头发有点乱,她不得不将车窗开了个小缝,敲了敲车壁。
“青黛,带着梳妆盒进来。”乐云吩咐道。
随即她回头看了一眼兀自灵魂出窍的山奴,抬手用拇指轻抿掉嘴角蹭花的唇红和水渍,用膝盖顶了下山奴的腿,柔声问到:“怎么样,舒服吗?”
“怎么能……”山奴一向不控制就大的吓人的声音,此刻却是气若游丝一般,他将发直的视线转到乐云的脸上,一副不敢相信现实的模样。
乐云趁着青黛还没进来,赶紧俯身亲了亲山奴的唇,软乎乎的,她又没忍住咬了一下,捋了一把山奴汗湿在抬头的头发,温柔道:“好好回味,一会不许下车当脚垫。”
青黛轻轻敲了敲还锁着的车门,乐云刮了下山奴的鼻子,“别瞪了,闭眼睛休息一下……奴隶要听主人的话。”
山奴转身面对车壁,笔直的脊背弓起来,颤着睫毛闭上眼睛,显然是刺激的狠了。
乐云实在是稀罕他这副模样稀罕的紧,开车门之前,没忍住又拍了拍他因为弓腰翘起来的屁股,手感紧实有弹性。
马车门打开,青黛提着一个小梳妆盒进来,一见撅在旁边面壁的山奴,就笑了。
“赶紧着,给我头发重新梳一下。”乐云用胳膊肘撞了青黛一下,撞回她的注意力。
妆容补好,马车也正好停下,山奴要起身出去,被乐云搂着蹭了一脸的唇红,没法出去垫脚,只好作罢。
“在下段子渊,”门外嘈杂和议论声里,有一个温润的男音传进来,“恭迎郡主。”
风吹车帘掀起一条缝,乐云顺着缝隙,见外头嘴上说着恭迎,实际却连腰都没弯的人,顿了顿,挑了挑眉,如此可见,她这个郡主的名有多虚了。
只是乐云不介意,来见段子渊,只是想借着他给自己再造造声势,好的坏的无所谓,顺道把山奴想要她安分嫁与谁相夫教子的念头给断了。
说实话,乐云不太记得段子渊长什么模样,只知道他一身儒雅气质,却于床事上下手非常狠,表里不一的变态一个。
青黛掀开了车帘,车夫将脚踏放好,乐云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钻出马车。
至此,在皇城中一度名声大噪画像画册满天飞,权贵求见数月不得的乐云郡主,才算第一次光天化日之下露了面。
来的人真的不少,乐云猜想大概是天禧楼的少东家“走漏”的风声,整三层小楼,皆是不顾初冬寒风,窗扇大敞四开,间间人头攒动,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以马车为中心,只才停驻了这片刻的功夫,便是里三层外三层站了不少拢袖围观的人。
她一出现,乍然的片刻安静后,便是此起彼伏的议论,热气呼出来,转眼就成了有形的白雾飘散在半空,乐云恍惚想到上一世最好年华里,登台表演时,也没有这般的空巷盛景。
不同的是那时她是巧笑奉承的妓子,有权贵投来眼光,便要倾力舞蹈,而现在她虽挂着个郡主的虚名,却也是切切实实的权贵,就连传进耳畔的评头论足,都裹挟着盲目的赞叹。
她如今容貌已毁,还扮这副阴沉样貌,美在哪里?这皇城中,不是一向风靡温婉端庄的女子,何时她这打扮,也变得别有韵味了?
乐云心念翻转,却是片刻没停,伸出纤纤五指,轻搭上段子渊伸过来的手,缓步走下马车。
她余光在紧密观察段子渊,车帘放下的瞬间,她可没错过段子渊撇过来的眼,乐云是刻意的,就是叫他见着里头有人。
而段子渊抬眼看她时,有片刻的凝滞,可见今天这副打扮没有白费,他看似温润,实则性情暴烈,此刻必定糟心透了,说不定现在就想要回他那传家宝。
果然他原本虚虚握着乐云的手松开了,乐云装作没注意他的细微转变,侧头看了仍站在原地的段子渊一眼。
段子渊也只是片刻的失态,得体的笑意马上挂好,微微欠身,一手向前道:“雅间已经已经命人备好午膳,郡主随我来。”
乐云矜持的点了点头,跟在段子渊的身侧,走了两步,还故意恋恋不舍的回头看向马车。
等到再转回来的时候,果然段子渊连那一点点的欠身都没了,将手也放下,侧脸弧度绷紧,稍稍又领先了乐云半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在前方带路。
乐云不紧不慢的跟在段子渊的身后,在进了雅间之后,由段子渊引着坐上席位,接下来就是漫长而尴尬的午膳。
乐云其实还吃的挺惬意的,只是段子渊就没那么轻松了,这郡主的真人,简直和画册上天壤之别,从进屋坐下之后,连一句客套的寒暄都没有,难不成突逢大变,连原本的教养也一并丢了?
而且他先开口,与他搭话也不抬眼看他,就一直慢条斯理的吃东西,无礼至极。
段子渊之所以会下重礼约见这虚名郡主,一部分是因为苍翠林传出的画册上,这郡主是个情深义重的美人,并且画册上的每一张,那笑容都十分惑人,再加之权贵争相示好之下,他揣着几分好奇,也不乏跟风争口气的意图。
毕竟这郡主出了苍翠林后,便一直不露面,又是有史以来,皇帝封赏最多的一个,连带着一起出来的奴隶和丫鬟都跟着鸡犬升天。
段子渊想到奴隶,眼睛微微眯了眯,开口道:“这菜可还合郡主的胃口?”
乐云依旧没有抬眼,只是点了点头,伸手朝身后勾了勾手指,青黛极有眼色的躬身向前,狗腿样做的很到位。
“去,”乐云直接视段子渊为无物,指着桌上一盘花样繁杂的糖糕道:“命厨房每样做一些,送去,他最喜欢这些甜的。”
乐云说着勾起一边唇角笑,眼角挑了下,脖颈以下腰腹以上能动的骨头,来了个极其隐晦的“水波浪”。
这是妓馆里不入流贴身舞的动作,非是玩的开的熟客不得见识,这一下浪的青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而对面正含着一口菜,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段子渊,显然属于妓馆里玩的很开的熟客,乐云做完这个动作,他一口菜估计是去岔了地方,偏头都没赶趟,直接钻到桌子底下一顿猛咳。
乐云强忍住笑意,她说的本来就是叫青黛命厨房做一些送去给青峰,只是语焉不详,段子渊很显然是联想到了别处,比如车里他方才看见的山奴。
她与山奴相好,画册从苍翠林传出来,整个皇城都知道。
但这些贵族们私下个个豢养奴隶妾侍,本来没什么稀奇,只是哪怕像段子渊那种虐打的癖好,熟悉些的人尽皆知,但这种事情,基本都是捂在后宅被窝,没人会扯到台面上来。
而她今天出门赴约,竟然把奴隶带在马车上厮混,还半路明目张胆的要丫鬟去给奴隶送吃的,这简直是哧裸的羞辱,更别提她还“举止轻浮”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