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平叛之功,这点小小的代价不算什么。
这一句与其是说给淮王听,不如说是说给他身边那些心腹听。
淮王在意唐芙,想将她带走,但对这些心腹而言,最重要的始终是淮王的安危。
能保证他安全的情况下带走唐芙自然可以,他们也不会反对,但若带着唐芙反倒有危险,且只有放弃她才能获得相对的安全,他们一定会选择放弃。
唐芙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低头看了看悬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刃,狠下心忽然往前一凑:“阿珺,不要管我!杀了他!”
几乎就在她有所动作的同时,淮王的刀刃下意识往旁边避了避,生怕一不小心真的划破了她的脖子。
不了解状况的人看到或许会以为他是想留着唐芙继续要挟傅毅洺才会有此举动,但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是真的怕伤了唐芙,用刀抵着她脖子的动作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人质在手却既要顾忌着对方人多势众堵住了去路,又不舍得真的伤了她,这便已经落了下乘。
跟在淮王身边的一人道:“王爷,事已至此,今日怕是带不走唐小姐了,不如先用她换一条出路,待他日您东山再起,再做谋算不迟。”
“是啊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既然能将唐小姐带走一次,就肯定能带走她第二次,何必执着于今日?”
此时此刻危急关头,又岂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淮王知道对方是在攻心,但他们说的又句句属实,根本无法反驳。
可他等了这么多年才将唐芙带到自己身边,又怎么舍得轻易放手?
何况逼宫的事已经失败了,倘若唐芙也被傅毅洺带回去了,那他这趟行程做出的所有准备就全部付之东流了,一个目的都没有达到。
多年筹谋换来这样的结果,他不甘心!
心腹见他半晌不语,急道:“王爷,再不做决断就来不及了!”
时间拖得越久,追兵就会越近,他们留在南城门的兄弟虽然都是高手,可以抵挡一会,但到底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敌的过千军万马,也拖延不了太长时间。
淮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得不承认,他这次彻头彻尾的败了,即便是不甘心也没有用,此事已成定局。
最终,淮王要求傅毅洺的人将他们身下所有马匹全部赶走,只有人能留在这里,免得等他们离开之后他又立刻带人骑马追来。
之后他又像挟持傅清玥一样,留了两个人在原地,继续以唐芙威胁傅毅洺一行人,自己则带着其他人骑马先行离去了,等他们走远后这两人才会放开唐芙。
留下的人自然是死士,等放了唐芙之后便会就地自裁,既不给对方羞辱自己的机会,也不给对方审问自己的机会。
其中一人便是刚刚开口劝谏淮王的人之一,也是主动站出来选择留下的。
他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马蹄声,直到再也听不见,才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眸光中是泰然自若的淡然,甚至有几分超脱之意。
傅毅洺见他的刀还贴在唐芙的脖子上,沉着脸道:“你主子已经走远了,可以放开我夫人了吧?”
那人笑了笑,没有抬头,声音离唐芙很近。
“你活着,王爷永远不可能真正安心于大业,既然如此,就去死吧。”
说着刀刃往回一收,就要抹掉唐芙的脖子。
“芙儿!”
傅毅洺一声惊呼,纵身向唐芙扑了过去,伸手便去抓那锋利的刀刃。
与此同时,一支冷箭从那挟持着唐芙的人背后射了过来,噗的一声正没入他后心。
那人没想到自己身后还有人,只觉得后背一痛,便倒在了地上,临死前不甘地看着唐芙,恨自己没能杀了她再赴死。
另一人虽然也没想到同伴会违背王爷的意思对唐芙下杀手,但此刻见他被杀,下意识便要完成他没做完的事,给唐芙补上一刀。
傅毅洺刚刚碰到唐芙,还没来得及将她护到自己怀里,眼看着那刀锋落下就要砍到唐芙的后背,一个人影却冲出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唐芙,与他一前一后将唐芙牢牢护在了中间,头发丝都没露出去一截。
季南等人紧跟在傅毅洺身后,几柄长刀噗噗几声捅入了那淮王部下的身体,转眼把他捅成了刺猬。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唐芙扑进傅毅洺怀里,颤抖着回过头去,想看看是谁为自己挡了一刀。
转过头后却看到一张数年未见的熟悉面庞:“……表哥?”
程墨笑了笑,面色有些苍白:“没事吧?”
唐芙摇头:“没事。”
“那就好……”
话音方落,他便身子一晃一头倒在了地上,背上一条血淋淋的伤口从肩头直划到腰际,几乎贯穿了整个后背,鲜血淋漓。
第94章
“淮王也太狠了,为了逃出京城,竟然放了这么大一场火,整整三条街都烧没了,死伤数千人。”
沈世安站在街头,看着即便过了三日已经修整一番却仍旧满目疮痍的街道,皱眉叹道,
那日一场大火熊熊不灭,火势迅速蔓延,沿着木制的房梁屋脊席卷而过,军巡铺的灭火器具全部调了出来也不够用。若不是后半夜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直到翌日中午才停,京城的损失只怕更大。
傅毅洺沉着脸看着焦黑灰暗的街道,听着街上仍旧时不时响起的哭嚎声,半晌没有说话。
沈世安知道他这两日过的不好,问道:“陛下还是不肯见你吗?”
傅毅洺拦截淮王时带的虽然都是自己的人马,但这么大的动作,消息还是传到了庆隆帝的耳朵里,只不过人数方面有所隐瞒,并未让他知道全部罢了。
不然一个豢养私兵的罪名扣下来,武安侯府怕是要跟淮王一样被视为反贼。
可就算是这方面蒙混过关了,傅毅洺为了救下自己的夫人而放走了淮王是事实,庆隆帝如何能不生气?
此等关乎国体的事情,庆隆帝就是砍了他的脑袋也不为过,直到今日都没有降罪,只是赌气不理他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若非这次围困淮王本就是傅毅洺和长公主一直在背后出谋划策,姑且能算是功过相抵,不然只怕他现在已在牢狱之中,哪还能这样站在街上和沈世安说话。
傅毅洺摇头:“别说我了,陛下这回连我祖母都不肯见了,可见是真被我气坏了。”
虽然他心里十分明白,庆隆帝对他的恩宠并非全然出于信任,还有一定监视的成分在里面,但这些年庆隆帝对他也确实不错,真情实意还是有的。
要说他在这件事中完全不觉得对不起庆隆帝那不可能,但若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没有办法看着芙儿在自己面前出事或是被人带走。
沈世安对此倒是十分理解:“这也不能怪你,若当时被挟持的是巧儿,我也不能狠下心来置她于不顾。”
傅毅洺苦笑,没有说话。
对于这件事他自然是不后悔的,只是今日放虎归山,来日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雨。
他与沈世安一道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在一个路口准备与他分道扬镳。
沈世安看了看那个方向,笑道:“又去程家啊?程大人不是一直没醒吗?你去了又有什么用?让人等他醒后去叫你一声不就好了?”
傅毅洺摆了摆手:“你不懂。”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直奔程府。
那日程墨忽然冒出来给唐芙挡了一刀之后就因伤势过重陷入了昏迷,直到今日还没醒。
他原本就因为程墨与唐芙自幼青梅竹马还有婚约而一直嫉妒他,后来即便娶了唐芙也心有不安,怕程墨就算死了都在她心里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哪知道后来发生了更可怕的事,程墨竟然活了!
还好活过来的程墨没有死了的可怕,因为当初一念之差藏了两年,让芙儿对他失望透顶,就算这些年跟程夫人还有往来,与程墨却几乎是断绝了关系,三年前程墨自请出京赴地方上任职之后就更是跟他没有联系了。
傅毅洺最大的情敌被自己作死了,心里不知多高兴,谁知这人却又以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冒了出来,让唐芙在危急时刻记住了他那血淋淋的后背!
一想到她可能许久都忘不掉那个后背,傅毅洺就恨不能那刀是砍在自己身上!
如今程墨昏迷不醒,他若不去看望询问,唐芙没准就自己去了!
只有他亲自去,唐芙问起来的时候他什么都知道,她才不好再单独跑一趟。
说白了他不是去探望程墨,而是不想让唐芙因为这次的事再跟程墨有什么密切的关联。
“侯爷,”程家人对于他这几日频频上门已经见怪不怪了,见到他后甚至主动说道:“大人醒了,此刻正在房中歇息呢,您送来的几味药材都极好,太医看过后都说是难得的珍品,已经酌情给大人加到他的药里了。”
傅毅洺扯了扯嘴角:“对你家大人的伤势有好处就好,他此次受伤怎么说也是为了我们武安侯府,本侯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他才不愿说是为了唐芙,天大的恩情他这个做丈夫的也代为接了,要报恩什么的他来就好了。
至于那些药,都是当初唐芙怀孕的时候淮王送来的,公主府不缺名贵药材,淮王送的东西再好他们也不稀罕,就一直扔在库里没用。
这次程墨因为淮王的人而受伤,用淮王的药给他医治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下人说话间将他领进了程墨房中,房中还弥漫着一股尚未散尽的药香味,醒来的人正趴在床上,听到动静转过了头。
“侯爷。”
程墨面色苍白地唤了一声。
傅毅洺点了点头,说有些话想单独跟他说,程墨便将下人遣退了出去。
“侯爷是想说让我离表妹远一点,不要以为对她有恩就指望我们之间能回到从前吧?那你实在是多虑了……”
房门关上后他轻声说道。
“当初唐大老爷用自己的命救下了我跟母亲,我们程家欠了表妹两条命,且不说我只是挨了一刀,撑下来了,就算我死了,也还欠表妹一命,还不清的,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恩情,我更不会因此就指望表妹原谅我。”
他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精神不济,说这么一番话就已经开始气息不稳,虚弱的厉害。
傅毅洺面色冷淡,并未因他的虚弱而有任何动容。
“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想告诉你,芙儿那日身上穿了世间只有一件的凤翅甲,你就算不冲出来,她也不会有丝毫损伤,你这一刀是白挨了。”
那日淮王部下将刀架在唐芙脖子上,程墨躲在暗处射杀了第一人,来不及搭弓上弦便见第二人挥刀砍了过去,于是扔下手中弓箭便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了。
其实在他杀了第一个人之后唐芙就安全了,因为凤翅甲刀枪不入,只有刀刃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才会对她产生威胁,砍到后背最多划破外面那层衣服,痛一下就完了,不会有什么事。
但程墨不知,下意识便扑了过来,还险些被人一刀砍死。
相比起一箭射死了企图杀害自己的人,亲自帮忙挡了一刀,还留下了一道贯穿整个后背险些要了性命的伤口肯定更让人印象深刻,从唐芙这几日一直神思不宁总是问他程墨的状况就知道了。
以前是走了个程墨来了个淮王,现在是走了个淮王来了个程墨,傅毅洺觉得自己跟这两人天生八字不合,简直快被气死了。
程墨听了他的话怔了怔,旋即失笑:“原来如此,是我多事了。”
“……倒也不是多事,你救了芙儿一命是事实,这点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虽然心里不大舒服,但傅毅洺也知道那日程墨那一箭至关重要,不然唐芙说不定就真的出事了。
程墨摇了摇头:“芙儿是我表妹,别说他们一家有恩于我,便是没有这份恩情,我路过看到了,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那日纯粹是回京述职,原本因为天色已晚错过了入城的时间,便歇在了最近的一处驿站,想第二日进城。半夜却听到京城方向传来一道闷雷般的声音,伴着一阵地动,心中担忧城中的母亲,便快马赶回来了。
谁知路上却遇到傅毅洺和淮王等人,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
他怕自己身边下人惊动了对方,让他们远远地留在原地,自己带着随身弓箭偷偷靠近,见淮王下人果然出尔反尔想要杀了唐芙,便射了一箭,救下了她,自己也因为后来冲出去而挨了一刀,却不想这一刀是白挨了,根本没必要。
程墨笑了笑,似乎是想说什么,身体微微动弹间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傅毅洺上前一步:“没事吧?要不要叫大夫?”
“不用,”程墨额头挂着一层薄汗说道,“太医刚刚说了,我醒过来就没什么大事了,剩下的就是把伤养好,只要不乱动就行。”
说完又轻笑一声:“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到现在我还是时不时会想,不如死了算了……”
话没说完,傅毅洺脸都绿了:“你可千万别死!你死了芙儿记你一辈子!”
程墨一怔,见他神情认真一脸被吓到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再次牵动伤口,最后竟生生又疼晕了过去。
程家上下一片大乱,下人将傅毅洺请了出去,看他的眼神不复之前友好。
这件事被唐芙知道了,绷着脸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傅毅洺冤枉的不行,委屈道:“我要说他是自己笑晕过去的,你信吗?”
唐芙:“……你说呢?”
第95章
“程大人怎么样?”
长公主与唐芙一起来到了程府,随行还带了个太医以及许多名贵药材。
太医给程墨看过伤势之后回道:“长公主放心,程大人已无性命之忧,只要安心静养不要频频牵动伤口就好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让人将那些药材递了上来,对程夫人歉然地道:“我家珺儿这些年空长年岁,行事却丝毫不见稳重,昨日过来也不知怎的竟害程大人又晕了过去。”
“我原想带着他亲自过来道歉,又怕他再气着程大人,不利于程大人养伤,只能自己带着芙儿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