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惟。”谢韫舜笑着把画下的垠口地形图纸递给他,指着勾勒出的区域,道:“这是我选定的地方。”
贺元惟笑着将笔搁下,去接图纸时看了她一眼,细心的他一眼就发现她的神态有异,气血不足,面色暗淡,精气虚乏,立刻挪出椅子示意她坐着,问:“身体有恙?”
“无碍。”谢韫舜若无其事。
“御医怎么说?”贺元惟语声关切。
“无需宣御医,过几日便好。”谢韫舜自然不合适告诉他是月事在身,说道:“你看看我在垠口选的地方如何。”
“未宣御医,怎知过几日便好?”贺元惟听她话中意思是月事在身,可是看她这样子显然是别的缘故。
“如果明日不见缓和,我就宣御医。”谢韫舜隐隐觉得是有怪异。
贺元惟看着她萎靡的精神,一定是不适的持续多日了,问:“为何不是今日?你在回避什么?”
“没回避。”谢韫舜笑了笑,道:“我觉得是长途劳累,再多休息今晚,或能缓和。”
“缓和不了。”贺元惟语声沉稳,她这样子不是疲累所致。
谢韫舜一怔,忽然胸口一阵强烈的不适,翻腾的难受,她捂嘴奔去墙角呕吐。
“舜舜?”贺元惟追上两步停住,见状,神色沉了沉,了然于心。
谢韫舜用手帕擦拭嘴角,深深呼吸,转身走回去,经过他时,漫不经心的道:“我这些日子太疲累了。”
贺元惟沉着的道:“我给你号号脉。”
“好。”谢韫舜知道他懂一些医术,且让他号号脉,应是疲累所致的虚弱。她坐回木椅,胳膊摆在竹案,捋起衣袖。
贺元惟回屋取出一块棉帕,覆在她手臂,隔着棉帕为她号脉。专心的感受着她的脉搏,是喜脉,非常明显的喜脉,她怀了身孕!
他闭了下目,掩敛去复杂的痛楚,睁开眼后目光唯有明亮,看她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挪开手,问道:“你刚才说的过几日就好,是指什么?”
指的是月事,谢韫舜不方便说,她难为情的垂下眼帘。过了片刻,问他:“你诊出什么了?”
贺元惟没回答,明确问她:“是指的月事?”
谢韫舜轻轻点头。
贺元惟疼惜的问:“何时的事?”
“嗯?”
“回答我,你指的月事是何时发现的事。”
“今日清晨。”
“腹部痛吗?”
“不痛。”
“真的不痛?”
经他一问,好像感觉腹部是在隐隐作痛,谢韫舜发现他很紧张不安,冷静的问道:“怎么了?”
贺元惟心疼的坦言道:“你有喜了,怀了身孕。”
谢韫舜惊愕失色,僵住,全身发凉发抖,不能接受,无法接受。如果不是他说出来,她绝对不相信。
“有滑胎迹象,很危险。”贺元惟沉重说道:“舜舜,你应该卧床休养。”
滑胎?
那清晨流出的血是滑胎迹象?
她每次都服用避子汤了啊,避子汤……,谢韫舜颤抖着起身,勉强保持镇定的走出院子,去把贺云开准备的避子汤药包拿来给贺元惟检查,那到底是不是避子汤?!
贺元惟望着她瘦弱的背影,很疼惜。
谢韫舜有种接受不了的麻木感,身心空洞的回到乾龙宫,潜入贺云开的寝宫,疾步到榻前,颤抖着打开榻柜,里面摆满着药包,她翻了几包,全写着‘避子汤’。
她随便拿着一个药包,悄然的从寝宫进入侧殿,刚走向暗道,突然发现贺云开在,不知他在了多时。
谢韫舜猛地止步。
贺云开看到她手里的药包,平和问道:“拿去给元惟?他需要避子汤?”
第40章 忌不欢喜
“他不需要。”谢韫舜冷静的面对,用同样平和的语气道:“是臣妾需要拿去给他。”
“供他备用?”贺云开好整以暇。
谢韫舜不语,攥紧了药包,径直去往暗道口。经过他身边时,胳膊忽然被握住,随即被雄性的力量揽入怀里。
贺云开拥抱着她,温言问道:“皇后,他有了相好的女子?”
谢韫舜被问的一愣。
“他没有相好的女子就用不着这种药,备着这种药很多余。”贺云开温和问道:“皇后觉得呢?”
“他不留着备用。”谢韫舜挣脱了下,凛然道:“臣妾拿去,回来时会拿回,不可以?”
“可以。”贺云开顺势松开她,不再细究,神态如常的走到暗道口为她打开机关,若无其事的道:“朕等着皇后回来一起用晚膳。”
谢韫舜立刻就进入了暗道,心绪烦乱,胸闷的不适,脚下不禁匆忙。
院中的贺元惟不时的朝院外张望,见她脚步轻快而归,紧张道:“慢点儿,舜舜,慢点儿。”
谢韫舜放慢了脚步,慢步走过去,打开药包遮住‘避子汤’三字,把药包中的药材摆在竹案上,清醒的道:“元惟,你懂医术药材,你看看这是一副什么药。”
贺元惟仔细辨认着每一味药,记得每味药的药性,看完整包药,思量片刻,惊问:“这包药从何而来?”
“这是什么药?”
“避子汤。”
谢韫舜一怔,真的是避子汤。
贺元惟沉稳的道:“药效很强劲的避子汤。”
“能万无一失?”谢韫舜不由得苦恼,得知怀了身孕,自己的第一反应竟是涌现出对贺云开的猜忌,而已证实猜忌是无端错误。
能万无一失,贺元惟很确定,这个配方不仅万无一失,药效极为强劲,极其伤身,堪比毒药。服用一包百日内难受孕,连服两包可能会终生无法再受孕。
贺元惟迎视着她的神情,没回答她,反问道:“你服用过它?”
谢韫舜点头。
“皇上特意准备此药,提议让你服用?”贺元惟神色不明。
“是他准备的药,但不是他提议让我服用,是我自己主动要服,与他无关。”谢韫舜认真的解释道:“我暂不想怀胎,他同意了,为了掩人耳目,他亲自煮给我服用。”
贺元惟已然明白,显而易见,皇上表面同意她暂不怀胎,而为她煮的药汤并非是这种真的避子汤。由此可见,皇上早料到她会检查避子汤药包,做好了准备,真药放在明处,假药放在暗处。
但,皇上不会留下蛛丝马迹的证据,被证明如此。
皇上太精于布局,行事缜密,贺元惟是在近期渐渐发现,这是源于皇上对他没有掩饰的故意暴露。可想而知,总是冷静清醒的谢韫舜,俨然被皇上的虚虚实实戏弄的方寸懵乱。
当然,也存在一种极其渺茫的可能:她服下的是真的避子汤,然而,在微乎其微的偶然下,还是怀孕了。
谢韫舜追问:“这种药不能万无一失?”
“不能万无一失。”贺元惟隐瞒着她,袖中的拳头紧握,神情沉着。皇上定也料到他疼惜她,不忍心对她说出实话,才故意让他知道的肆无忌惮的捉弄她,以此报复他。
如果她得知了被戏弄的实情,一定恼羞成怒的跟皇上对质,愤怒之下出了意外,受伤的是她的身心。贺元惟舍不得让她受伤,至少不能在这种形势下受伤。
既然如此,谢韫舜唯有接受现状,接受无法抗力的命运。她清醒的沉思一阵,郑重的道:“元惟,我不能留下这个胎儿。”
贺元惟理解她的决心,担心她元气大伤,沉稳的道:“滑胎伤身,身子健康最重要。”
谢韫舜蹙眉,很理智的说道:“它会拖累我,成为我的负担。”
“顺其自然。”贺元惟叮嘱道:“舜舜,顺其自然。”
忽地,谢韫舜又是一阵不适,奔去了墙角。看着她难受的模样,贺元惟宽慰道:“注意卧床休养,过些日子就不这么难受了。”
卧床休养?谢韫舜清醒的道:“选妃在即,我岂能掉以轻心。”
“你的身体重要。”贺元惟语重心长的道:“凡是发生了的事情总有解决之道,无论选妃结果如何,我们顺势而为。”
谢韫舜深吸了口气,有种雪上加霜的压抑。她从没有像此刻这样讨厌顺势而为,因为这意味着无能为力。她一直不喜欢无能为力的感觉,她不能留下这个胎儿。
她走出了安宁的小院,步履沉甸的沿着石子小径,小径两边的春草生机勃发,她心中徒生悲凉。
暗道的另一端,贺云开在等着她,站的像一棵寂然的古树那样,看到她时,迎过去,温言道:“皇后回来了。”
谢韫舜淡淡点头,从他身边经过,带着避子汤药包,慢步走出侧殿,引领着他走进寝宫里。
走到榻前,她从榻柜里取出一包写着避子汤的药包。把两包药都拆开,摊开,每味药都一样,她示意他看,对他说道:“臣妾拿去又拿回,原样未动,一模一样。”
贺云开笑而不语,专注的看着心情不好的她。
谢韫舜把两包药放回榻柜中,端坐在床榻,没有犹豫,需要让他知道,冷静的告诉他:“臣妾有了。”
“有了什么?”贺云开明知故问,联想到午后收到的只言片语,通过她神情落寞的拿药去给贺元惟,猜测她可能如他所愿的怀了身孕。分明在清早时,他们二人都没有经验的以为是月事迟了。
谢韫舜的目光落在别处,面无表情的道:“身孕。”
贺云开小心问道:“是皇后去垠口之前的那次怀上的?我们第二次行房时?”
谢韫舜不语,圆房的次日她来了月事,在垠口那晚是第三次,至今不过十一日,应是第二次时。
贺云开是欢喜的,看着她不欢喜的样子,他不露喜悦,温和的道:“这已是药效最管用的避子汤,没有能够万无一失,很遗憾,让皇后失望了。”
谢韫舜眼帘一垂,再次重申道:“臣妾两年内不想怀胎生子。”
“朕知道。”贺云开感同身受的道:“朕明白皇后的心情。”
谢韫舜胸口发闷,深吸了口气。
贺云开诚挚的道:“是朕的身体需要临幸了皇后,备的避子汤又出了意外,致皇后怀了身孕不开心,皇后可以任意迁怒于朕。”
闻言,谢韫舜摇摇首,岂能迁怒他。
贺云开目光温煦的瞧着她,心中隐隐一笑,他太清楚她的理性和教养。她不骄纵,有操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正因为此,他才用这种方式对她。
谢韫舜告诉他道:“臣妾不能留下这个胎儿。”
她说的很冷静,是告诉他这个决定,而不是商量。她说她‘不能’,而不是不想。她清醒的知道她当前面临的处境,没有条件踏实的生育孩子,必须要这样选择,清醒的近乎薄凉。
贺云开体贴的道:“朕有药效最管用的滑胎药。”
谢韫舜一怔。
贺云开弯腰抽出下面的一个榻柜,药包整齐的排列,上面写着:滑胎药。
他取出一包药,展示给她看,心平气和的道:“皇后未生下皇长子之前,以免朕临幸的别的女子在服了避子汤后仍然怀胎,朕就备了些。”
谢韫舜不由得惊诧,他竟然为这样的事情准备的如此周全?避子汤、滑胎药……
贺云开平静的道:“在胎儿两个月内服用此药最为管用,服用后,会连续出血三日,卧床休养半月就能恢复如常。”
谢韫舜的胸口泛起闷痛,他了解的这么详细,就等着这一刻?他正合心意的不想要这个胎儿?还是没有主见的顺从?他的神色太平静,置身事外般,内敛的像没有情绪没有情感。
贺云开认真的询问道:“皇后需要服用滑胎药?”
谢韫舜认真的确定道:“需要。”
贺云开提醒道:“它只有一个不好的作用。”
“嗯?”
“一年内无法受孕。”
“嗯。”
贺云开道:“这个不好的作用对皇后而言,恰到好处,”
谢韫舜不置可否,决定道:“春分之日选定皇妃之后,臣妾服用一包。”
“如果皇后心意已决,到时候朕悄悄的为皇后煮。”贺云开坐在她旁边,轻揽她入怀,温言道:“这种会引起轩然大坡的事,只有我们二人知道就好。”
他体贴的匪夷所思,使谢韫舜不禁觉得,如果她想轻生,他会温温和和的递一柄锋利的匕首过来,为她选个黄道吉日,挑个风水宝地。
第41章 宜画地为牢
入夜,待谢韫舜熟睡之后,贺云开轻轻的起身下榻,着一袭简单的春衫,便悄无声息的去往贺元惟的居处。
果不其然,暗自伤怀的贺元惟无心睡眠,正孤独的坐在院中饮酒。月光中,他如寒玉,散发着清冷尊贵的气场。
贺云开闲适的一笑,犹自搬个竹椅与他斜对而坐,平和的道:“朕要当父皇了,特来接受皇兄道一句恭喜。”
“恭喜。”贺元惟语声沉稳。
贺云开身子前倾向他,目光炯炯的专注看他的沉凉,平静问道:“皇兄在因朕对皇后的行为而不悦?”
贺元惟饮了口酒,开诚布公的道:“皇后和我的关系清白,如果皇上有所误会,把我对皇后挚友情谊的关心,当作是倾慕的怜惜,以报复我的心态耍弄皇后……”
贺云开温和的接上他的话:“如果皇兄误会朕是在报复皇兄,那就是皇兄的不对了。”
贺元惟沉稳说道:“不是报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