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人被搅醒,带着鼻音不悦的问道:“何事?”
“甘泉宫派人来报,说小皇子高热不退,恐有性命之忧啊!”
一瞬间,床上的人掀被而起。
瑶光同样坐了起来,她撩开帘帐,问:“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小皇子脾胃弱,吃了不好的东西,引发了高烧。”
瑶光侧头看向匆忙穿衣的刘钧,道:“陛下莫急,小皇子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你睡吧,朕去看看。”刘钧穿好衣裳,匆忙而去。
“轰隆——”天空降下了一个惊雷。
瑶光扬声道:“小石榴,让人照顾好陛下,别让他淋雨。”
“奴婢这就去。”
一通慌乱过去,瑶光的睡意也跑了个没影儿。她皱着眉头,同样为小皇子担忧。如今陛下膝下就只有这一位皇子,身份尊贵,若他出了什么岔子,朝中的大臣又要上本上奏,请陛下广选秀女了。选秀便也罢了,说不准还会传出一些风言风语,有辱陛下龙威。
将近天明,瑶光才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待醒了后,外面的太阳已经很高了。
天空一碧如洗,想必是昨日那阵大雨的缘故,空气里都透着股清爽的味儿。
“小石榴,小皇子如何了?”瑶光问道。
“小皇子倒是无碍了,就是皇后娘娘……”
“皇后怎么了?”瑶光诧异,“难道陛下治她醉了?”
小石榴点头:“昨夜听闻小皇子生病,萧妃不顾暴雨赶了过去,接着就和皇后好一顿分辨,大约是指责皇后照顾不精,光是把小皇子强要了过去又不心疼他,让他这么小便吃了那些生冷之物,差点儿没命。”
“这怎么能怪皇后?照顾孩童本就是十分累神的活儿,偶尔有疏忽也实属正常。”瑶光这次倒是向着皇后说话,觉得皇后着实冤,费力不讨好。
“娘娘,您就这么信皇后?不担心是她……”小石榴眨眨眼,不好说得太过直白,意会便可。
“皇后又不傻,明知道萧妃如今仗着有孕气焰嚣张,阖宫都要退避三舍,她现在去算计萧妃的儿子,有什么益处吗?况且玉儿早就记在皇后的名下了,皇后膝下无子,疼爱这唯一的孩子还来不及,怎么会虐待他?”瑶光分析得头头是道。
小石榴点头:“您这样说倒是很在理。”
“可怜皇后……”瑶光叹气,“简直是养虎为患啊。”
“莫不是萧妃自己……”小石榴顿悟。
“嘘。”瑶光竖起一根手指,“噤声,咱们什么都不知道。”
小石榴点头,闭紧了嘴巴。
后宫,明哲保身为上。
后面连着好几天刘钧都去了永信宫陪伴萧妃,安抚她的心情。反观甘泉宫,因为皇后被训斥照看皇子不力,整座宫殿都笼罩在一股阴云之中。
“贱蹄子!真以为自己肚子揣了二两肉就能飞上枝头作凤凰了?做梦!”郑嬷嬷咬牙切齿地唾骂着,若是萧妃此时在她面前她肯定得不顾尊卑咬下她一块肉来。
皇后跪在小佛堂的蒲团上,一脸无欲无求。
“娘娘,您再这么不争不抢下去,别说秦贵妃要踩您头上去,就连那出身卑贱的女人也要在您面前来抖威风了!”郑嬷嬷一见着这般心如止水的皇后便想撞墙,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若是她,早就打上门去了,哪里容得上别人来甘泉宫放肆。
“嬷嬷,我膝下无子,就算去争了抢了,又有何用?”皇后淡然的说道。
“您争了抢了才有机会怀上皇子啊!”
皇后摇头:“这么多年我已经看透了,大约是我命中无子,强求不得了。”
“娘娘——”郑嬷嬷怒其不争。
“嬷嬷要是没有其他的事的话,就先退下吧,本宫要念经了。”皇后阖上双眼。
郑嬷嬷一口气赌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只好甩袖离开。
皇后睁开眼,注视着面前的神像,喃喃道:“姑祖母对我失望,皇上对我失望,如今连嬷嬷也……”
“难不成真是我气数已尽……”
入夜,郑嬷嬷见皇后还未出来,便敲门进去请她用晚膳。
“啊——”
“什么?”瑶光差点儿从床上滚下来。
“皇后娘娘殁了。”
外间,丧钟敲响,不多不少,整二十七下,国丧。
元康十五年冬月初十,孝敬慧皇后薨逝,年仅二十五岁。
一夜之间,宫城白了头。
刘钧坐在甘泉宫后殿的台阶上,一声不吭地望着前方,面前便是孝敬慧皇后的棺木。
“贵妃娘娘到!”
往日,一听到贵妃二字他便如打了鸡血一般,无论多忙多累都会给她一个笑容。如今,他愣愣地看着棺木,什么表情也没有。
软轿落在甘泉宫门口,一位力壮的嬷嬷弯腰将贵妃驼上了背,进了殿,将贵妃小心搀扶到皇帝的身边。
“陛下。”
刘钧一动不动,唯有双眼红肿。
孝敬慧皇后与他,年少结发,鹣鲽情深。纵然近来几年多有矛盾,但总归是小事,再见面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就揭过篇儿了。他如何让也没有想到,他不过是申斥了她一番罢了,她怎么就如此想不开呢?
“娘娘若泉下有知,定不愿陛下如此伤神。”瑶光坐在他的身侧,也不管台阶是否冰冷。
“你不懂……”他一开口,嗓子哑了,人也颓了。
瑶光有一瞬间的心酸,她这个后来者,兴许真的不懂他们这样的结发夫妻的情份罢。
但劝还是要劝的,不为他,也为那案桌上高高垒起的奏折啊。
孝敬慧皇后薨逝三天了,他一日朝也没有上过,一本折子也没有批过,整天整夜地坐在这里,望着棺木出神。
有人来请她,说只有贵妃娘娘可以劝慰陛下。如今看来,贵妃“这包药”也失灵了。
她微微偏过头,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默不吭声地陪着他。
要悼念要追忆都好,只求他颓丧过今晚之后能够振作起来。
……
孝敬慧皇后的丧礼由秦贵妃主持。国丧期间,停嫁娶,辍音乐,军民摘冠缨,命妇去装饰,每日三奠,甘泉宫哀声一片。
停灵二十七日后,入葬皇陵。
丧事毕了,皇帝病倒在榻上,贵妃也轻得犹如掌中燕,往日圆润的双颊渐渐褪去,露出几分少妇的稳沉来。
“咳——”龙床上,刘钧侧身咳嗽,宫女捧着痰盂在他面前。
门口,瑶光被人搀扶着步入。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脚伤未愈之前不要走动吗?”他抬头看向她,眉梢挂上了惊讶,“你怎么瘦这么多?”
他为了其他女人日夜苦熬,直至病倒,如今终于看到了后方的她了吗?
真是一报还一报。
瑶光走来,坐在床沿处,道:“陛下久病未愈,朝臣们都上奏要来宣室探病,臣妾拦了这位拦不住那位,得罪了不少大人。”
“朕这一病,倒是让你操心了。”刘钧躺靠在软枕上,面色苍白的看向她。
“陛下知道就好。”她微微撅嘴,一脸埋怨。
难得她也有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牵过她的手:“孝敬慧皇后故去,朕神思俱哀,虽知道这般不理朝政是为失职,但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来。”
“那臣妾给陛下说一个好消息,陛下听了之后一定要振作起来。”
“什么好消息?”
她低头,嘴角携带着一丝羞涩:“臣妾,有孕了。”
“……”
“陛下?”久未闻声,她抬头看去。
床上的人愣在那里,嘴张得大大的。
“这、这可是真的?”他嘴唇颤动。
“太医才确诊了,已有月余。”她扬起一抹微笑。
刘钧突然直起身子,朝着外面喊道:“来人,宣太医!”
“臣妾已经诊过脉了……”瑶光阻拦他。
“朕与你的皇儿来了,朕得好起来,得立刻好起来!”他果断掀开被子,像是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蕴藏在体内,“嚯”地一下就站起身来,倒是把瑶光惊了一跳。
原来,真有心药这一说啊。
第36章 冷战
“有孕了?”朱照业回头,眼神中含着一股不易察觉地震动。
金水也不知为何主子对贵妃娘娘有孕一事如此惊讶,点头道:“陛下方才下旨,要大赦天下,罪轻者赦免,罪重者减刑,死犯不免。”
“她,怀孕多久了?”朱照业搁下笔,拳头不经意间在身后收紧。
“不过月余。”
月余……朱照业的眼眸一闪一闪,里面藏着令人心惊的期待。他暗自猜测,也许这个孩子不是刘家的,而是他朱家的……
可,这世间真有这般巧合的事吗?他不敢报以更多的期待,但心底又难免做此类的畅想。若真是她与他结下的“珠胎”,那她如何敢欺骗陛下,而他又该如何对待她?
……
任由朱照业在这般百爪挠心,瑶光却无类似担忧,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再清楚不过了。
“陛下也太看重了些,这让外面的人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听说刘钧大赦天下,坐在后宫的瑶光苦不堪言,“如此高调,太皇太后又该如何看我?如今还在孝敬慧皇后的孝期中,太过张扬反而坏事。”
“娘娘您多心了,这大赦天下也是为了给皇子积福,百姓们感激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您呢。”小石榴安慰她。
“贵妃娘娘,寿康宫遣人来请您,说太皇太后要见您。”伺候在外间的宫女隔着帘子弯腰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看,这不是来了么。”瑶光扶额。
小石榴扶她起身:“您也别怕,如今您有孕在身,太皇太后不敢对您怎么样的。”
“但愿如此。”
今日天气不错,积雪化了,树丛也露出了一丝绿尖儿,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梅花清香。
贵妃的轿撵一过,路边的宫人们纷纷下跪。谁不知如今后宫是贵妃作主,加上皇上宠爱,此番又怀有身孕,更是独领风骚,无人敢怠慢丝毫。
才进宫的小宫女有幸见着贵妃的轿撵,待它一过,便忙不慌地抬头看去,眼含艳羡。
“找死不成!”身旁的嬷嬷一个巴掌扇过去,小宫女呼痛,赶紧捂着肩膀。
“奴婢再也不敢了。”
底层的人对身处高位的人天然中含着一股羡慕又嫉妒的心情,可她们却没有想到这爬到高位之人一路走来所受的磨难,这些又岂是她们洗洗衣裳做做扫除可以比拟的呢?
瑶光一进寿康宫的殿门便察觉到了一股冷峻的气氛,她提着心,一步步地朝着里面走去。
太皇太后坐在上位,闭着眼捏着佛珠,平和的面容上藏着的却是不怀好意的算计。
“臣妾见过太皇太后。”瑶光蹲身行礼。
太皇太后像是没听见似的,眼睛也不睁一下,也不叫起。
小石榴心底暗自发慌,这初孕之人怀胎不稳,最是需要悉心照顾的,太皇太后这般不冷不热的给下马威,真是心肠歹毒。
瑶光垂眸,身子蹲得稳稳的,丝毫未有晃动之意。
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见此,侧头低声在她身边耳语。
须臾,太皇太后睁眼,轻轻抬手:“起吧。”
“谢太皇太后。”瑶光道。
小石榴赶紧先一步起身,上前稳稳地扶着瑶光。
“你有了身孕,哀家十分高兴。”太皇太后看着她,不疾不徐的道,“可这后宫也不止你一人怀胎,陛下还在兴头上,一时偏宠你也在情理之中。你出身名门,应谨记闺训,切莫仗着怀孕便作出轻狂之事,平白地给娘家增添笑话,也抹黑咱们刘家。”
瑶光微微闭眼,忍了。
“哀家说的,你可记住了?”
“臣妾,谨记。”
见她神色冷淡,太皇太后心里总算舒畅了一番,嘴角含笑:“既然你有了身孕,那伺候皇上便有些不便了。”
瑶光心底冷笑,总算开始露马脚了。
“哀家有一侄孙女,秀丽端庄,知情识趣,伺候皇上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太皇太后笑着道,“自然,如今你掌管后宫,这要进人也得经过你的口,哀家今儿便是叫你来商量商量的,你意下如何?”
可真是抬举她。
“太皇太后族里的女子自然是百里挑一的。”瑶光道。
“那你便是许了?”太皇太后步步紧逼,一定要让她松口。
从入宫之日起,瑶光便有此觉悟,她的郎君并不是独属于她一人的,她无权霸占他。
“此事臣妾无异议,太皇太后作主吧。”
“好,秦家教出的女子果然是大方端庄之人,哀家可算是没看走眼啊。”太皇太后大喜,看向她的目光中也稍带了几分温和,“既然如此,哀家也不打扰你养胎了,你这边跪安吧。”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太皇太后啊!
“臣妾告退。”瑶光漫不经心地行了礼,带着宫女离开。
太皇太后笑着对身旁的人道:“去,请陛下来。”
“诺。”
刘钧因着瑶光有孕总算振作了几分精神,正埋头处理前些日子堆积的奏折,忽闻太皇太后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