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毅洺脸色十分难看:“还不赶紧收拾了!”
说完又看向唐芙二人,满脸歉意:“对不住,我这些下人糙惯了,吓着你们了。”
唐芙抱着抖成糠筛的佩兰,一边轻轻拍抚着她一边摇头:“无碍,侯爷也是为了帮我们。”
可是……
“你……你不怕惹麻烦吗?”
她低声问道。
那是淮王的人,他明知道还把他杀了,就不怕淮王回头报复他?
傅毅洺闻言一笑:“怕什么?我就是麻烦,谁惹了我那才是倒霉呢。”
说话时不自觉地带出几分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刚刚还像个翩翩佳公子的人瞬间原形毕露。
唐芙不知为什么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等季南那边把尸体和血迹都清理干净了,傅毅洺才把斗篷放下,说道:“无论如何,我先送你回唐家吧,这荒郊野外的太危险了。”
“至于我刚才说的话……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派个人告诉我就行。”
说着让人把她们的马牵了过来。
唐芙也知道现在再要离开是不大可能了,回唐家她还能暂时想些别的法子应对,再往前走的话遇到淮王的人,她就不见得那么好运能碰到人救她了,于是点点头,接过马缰。
“我的下人就在未凉山北侧,劳烦侯爷把我们送到那边就可以了。”
淮王的人没抓住,她还真不敢自己往回走。
傅毅洺从善如流,假装没看出她是离家出走,一行人护着她往唐家下人的所在走去。
结果还没到地方,就听远处有人漫山遍野大声地喊:“小姐,大小姐!”
人还未见,声音却已经传来了。
府中的小姐在山中走失,下人四处寻找本是很正常的事,但唐芙的脸色却蓦的一白。
她刚刚虽然被淮王的人追出了一段距离,但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往常她在山上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这些下人知道她的习惯,除了佩兰以外,从不会有人随便上山打扰,今日怎么这么快就来寻她了?
这分明是……知道她会出事!
唐芙一颗心掉进了冰窟窿里,对二夫人那最后一点有关于“亲情”的幻想也没有了。
她忽然转身,对傅毅洺道:“侯爷刚刚说……可以现在就给我写下和离书可是真的?”
傅毅洺一愣,旋即赶忙答道:“真……真的!”
唐芙看着他不说话了,傅毅洺反应过来,赶紧向一旁伸手:“纸……纸纸纸纸……笔!”
激动的话都不会说了。
江北立刻拿出随身的纸笔给他,将水囊里的水倒了几滴到砚台里,飞快地研了墨。
傅毅洺接过纸笔,却发现没桌子。
刚刚犯了错的季南急于立功,挤开江北在傅毅洺面前一弯腰,当了人肉桌案。
傅毅洺笔走龙蛇,字都快飞起来了,一封和离书三两下写完。
唐芙看了看,垂眸道:“侯爷可否按个手印?”
“可以可以!”
傅毅洺忙道。
别说手印了,让他把脸上涂满墨汁盖上去都行。
他按了个手印不算,还盖上了自己的私印,这才把和离书递给了唐芙。
唐芙接过看了一眼,和离书上的内容对她没有任何约束,因为现在还未成亲,不知道他们将来的婚期会定在什么时候,所以没有写日期。
不过上面写明她可以自己随时填上日子,和离书并不会因此失效。
远处的声音越来越近,隐约已经能看到人影,唐芙将和离书交给佩兰让她收好,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张红纸,递给了傅毅洺。
“这是我的庚帖,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祖父交与你的。”
话音刚落,有人发现了他们,立刻呼喊着跑了过来。
唐芙理了理鬓发,深吸一口气:“记得让人来提亲,尽快。”
说完转身向那几个下人迎去,脊背挺直,丝毫看不出刚刚柔弱哭泣的样子。
第11章
傅毅洺拿着那张红纸傻了,一颗心噗通噗通的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还是季南提醒他唐小姐走了,他才回过神赶紧追了上去。
唐家下人从几个方向一窝蜂跑了过来,见到她后一迭声地问:“小姐您怎么跑到这来了?我们找了您半天。”
“是啊,您不是说就在大槐树那待一会吗?这都快到山南了。”
“武安侯怎么会在这?”
唐芙正欲说话,傅毅洺已经站了出来,道:“本侯恰好路过此处,见唐大小姐被山中几只疯狗追赶,便将那几只不长眼的狗打走了。你们身为唐府下人,怎么不好好护卫在唐大小姐身侧,让她置身于险境?倘若唐大小姐今日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可担待的起!”
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兜头把唐家下人先责怪一番。
主子出了事,不管是不是事先说了不让打扰,随行的下人都逃不了责罚,几人赶忙告罪,哪还敢询问唐芙为什么会和傅毅洺走在一起。
唐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聚在一起的几个唐家下人。
“好在遇上了侯爷,没什么大事,正打算回去找你们呢,没想到你们已经先找来了。”
一名唐家的护院接道:“二夫人说府里有急事,派了人来找您回去,我们没办法,只得上山找您,谁知道……到了大槐树那却没找到人,这才急急忙忙的赶紧到附近来寻您了。”
唐芙点了点头,眸光晦暗不明,又问:“二夫人派来的人呢?怎么没见着?”
护院四下看了一眼,道:“许是去别的什么地方找您了,估摸着待会找不着人也就回来了。”
傅毅洺从这几句便听出唐芙应该是猜到今日之祸缘何而起了,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给季南使了个眼色。
季南了然,转头又对身边人耳语几句。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说了什么,唐芙许是受了惊,不打算等那个不知跑到何处的下人,当下便要赶回京城。
为首的护院应诺,让人赶了马车来,在武安侯一行人的陪同下一路往京城而去。
众人才走出没多远,刚刚和季南交头接耳的那人忽然说肚子不舒服,要去方便一下,让大家不用等他,待会儿他再赶上来便是,然后就自己离队了。
但或许是队伍走的太快,一直到他们快抵达京城,这人才跟了上来,微不可查的对季南点了点头。
傅毅洺一直把唐芙送到唐家门口,亲眼看着她进了唐府才调转马头,向公主府走去。
一进公主府,他便迫不及待的将那张红纸拿了出来。
红纸上写了唐芙的姓名籍贯生辰八字,以及祖上三代的姓名等等,确实是庚帖无疑。
他将这张庚帖看了又看,一时拿到眼前,一时又捂在胸口,犹自不可置信地喃喃:“我是不是在做梦?是在做梦吧?”
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季南:“你快打我一下,我看是不是真的。”
季南一怔:“真打啊?”
“真打,快点!”
傅毅洺说道。
季南犹豫了一下,随后冲着自己的拳头哈了口气。
“这可是您让我打的啊,事后可不能追究。”
说着一拳就对傅毅洺打了过去。
眼看着拳头要落到傅毅洺身上,傅毅洺却忽然一侧身躲了过去。
季南没收住力道,整个身子往前一扑,原本踉跄两步就能站住,谁知道傅毅洺却抬脚在他膝窝轻轻一点。
他大头朝下扑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连连痛呼,惹的周围众人一阵大笑。
傅毅洺没笑,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问道:“疼吗?”
季南:“……疼。”
傅毅洺微微点头:“那就是真的……”
说完以后原地一蹦三丈高,大笑着向院中冲去:“她答应嫁给我了,她答应嫁给我了!”
长公主听说自家孙子半路又折回来了,并不觉得奇怪,在正院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他过来,一杯茶还没喝到一半,就见一个人影炮仗似的冲了进来。
“祖母,祖母!我要娶亲了!我要娶亲了!”
傅毅洺兴奋地冲到长公主面前,拉着她的手说道。
长公主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瞧把你高兴的,在自己家里也就算了,在外面可不能这样,尤其是在唐大小姐面前,不然让人家以为她死了未婚夫你多高兴似的。”
傅毅洺嘿嘿地笑着,笑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祖母,你……你知道我会回来,知道我……要娶唐大小姐?”
长公主斜睨了他一眼:“程公子死了,唐大小姐的婚约就没了,你知道了能不回来?会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傅毅洺被说中了心事,难得露出几分腼腆:“就知道瞒不过您老人家。”
长公主轻笑一声:“如今唐府的丧事还没办完,不便前往提亲,等过些日子,我就进宫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想来唐家人不会不答应的。”
傅毅洺闻言一怔,摇了摇头:“不用,祖母,我……我自己去提亲就是了!明天就去!”
长公主皱眉:“这不妥吧?哪有在人家府上办白事的时候上门提亲的?而且你自己去……万一他们不答应呢?”
“会答应的。”
傅毅洺把庚帖拿了出来,简单地说了一下唐家现在的情况,以及刚刚在山上遇到唐芙的事。
当然,他没说唐芙有离家出走的打算,也没有提淮王,只说她是外出散心遇到了歹人,正巧被他碰上了。
长公主眉头皱得更紧,面色微沉:“唐大小姐虽然无父无母,但怎么说也是唐家的长房嫡女,她那二婶竟能做出如此过分之事?你可有证据?可别瞎掺和了人家的家事,惹出什么误会来。”
“不是误会,”傅毅洺道,“我刚才让人快马加鞭堵在了未名山回京城的路上,拦下了那个想要回去给唐二夫人报信的人。”
“那人胆子小的很,随便吓唬吓唬就全交代了,说是唐二夫人背地里和安国公世子沆瀣一气,打算……打算毁了唐大小姐的清白,让他不得不嫁到安国公府。”
可那唐二夫人是个傻的,不知道自己早已着了别人的道,那安国公世子根本就是淮王门下一条走狗,实际上等在山上的是淮王的人。
她以为自己是帮忙把消息透露给安国公世子,让他可以趁机在山上玷污唐芙,然后唐家下人再假装偶然发现,让唐芙迫于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嫁过去。
但实际上今日若真让那些人得逞了,唐芙早就被淮王带走了,她到时候根本找不到唐芙,就算是找安国公世子对峙,安国公世子也不会承认的。
长公主上了年纪,不大爱管事了,也听不得这些糟心事,点了点头道:“好,那你明日便去提亲吧,倘若唐家不答应,就回来告诉祖母,祖母进宫去求赐婚的圣旨。我倒要看看,唐二夫人如此胆大,有没有抗旨不遵的胆子!”
唐府,高氏没等到自己派去的下人,倒是直接把唐芙等回来了,不由一怔,心里一时没底,也不知事情到底办没办成。
唐芙下了马车,让佩兰先回碧竹院把她们之前带走的东西藏起来,自己则直奔高氏的院子,进门施礼道:“不知二婶急着找我回来有什么事?”
高氏上下打量一番,实在看不出什么,便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府里下人太不小心,一时失手把你房中那盏琉璃灯打碎了,那是你心爱的物件,我想着怎么也要跟你说一声才是。”
唐芙面沉如水,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微微握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隐隐浮起。
那琉璃灯是祖父送给她的,有些年头了,一直挂在她床头,这么多年都好好的,偏偏今日她出了趟门,这灯就“碎”了。
她淡淡的哦了一声,说道:“自从前些日子在房中看到一个虚影后,我就不允许除了佩兰以外的人进入内室了,也不知哪个下人这么大胆,趁我不在的时候进了我的屋子,还打碎了我的琉璃灯?”
高氏原想着她现在没了依靠,应该不敢深究,就算明知是她拿的,也不会多说什么,谁知她还真就较上劲了。
但唐老太爷已经死了,高氏也没把唐芙放在眼里,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开春了,府上的一应物件都该换一换了,我今日便让人去你房中收拾整理了一下,谁知道下人不长眼,就把你的琉璃灯碰到了地上。”
“说起来也是二婶的不对,应该等你回来了自己收拾才对,没得这样招人嫌。”
她说到后面那句语气已经是怪里怪气的了,一副你别不知好歹的样子。
以往唐芙为了让家里安生一些,不给唐老太爷添堵,有些小事能忍就忍过去了,就像上次高氏骗她参加永平侯府的宴会,她回来后不仅没找唐老太爷告状,还帮着把谎圆过去了。
但现在唐老太爷已经去了,她没了这个顾虑,今日又着实气的不轻,半点面子没打算给高氏留,直接说道:“那这么说,是二婶的下人摔坏了我的琉璃灯了?”
高氏一噎,面色沉了下来,也懒得再装模作样的客气:“是又怎么样?”
“既然是二婶的下人,那我也就不深究了,把那下人找出来,打断她的手,找人牙子卖出府去,另外把琉璃灯的碎片还给我就是了。”
高氏大怒,差点拍案而起。
“碎都碎了,留着碎片做什么?我直接让人扔出去了!再说了,不过一盏琉璃灯而已,你何至于如此斤斤计较,还要打杀发卖下人!传出去倒不怕落得个狠毒刻薄的名声!”
唐芙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丝毫没有退意。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下人犯了错本该受罚,何谈刻薄之名?倘若什么事都像二婶这样轻易放过了,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打碎东西,打碎了还不用担心主子责罚,长此以往府中的规矩岂不成了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