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又要到十八郎的生辰,不知这次想要什么寿礼?”她笑着问他。
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说:“有你在身边,便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还能奢求什么呢?”
她听了但笑不语,心中却盘算着送他什么好。这时管事的来报,说高力士携圣人口谕驾到,已在门口。两人一愣,不知此时圣人为何派了他来,却忙起身相迎。
李瑁伤还未痊愈,被玉茗搀扶着站起身来,刚要出屋,却见那高力士已经走进院中,一见他便阻止道:“寿王殿下有伤在身,切勿起身,圣人说了,特允许殿下卧床接口谕。”
李瑁听了一愣,与玉茗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圣人会对他如此照顾起来,却仍是规规矩矩谢了恩,站在一旁,低着头等待高力士宣旨意。
高力士将拂尘一甩,正色说:“圣人口谕,寿王李瑁此次替朕亲征有功,又身受重伤,有子如此,朕深感欣慰,特赏赐加实封至千户。”
待两人写完恩,高力士笑着说:“恭喜寿王,此次边关一战,壮我大唐皇威,圣人高兴得很,还让我顺便慰问寿王伤势如何。”
李瑁施了一礼答:“还请高力士替我谢父皇关心,如今伤势已无大碍。”
高力士点点头,看了眼旁边的玉茗笑道:“寿王好福气,有王妃这等重情女子相伴终生。”他这句话说得令李瑁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旁边的玉茗,见她只是微微一笑,似是知道他的意思,心中就更奇怪了。
待高力士走后,他问起她方才高力士是何意,她本不想说,经不住他一直追问,这才将李林甫弹劾一事说了,待说完又说道:“这件事本不想让你知晓,毕竟是我有病乱投医,生怕你在千里之外分了心,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总算是没有惹出什么乱子。”
听她说完,李瑁沉思良久,叹了口气说:“没想到竟然发生这等事,又让你为我操劳了。”他想了一想,又说道:“只是,我听闻那杨国忠也并非良善之辈,他以前便依附李林甫未成,这一次帮我,实际却是仗着贵妃的受宠想要独成一派,朝中难免又是一番争斗。”
玉茗听了,不知自己是不是惹出什么麻烦来,忙问道:“那我是不是做错了,如你说的那般,这一次岂不是引狼入室?”说完,她便后悔不该掺和这后宫之事,原本只想帮他,没想到竟然干扰到朝局,
李瑁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笑道:“与你无关,就算不因你这件事,想必杨国忠也早有借贵妃之力上台的想法,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呢?朝中这等奸佞之人肆意妄为,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他看玉茗似懂非懂,摇了摇头,对她说:“这些事,你不懂也无妨,有什么事,还有我在。”
不管怎样,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李瑁因祸得福,在五年之后,终于被玄宗重新重视起来,朝中那些官员闻风而动,原本冷清的寿王府又渐渐开始热闹起来。只不过,李瑁习惯了清静,就算有客要见也极少约在府中,省的打扰到玉茗的清静。
到了李瑁生辰这日,他一早便不见了玉茗,东院西院都看了,哪里也没有她的身影,心中正奇怪,却见她笑着走进门来,身后的婢子还端了一个大碗。
正想问她去了哪里,只见她吩咐婢子将那碗小心放在自己面前,却是一碗面。他看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面纳闷,在抬头看她,却见她坐在自己对面,笑着说:“今日是十八郎生辰,我听说最近长安城中时兴在生辰之日吃寿面,便找了人学着做,你快尝尝合不合口。”
李瑁笑道:“我只听闻那些小户人家会做面片汤,却从未在宫中尝过,你这又出来一碗听都没听说过的寿面,可真让我开了眼界。”他挑起一根面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好像那是一道珍馐美味,待这一口下肚才问:“这是你做的?”
玉茗答道:“当然,忙了一个清早呢。”她说完还伸出手来给他看手上的面粉,待他相信,又赶忙问:“好吃吗?”
李瑁见她衣襟袖口皆沾了面粉,不知道她将那灶房折腾成什么样子,笑着问:“你做的自然比宫宴还好吃,只是身为王妃,嘱咐下人去做便是,为何还要亲自动手,若是烫着累着,又要让我心疼。”
她听他说好吃,这一大早的忙碌总算没有白费,这会坐下来,还真有些腰酸背痛,浑身都不得劲。李瑁吃完那碗面,便拉了她到身旁,给她捏胳膊揉背,一边笑:“以后这事便不要再亲自做了,省的吃完还要让我伺候你。”
他的手力度适中,捏的她浑身舒畅,嘴上却说:“十八郎好生小气,想我以前看你读书累了便给你捶背,如今不过捏这么两下便计较起来。”
“好,好,是我小气,给你赔礼行了吧。”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崭新香囊来,转过身交给李瑁:“上个香囊染了血不吉利,我又绣了一个,还请了大慈恩寺的僧人放在那佛堂上,足足听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诵经,这次一定能佑你平安。”
李瑁接过那个香囊,想到前几日每日总有一段时间她不在身旁,原来是偷着绣了这个香囊,将其拿到鼻尖细细一闻,依然是熟悉的玉茗花香,只是这一次多了丝寺庙里的香火气息。
他心中一暖,仔细将香囊收入怀中,笑着对她说:“有你这个活的护身符在,我定会平平安安的,只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好好地在身后跟着我,不要再为了我去做那些冒险的事了。”
她点点头,冲他一笑。突然有什么落在脸上,她轻轻一摸,却是一滴水珠,往窗外看去,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飘飘洒洒,如花瓣一般从天上落下。
一场大雪,在岁末悄然降临。
她轻轻偎依在他怀中,两人静静享受着这久别重逢的温馨,却不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怕你们说虐,跟甜放一起了,是不是很贴心呢,快夸夸我~
李瑁瑟瑟发抖:差点命没了,不会再虐了吧?
作者:应该没了。
李瑁:真没了?我不信,你这个谎话精!
作者:咦,你怎么知道?
李瑁:......
第43章
天宝五年, 这一年还没出正月,韦氏家族便遭受了又一次危机。朝中有人以太子妃兄韦坚乃皇亲国戚, 不应与守边将领私下结交为由对韦坚提出弹劾。接着,宰相李林甫则向玄宗奏称韦坚与节度使结谋,“欲共立太子”,玄宗闻言,立即下令严审两人。
朝中人皆知道, 这番风雨并非针对的是韦家, 而是太子。李林甫当年在三庶人案以后并未支持忠王, 而是站到武惠妃那一边,直到李亨当上太子,他怕有一天新弟继位清算旧账, 便一直想要再易太子之位, 再加上他与韦坚在安禄山一事上起了冲突,更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欲除之而后快。而玄宗虽知道这个儿子无甚根基,却也忌惮韦家, 因此对李林甫未加干涉。
此事一出, 触动了玄宗心中的逆鳞,他勃然大怒, 不仅将相干人等皆抓入大牢, 甚至仅凭李林甫等人一面之词,将韦坚流放,令其半路被李林甫所杀。
太子李亨因此惧怕起来, 他生怕自己跟当年的废太子李瑛一般下场,情急之下,赶忙进宫谢罪,并提出与太子妃韦氏感情不睦,求圣人恩准和离。
十六王宅与大明宫只有一墙之隔,消息总是传得很快。旨意还没下,玉茗便已听到信。她担心韦瑶儿那番心气想不开,便想着要去太子府看她,可又一想,自己已是寿王妃,不比从前,行事代表的并非是自己,而是整个寿王府。
斟酌再三,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去,只命人勤打听着太子府那边消息。却没想到,几日后得到的,却是韦瑶儿出家为尼的消息。她大吃一惊,这时也顾不得其他,忙带了婢子向那寺庙赶去。
这寺庙虽是在宫禁中,乃是当年武后毗邻宫墙而建,却因玄宗信道,是以香火并不旺盛,地脚也偏了些,跟杨贵妃出家时所待的宫内道观相比相比,显得冷清了许多。
玉茗让宫女在外面等着,自己独自走进殿中。只见一青衣女尼坐在蒲团上,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握着佛珠,双目微闭,嘴中喃喃唱诵经文。即便她一张素面看着有些憔悴,那满头的青丝也不见踪影,玉茗却仍认出她便是那曾经春风得意的太子妃。
她心头一酸,慢慢走过去,唤了声姐姐,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木鱼声停住,韦瑶儿慢慢睁开眼,看着她,凄然一笑:“我猜到你会来看我,也只有你,这个时候会来看我了……”
玉茗见她面色含悲,轻轻握住她的手,想要说什么,可那些话都卡在喉咙中说不出来,只喃喃说:“姐姐为何这般想不开……”
韦瑶儿长叹一口气,眼睛看向远处,淡淡的说:“我已经这样,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不过是一是风雨,就算姐姐要出家,大可以去做那道姑,说不定将来风头过了便可还俗,又何必削发为尼?”
韦瑶儿看着她,惨然一笑:“我那哥哥被奸人诬陷,流放至荒蛮之地,途中便被害死,这一切皆是因太子而起,可他不但冷眼旁观不去求情,反而立刻进宫请求与我和离,难不成,你以为他将来还会将我接回去?”
玉茗听她一说,无言可对。瑶儿说的皆是实情,不仅如此,听说她那两个儿子也被禁了足,指不定会怎样。一个月前还风光的太子妃,竟然就这般被废弃了,便可看出皇家是何等无情。
只听韦瑶儿又说:“世事无常,我当年嫁入忠王府,没想到有一日会做太子妃;住在太子府时,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赶了出来。这一切都是命。想当年大哥被杀时,我还嘲讽姐姐嫁给薛王那没出息的,可至少他能与姐姐共患难,而我,却连这也不如。”
“妹妹,你已嫁入皇家,我再劝你已经晚了,只求你能一世安稳,不要如我这般下场。”她说完又闭上眼,继续念起经来。
木鱼声响起,一下下都仿佛敲在玉茗心上,知道瑶儿与她已经无话,只得站起身来,脚步蹒跚的走了出去。一路上,她脑中满是木鱼声响和韦瑶儿那张毫无活气的脸,心里难过,却更为前途担忧。
回到寿王府时,李瑁正等着,一见她那副样子,便猜到她心里想着什么。拉着她在身边坐了,宽慰道:“不必担心,既然太子妃已出家,韦家便不会有大难。只是那李林甫定会借此铲除太子势力,难免会有罢黜之事,只要留得性命,总会有机会的。”
玉茗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我此时才明白,当年你受了多少的苦。仅仅是同族的姐姐遭难,便如此难受,而你看着从小长大的哥哥被亲生父亲赐死,还对自己不管不顾,甚至连……”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李瑁知道她要说的是杨玉环的事,如今这事在他心中已经淡了,只因有了她。他伸手摸着她的发,轻声道:“身为皇子,自古便是如此,所以当年我也甚是忧心,是否该将你拖进这龙潭虎穴中跟我一起担惊受怕。”
他在她头顶轻轻一吻,柔声道:“可既然你嫁了进来,我便要拼了全力护你,就算将来遇到什么万一之事,也定要与你共患难。”那声音温柔,却带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的话令玉茗心安,淡淡一笑,将他抱紧了些。她心中那些不安,唯有在他身边才能消散,只是,这样又能多久呢?
韦坚一案,牵涉甚多,不仅韦家,朝中与太子走得近或是曾得罪过李林甫的人都被牵连。甚至连韦昭训都被降了职,他索性告病在家,避开那些祸事,这样倒让玉茗安心下来。
只是,没想到这场祸事竟然愈演愈烈,十一月太子府杜良娣的父亲杜有邻与女婿柳勣不和。柳勣诬告杜有邻交构太子府,有意谋反。最终两人皆被杖毙,杜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杜良娣也被废为庶人,从此不知去向。
几家欢笑几家愁,有些人遭了难,却也有人因此受了益。那太子府的张良娣原本不甚受宠,排在太子妃跟杜良娣之后,却没想到这一年似乎天助她,一头一尾两次祸事,竟然只剩下她一人。如今太子妃之位空置,她便代为行使职责,成了太子府的女主人。
原本韦瑶儿还是太子妃时,甚少与这些王妃们来往。一来她出身韦家,又心计颇深,知道圣人不喜这些皇子们经常来往;二来,她也看不上这些无所事事的王妃,除了与玉茗走得近些,其余都懒得应付。
可张良娣虽有野心,却没什么头脑,她一见府中就剩自己独大,便俨然已成了太子妃,整个人都趾高气昂起来,不仅替太子出面主动向宰相李林甫示好,还偷偷拉拢宫中之人,想要他们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早日册封她为太子妃。
而对于其他王妃,她则变了另一番态度。原本她是良娣时,位低于王妃,见到这些人都是要拜的,如今虽地位仍是未变,却以太子妃自居,再也不肯俯首。
不仅如此,她还常常邀请这些王妃们去太子府做客。按理说,韦坚一案还未平息,此时太子府不易太过张扬,可她自恃父亲与那李林甫交好,又在从中斡旋暂时平息了李林甫对太子的不满,因而李亨对她这样也是睁一眼闭一眼,装作不知。
太子府前几日送了帖子来,玉茗都借着身体不适的引子推了。她本就不喜与那些不相熟的女子来往,尤其这十六王宅中危机重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加上韦瑶儿是自己姐姐,如今她被废,自己再去赴张良娣的宴请也多少有些不适。
可是经不住太子府又送来帖子,她想了想,只好应了下来。到了这一日,她换了身素色襦裙,薄施粉黛,挑了几样不起眼的首饰,既不张扬,却也不会显得寒酸,对镜看了半天,这才放心带了婢子出门。
她来的不早不晚,入席时已有了几位王妃在座。远远地瞧见一人坐在主位上,想想应是那位张良娣。嫁入寿王府不到半年太子妃便被废,从那以后她便没再进过这里,自然没见过张良娣。
她还未说话,便听那张良娣笑着说:“这位怕便是寿王妃吧,你我差不多时候出嫁,倒也是有些缘分。”
玉茗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只因她说的实在是于礼不合。皇子王妃乃是正一品,而太子良娣不过是个三品的妾,却跟自己你我相称,实在是乱了规矩。
只不过她这番想着,面上却仍是淡淡一笑,应了声,却未说话。如今进了宫,还是不要招惹这些是非的好。恰好此时那位也是出身韦家的棣王妃冲她招了招手,便趁机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跟她聊了几句。
那张良娣并非出身大家,她们一族不过是因了那位生了玄宗的昭成皇太后而受到荫蔽,从平民入了仕。而她的祖母窦氏,便是皇太后的妹妹,也是因此才能加入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