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必将严守秘密。” 颜永义极为郑重,这些画作仅靠画作本身就能卖出好价钱,虽然比不上知名的大师大家,但能比崭露头角的画师画作高出许多。假以时日,神秘的鹤居士名声大噪,售价可水涨船高,利润丰厚无比。
谢韫舜问道:“颜老板打算依什么润格定售价?”
颜永义凭借多年购画装饰的经验,道:“初定售价为扇面一两、小幅三两、中幅六两、大幅十两。卖出二十幅,售价涨一倍。”
即识货又懂行,谢韫舜觉得可行,道:“每隔五日的正午时分,有人在此取一次银子。”
“是,草民谢娘娘信任。”颜永义心怀感激得到这份薄本厚利的生意,皇后提出的挂在客栈、茶楼、绸缎店铺这些地方售卖的主意甚好,问道:“娘娘何时送来更多画作?这二十余幅草民全买下了,颜家所有商铺客栈以后只挂‘鹤居士’的画,还缺三十余幅。”
“明日正午时分送至此处。”谢韫舜微微一笑,她需要画作被很多人看到,需要以‘鹤居士’名利双收,“以后就有劳颜老板了。”
马车缓缓驶离,谢韫舜的眸色冷静,且试试他的为人,今后可以有更多的大生意一起做。马车驶向了连采巷,顺道见一见陆寄墨,问问他翻阅过颜氤相好写的话本觉得如何。
陆寄墨正坐在院中树下乘凉冥思,旁边凳子上放着被翻阅两三遍的话本。斑驳树影下,他散发着清贫纯透的书卷气。
“寄墨公子。”谢韫舜慢步入院。
“娘娘。”陆寄墨连忙站起行礼,把木椅搬给身怀六甲的皇后坐。皇后貌美高贵,举手投足间大方从容,气度弘远,他有些腼腆而局促的垂首恭立。
谢韫舜落座,看了看凳上话本,再看他犹豫不决的眉头,问道:“你不喜欢这个话本?”
陆寄墨诚然道:“此话本虽有趣,但纯是男女之情闺房之乐。”
“庸俗?格局小?不够深刻?不能引人思考?”谢韫舜可想而知,她随意翻阅几页,如同木桃所言,是本读时津津有味的情爱话本,富家小姐和落魄公子离奇的相遇、轰轰烈烈的相爱、不离不弃的相守,感人而浪漫,三个侍女都喜欢看,自然不符合阅过百卷古籍的陆濂父子的境界。
“是。”陆寄墨坦言道:“轻浮之物难以流传千古。”
谢韫舜欣赏的道:“这正是我认定你最为合适的原因,你有鉴赏书籍的眼光。”
陆寄墨心潮澎湃的道:“书坊印制售卖的书籍都要精挑细选,文以载道,影响后世。”
“我对流传书坊的期许是印制出一本又一本流传千古的书籍。”谢韫舜冷静的道:“万事开头难,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先让书坊广为流传,再以书籍去引领、影响。”
闻言,陆寄墨迟疑,以他的才识难以接受庸俗,家父肯定也不接受。
谢韫舜清晰的道:“我们不妨从轻浮到深刻,从通俗到严肃,免被人嘲好为人师。先依我认可的闺房话本进入到闺秀们的闺房,风靡京城、名利双收之后,寄墨公子可以随心的精挑细选印制书籍进入各家各户的书房。”
皇后态度如此亲和而又不容商议的提议,陆寄墨知道皇后言之有理,犹豫不决,名利双收固然是好,无名难以载道,无利难以持久。
谢韫舜进一步道:“如果印制了三本闺房情爱话本之后,仍未能风靡京城,则此后只印制寄墨公子看中的作品。无论如何,十年内保持每两个月印制一本新书,我按契约承担所有开销,按契约每年给你和令尊的递增酬劳不变。”
陆寄墨震撼于皇后的诚心诚意,骨子里清高的秉性仍略有犹豫。
谢韫舜见他优柔寡断,知他才识渊博,他可是自幼浸染于太子府藏书阁的群书中,果断的为他做决定道:“请寄墨公子帮忙尝试润色,把话本润色的雅俗共赏,并说服令尊,有劳寄墨公子了。”
皇后的话已如此,陆寄墨不便推辞的道:“在下尝试尝试。”
谢韫舜郑重说道:“寄墨公子,我对你寄予厚望。”
“谢皇后娘娘。”陆寄墨郑重的拱手施礼,皇后有文以载道之心,很令人敬佩,更为敬佩的是皇后的用心,她身怀六甲不辞辛苦的奔波张罗。
谢韫舜微笑着起身而去,乘着马车回宫了。回到祥凤宫已是午后,颇为疲倦的卧榻小憩。
当她不知不觉睡了一觉,傍晚醒来时,睁开眼睛便看到了贺云开。他面带温和笑意,正持扇为她轻柔扇风。
谢韫舜慢慢坐起身,睡眼惺忪,一杯温温的花茶摆在了眼前,她着实口渴,就连饮了数口。茶杯收起,一块爽口的甜瓜随即摆在了眼前,她看了眼他捏着银叉的手,启唇吃进嘴里。
“朕明日一早出宫去城外一趟,不耽误谢远川正午的酒席。”贺云开说着,又为她叉一块甜瓜,等她嘴里的吃完再放入。
没等她问,贺云开就接着说:“去祭拜滕老。”
滕老?谢韫舜清醒的想了想,先帝最为信赖的帝师滕老?
“正是先帝的帝师。”贺云开温言道:“滕老颐养天年的六年间,朕每天都去陪伴他,陪他下棋谈心,陪他散步出游。”
谢韫舜一怔,他竟然跟滕老关系颇深?
“滕老对朕的印象很好,多次在先帝面前称赞朕。”贺云开心平气和的道:“不瞒皇后,滕老曾以‘当今太子过度雄心壮志,登基为皇或好大喜功致民不聊生。’劝谏先帝改立太子。”
谢韫舜一骇,先帝对滕老尤为敬重,可谓是一生最信赖的良师,难决之事常请教滕老。滕老在颐养天年之前对贺元惟很器重,后来滕老离群寡居,就渐渐疏于来往。
“据朕所知,滕老多次劝谏先帝改立朕为太子。”贺云开道:“说朕温厚,才学广博,明以待民,仁以治国。”
谢韫舜难以置信滕老的态度,冷静问道:“皇上为何告诉臣妾这些?”
贺云开波澜不惊的道:“不为何,提到滕老便就想到这些,想到了就告诉皇后。”
谢韫舜沉思,难道在先帝临终前,滕老言辞凿凿的劝谏最终使先帝坚持不住的动摇了决心,废黜了或会好大喜功的贺元惟?
贺云开平静的说出了她的揣测,道:“朕有时候猜测,很可能滕老在先帝临终前声泪俱下的劝谏,使朕不明不白的当了太子登基为皇。”
贺云开主动坦白他和滕老的交情,免得她从别处得知,而质问他包藏祸心的夺了贺元惟的皇位。
得知竟有此事,谢韫舜倍感诧异,滕老在先帝驾崩的次日驾鹤西去,那时的真实情况已无对证。贺云开神态如此平常,仿佛就是闲聊家常,虚虚实实俨然无从得知。
第61章 忌彼此彼此
“过度雄心壮志,或好大喜功致民不聊生。”谢韫舜冷静的说着,把折来的两枝桂花插入竹筒中,慢慢坐在竹椅上,定睛瞧向贺元惟:“滕老曾多次劝谏先帝废黜你。”
贺元惟沉着的道:“我知晓滕老的劝谏,父皇在多次敷衍婉拒滕老之后,提醒过我一次。”
谢韫舜道:“你特意去拜访了一次滕老?”
“对,我去拜访他了一次,坦诚相待,请他放心我绝非好大喜功之人。”
“你只去了一次,你知道滕老颐养天年的六年间,有个人每天去陪伴滕老吗?”
“贺云开?”
“是他。”
贺元惟沉凉的一笑,道:“显而易见,滕老是唯一有可能撬动先帝废黜我之人,而‘或好大喜功’是唯一能攻击我的点,还稳妥的加个‘或’字。”
谢韫舜不置可否,如果贺云开六年如一日的陪伴带有企图心,可见他是极其精准的运筹帷幄,持之以恒的态度非常了得。如果贺云开纯属是善意的陪伴,则是滕老动容于他的宽厚和慰藉,主动为他奔走夺权。
正午的阳光正强,树影婆娑的笼罩下,她心绪复杂,因为她很清醒的意识到是贺云开带有企图心,他的温和内敛,是善于不动声色的达成目的,目的性强而精准,坚毅的集中力量于一处,能将千里之堤溃崩。
如同以往每次成功之后的姿态,贺云开再次主动坦白,是个高明的胜利者,无一丝心高气傲,带着握手言和的心安理得。
看出了她的判断,贺元惟明确道:“他工于心计的得到了皇位。”
谢韫舜理性的指正道:“元惟,他赢得了皇位。”
贺元惟惊讶看她。
“元惟,你后知后觉的疏忽了。”谢韫舜冷静视之,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眼界承受代价。
“他在你心里又变强了?变得更有能耐了?”贺元惟看她眼底浮现的光芒,直视她:“而不是变得更恶劣更阴险?”
谢韫舜迎视他,发现他磊落的眉宇间是忿忿不平,她心下一惊,这是初次在他神情中发现这种情绪,她冷静说道:“就事论事,他用六年时间精心陪伴滕老,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能得到滕老决意拥护为皇,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能耐。你知道滕老的脾气,滕老比我爹还要刚直强势之人,他赢是天理,赢的理所当然,你输的无可厚非。”
贺元惟沉着脸道:“你在赏识他?”
“他不断的让我对他有新的认识。”谢韫舜不可否认,袒露心迹道:“他开阔了我的眼界,用了一种让我很震撼的方式,我不清楚那是不是最好的方式,但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贺元惟沉声道:“显而易见,他极其精准的了解透彻了你的性情。舜舜,他在用完全能拿捏住你的方式对待你。”
谢韫舜一怔。
“他对你做过的那些事,任何一件如果他不主动坦白,而是被你主动发现了,你将不心慈手软的对付他,与他反目。”贺元惟透彻的提醒她,道:“他不给你主动发现的机会,他知道你理智,知道你的度量,知道你容纳强者,知道你有自省的品德。”
谢韫舜只更正一点错误,道:“不是他不给我主动发现的机会,是我没有细究。”
说罢,她眼帘垂了垂,凛然道:“因为我曾轻视他,连同他做的事都轻视到不值一提,觉得他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没有意义,煞费苦心的圆房、受孕、避子、滑胎,无非是满足身体的需要和皇嗣的需要,有何意义?毫无意义。跟不值一提的毫无意义的事,何需计较。”
她不计较他对她做过的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但不能不计较他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时的蒙蔽,她会以他之道还治他。
贺元惟疼惜的道:“因你曾轻视他,因你不计较,他就阴险的回报以恶劣。”
“恶劣?”谢韫舜仔细探究这两个字,她记得是在意、嫉妒。
贺元惟深深看她,沉重的问:“你没有体会出恶劣?”
“没有。”谢韫舜语声清楚而果断,如果不是贺云开主动坦言,她甚至没有体会出贺云开的在意和嫉妒。
贺元惟盯着她,字字清楚的问:“你有没有体会出他在践踏你的度量?”
“嗯?”谢韫舜认真的在听。
“他知你赏识强者,有容人之度,他的能耐在你面前渐渐显露,你对他的宽容随之渐渐增加。他逐步试探,你的宽容逐步增加,直到如今过了该有的度。”贺元惟沉稳说道:“你有很难得的度量,很珍贵,他却在践踏。”
谢韫舜沉思了片刻,清醒的道:“元惟,依你对我的了解,如果我感受到被恶劣的践踏,会容许吗?”
贺元惟突然哑口无言。
谢韫舜前倾身子,冷静的面对贺元惟,面对他视她为被欺凌者,仿佛她在忍气吞声的受辱,她开诚布公的道:“我初次对他有真切的感受,是圆房那日身体不受控时的恐惧不安,那是我该承受的没有意义的过程。如今的感受是苦恼不安,他对我的纵容、友善让我无所适从。”
贺元惟懂得她的感受,她当然不是忍气吞声的女子,她志在别处,他疼惜她所言的‘承受’,她何需承受,她需要被温柔呵护的相待,她被温柔相待过吗?一直被恶劣的摧残?
谢韫舜继续道:“我没有感受到你说的他对我有恶劣的践踏,就像是我没有感受到他说的你对我有非分之想的淫欲。这两种感受,但凡让我感受到丝毫,我都不心慈手软。”
贺元惟顿时一惊。
“真实存在?”谢韫舜极其冷静的凝视着他。
贺元惟触了下她的目光,便移开了,思量片刻,回视她的目光,沉着道:“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谢韫舜不再细究,轻声安慰道:“元惟,不要不悦。”
贺元惟深吸了口气,痛苦说道:“我痛恨自己不能很好的保护你。”
谢韫舜蹙眉,不解的道:“何出此言?”
贺元惟沉重说道:“你心中不安,我很自责难过。”
见他有所误会,谢韫舜慢慢说出苦恼,道:“我的不安不是当前局势,只是面对他时的不安,心情莫名的奇怪,无法像以前那样不予理会的无视他的存在,跟他在一起,有时觉得心里疼疼的,不知道在疼什么。有时心情不好,不知道为何心情不好。”
闻言,贺元惟的脸色骤然一沉,她不仅赏识贺云开,还对贺云开动心了?
正如此刻,谢韫舜苦恼的心里泛起疼意,闷闷的疼,似被什么触动了,如水波纹一样,几波过后就平息。端视他凝重的神情,她静下心思考了一阵,道:“元惟,你是时候走出这片幽禁地了。”
“嗯?”
“我需要你恢复以前的尊贵、权势、荣耀,正大光明的施展才华。”
贺元惟的眼睛渐渐明亮,犹如他以往的神采奕奕。
午后,谢韫舜回到祥凤宫,得知谢府正在进行的喜事一切顺利,皇上亲临喜宴,赏赐之物丰盛,体面而隆重。
直到入夜,贺云开才从谢府回宫,他径直来到祥凤宫,谢韫舜正坐在床榻上,准备就寝。
“皇后。”贺云开亲密的坐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