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巫六
一望无际的沙田中,有一片绿荣荣的田地,国师的眼睛在接触到这一片田地时猛然严肃了起来。
国师疾步向前,看着地上的绿苗,蹲下来,像对待刚出生的婴儿般,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
他仰头看向卓婉,声音带着些颤抖的沙哑,“它们长在沙田?”
“嗯。”卓婉点头,奶萌奶萌的。
“它们是什么?”
“不知道,粗壮的根茎能吃,口味甘甜,产量大喜沙地,在海盗岛上发现的。”
海盗岛?矮墩子被晒萎的眼睛突地闪亮起来,拽了拽卓婉的衣摆。
卓婉与矮墩子心有灵犀,他一拽衣角,她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当初她也是拉着二哥的手,让他给她讲了好几遍的海上历险记,她回头就讲给了小掌柜,小掌柜已经记住并写下来润了色,差不多也就是这两天在大树下讲了。
“忙完这片试验田,咱就去听海上历险记。”卓婉带着矮墩子走到草棚下,“过一会来的一些人是咱们的技术骨干,你坐在这里想一想怎么鼓励他们死心塌地地为你干活。”
“威逼利诱?”金猊最近在读史书,获取人才的途径不外乎这四个字。
“我觉的不是上上策。”卓婉给矮墩子分析她的想法,“他们是大字不识的老农,拖家带口的,胆子本身就小,再吓唬他们,很容易吓坏他们,这会直接影响他们工作的积极性。”
“我一般使用威胁手段时,针对的都是大毛这种死皮赖脸的人,这种人胆子足够大,脸皮足够后,能屈能伸。”
“再着,稳定的收入能让他们更安心,我已经固定每个月给他们发放劳动费,因为他们是出差性质的,我又多给了一些,他们节省惯了,把这些钱全存了下来,给再多的话,他们该慌了。”
“考虑到前因后果的话,你觉的该如何做?”卓婉又把问题抛给了矮墩子。
金猊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起来,想起了前些日子商队过来送货时姐姐的做法,当时他很诧异她既没有打赏也没有多招待,只简单地说了两句话就让他们欢心雀跃地离开,他当时以为是姐姐给了他们承诺,国师却说不是,继续追问,国师和姐姐都让他自己好好地想这件事。
这个问题和现在的一样。
金猊还是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后,撒娇地踩在石凳上楼住了卓婉的脖子。
“这样,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卓婉思忖了片刻,“这件事有点类似你昨天帮师叔洗菜,你当时怎么想的?你明明是太子,身份高贵,应有众多小厮照顾。”
矮墩子扁嘴,“我也想要小厮,摄政王不让。我当时什么都没想,看你在洗菜我就跟着干了,我怕你洗不干净。”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呀。”卓婉气的敲了下他的脑门,“我也是个爱干净的姑娘,怎么可能洗不干净。”
“你上回洗菜就没洗干净,上面的黑点点都没扣掉,我是怕你难过才没说。”
“什么黑点点,我怎么不记得了。”卓婉装傻。
国师咳嗽了两声。
卓婉瞥了他一眼,言归正传,“你再想想,你早晨帮我拿馒头后最想得到什么?”
金猊回忆了下早晨他最开心的时候,“想让你亲亲我。”
卓婉眉开眼笑,挠着他的痒痒肉,低头亲他的胖脸蛋。
矮墩子笑的的看不见眼睛,躲开她的手后,捧着她的脸蛋,亲了好几口。
两个人,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玩的笑声四起。
国师又是咳嗽了两声,声音被刚才的更大了。
卓婉撇嘴,把矮墩子放到石桌上,不绕弯子了,直接道:“咱们继续言传身教,你干活了想让我亲亲,那他们干活了也会想让你亲亲,但你身为国君,需要注意个人形象,不能随便亲人。所以,你要换个方式,比如夸赞,来鼓舞士气。你喜欢我所以你想要听我夸奖的话,他们爱戴敬畏你所以也喜欢听你夸奖。他们敬畏的是你太子的这个身份,爱戴的你这个人,当国君是件痛并快乐着的游戏,且行且珍惜。”
卓婉以往常两倍的语速秃噜完,终于松了口气,眨巴着眼睛看向国师,她完成了他昨晚布置给她的任务,她现在口干舌燥,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青衣忍笑,向前给她端了一杯水。
卓婉拿着杯子让矮墩子喝了小半,剩下的全喝干净还给青衣。
卓婉背对着国师,小声地询问着青衣,“昨天交代的任务,我是不是全完成了,有遗漏没?”
青衣忍着笑摇摇头。
“呼,可以放心地去玩了。”
卓婉浑身轻松,扔下矮墩子欢快地跑向试验田,她移栽来的一小撮野花已经开始开花了。
金猊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国师给姐姐的任务,他站在石桌上,居高临下地看向国师,“以后有话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借她的嘴,你看你把姐姐给累的。她本来就笨,还要时刻惦记着你的任务,人看起来更傻了。难怪一路上都跟有心事似的,整张脸都皱巴着。早晨,她那么早出门,就是为了躲你。”
大毛受教地认同地他的看法,她就是个笨的。
他看着她生意越来越大,运到沙城军营中的粮食越来越多,看似不经意的一步在最后都恰恰好地扭转了乾坤。
抛开她幼时救了他的命,他身为国师的职责会让他把她视作眼中钉,她铺开的局面已能动摇国本。
看的近了,他就觉察出来了他之前的阴谋论是多么的可笑。
她一如幼时,纯粹透明的像水珠,一眼望尽她的所思所想,简单的让他自惭形秽。
他以为她本性善良仁义,又有一个铁骨铮铮的祖母和清正家族出身的母亲,才有了如今的一举一动。
直到今日,他彻底地明白了,什么仁义什么举重若轻,她就是个没脑子的球,全靠本能做事,好不容易长了点本事,又被美色迷晕了脑瓜子,人家摄政王想要啥就给啥。最可气的是,他长的也好看呀,凭啥他要一车甜瓜就不行,人家摄政王还没开口要,她个球的就送上了二十车甜瓜,没给他留一个瓜,生气。
卓婉跑到了试验田中心的小花园中,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小野花花开的正是娇艳,蜜蜂嗡嗡地穿梭其中。
最开始,卓婉是被蜂王赶到这里被逼着撒下了花籽,然后,每隔一段时间,蜂王就把她赶到这里种不同的花籽。
这群野花就这么地在这里自由生长了起来。
卓婉是对这片野花园是这么定义的,养花的是蜜蜂,她是它们用蜂蜜雇佣的工人,所以这片花的拥有者是它们,想要采摘野花需要经过它们的同意。
蜂王挑选了几颗看起来很艳丽的花儿送给了她,蜂王的口味在蜜蜂圈里比较小众,喜欢颜色清淡的小碎花,把它不喜欢的送给了卓婉。
卓婉接过青衣的花盆,拿着小铲子挖花,这片小花园已经成了它们的地盘,除了卓婉谁都不让靠近,就是与它们交流颇多的青衣也不例外。
来这片试验田的老农都避着它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处融洽。
太阳渐渐升起来,卓婉满脸的汗,矮墩子站在花园外给她递手帕擦汗。
挖完大花,卓婉又在蜂王的监督下洒下了花种,堵在篱笆门口的蜜蜂门才排成一队整整齐齐地离开。
金猊看的目瞪口呆,“它们成精了吗?”
卓婉一脸惆怅,“快了。”
她觉的她需要跟蜂王商量商量,让它多雇两个人,她本打算挖两朵花送给巫六的,结果,挖了整整三十盆花,挖完了不算还要洒上种再填平。
累,死累,累的没力气说话。
勒安谦带着暗部到试验田,来到跟从水池中捞出来一样的卓婉面前,用袖子给她胡乱擦了下脸,从怀中掏出一青白玉石贴在她脖子上。
卓婉一缩脖子,这玉石凉到骨子里了。
勒安谦看她实在怕凉,把玉石扔给了青衣。
卓婉的眼睛追逐着玉石,她一点都不嫌它凉,可稀罕了。
青衣放到荷包中,用布包裹成大棉团让她抱在怀里。
卓婉抱着冰石与矮墩子坐在草棚下,凉爽惬意地看着其他人挥汗如雨。
“不道义。”卓婉自我评价。
“好逸恶劳。”矮墩子追加评论。
忏悔结束,两人依然坐在草棚下乐滋滋地看着其他人干活。
卓婉完全意识不到试验田的重要性 ,她学农学那会,试验田都直接在马路牙旁,别说不让人看了,就是路人过来掰玉米棒子,老师和学生都是集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粮食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卓婉还是比别人浅了三分,如果是等价的粮食和银子,别人会毫不犹豫地要粮食,而卓婉会毫不犹豫地拿银子。这种潜意识的价值差异让她只要有足够的粮便会慷慨地送到军营,她送的一点都不心疼,如果是定期送银子,她就会心疼的不要不要的了。
军师是最早发现这个的,每次军营断粮,小财神给粮给的甚是痛快,军营挖野菜掺泥饼熬的时间稍长一点,小财神就会主动找他做思想工作,什么再苦也不能苦肚子,面子哪有肚子重要等等。
说实话,他还真没有面子这玩意。不说让北军的三万兵吃饱穿暖,只要能保证饿不死一个兵,杀了他都行。
将士们叫她小菩萨,是在心里叫的,她给的粮,救的是他们的命,北方诸城旱涝天灾,饿死之人枯骨累累,往年最易死的军队却无一人饿死。
军师能发现这个现象,拿了一回银子的王老早发现了这个问题。
拿银子时,小丫头依依不舍的小表情看的他满心的罪恶感。
他带着银子走到门口,小丫头跟着他走到门口。
小丫头拽着他的宽袖袍,可怜兮兮道:“能用粮食换回银子不?”
当时,他有点怔愣,回过神来,问:“粮食不是给了军营吗?你还有?”
小丫头又乖又可爱地用手比划着,“还有很多很多,冬麦刚收割完,堆满仓库了,就是从南方运到沙城,路上太麻烦,要不是这个原因,我能把咱整个军队喂饱。”
小丫头吹完了牛皮还期待地看着他,继续道:“要不,你修水道的时候,顺便把南方通往沙城的路也修一修?俗话说的好,要想富先修路。”
小丫头的道理一套一套的,听的他想笑。
无粮也罢,别管怎样,看着小丫头亮晶晶的黑眼睛,这钱他是拿不动了,水道的事儿,他再想想办法。
小丫头请他出山时给的钱尚未用完,再去军师那里借点粮,水道也就妥了。
卓婉乐癫癫地抱回了银子,回头就让商队运了值两倍价的粮食给王老。
这个道理就像,家里卖水果的孩子不见得比其他孩子零花钱多,但吃的水果绝对比别家孩子多;家里烤鸭的孩子,更容易吃到烤鸭。这些家长的想法是一样的,钱不舍得给,自家的东西还不让孩子吃个够呀,还能处理一下剩下的东西,别浪费了。
卓婉心思与其相差无几。
待王老收到这笔粮食时,签字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有了这些粮,通水道还需何愁。
正是这几十车的粮招来了与王老一同治水的巫六。
卓婉啃着红果,在小院门口看见了巫六,对这个披着乌黑床单脏兮兮的陌生人保持了该有的警惕,一扔水果,撒腿就向墨衣的屋子里跑。
巫六瞧着她的反应愣了愣,在反应过来前,他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巴,绑到了巫族居地入口。
卓婉试图跟他谈判,“你浑身是不是想针扎了一样,嘴巴苦,舌头麻。不用怀疑,你已经中毒了。”
“给做个详细的说明,你中的毒是武林第一毒王给我的,只有毒王有解药,你现在需要紧张的不是我家墨衣和红衣来救我,而是如何抱住小命。”
卓婉坐地起价,“你要是把我原样送回去,并赔偿我精神损失费,我就让毒王给你解药。”
巫六内心惊慌,他有传承的巫术,他能知道他的生机在以极其快的速度消散。
卓婉看着他突然惊变的眼神,半真半假道:“我只洒了一半,要是全洒完,你会立马没命。我身上还有其他你闻所未闻的□□。”
巫六乖觉地把她送回了小院。
回到小院,卓婉胆子就来了,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你个熊孩子!才多大就不走正路!”
巫六任打任骂,弱弱地提醒道:“解药。”
卓婉瞪了他一眼,“青衣。”
一直跟随在后的青衣走出来,把解药洒在他的身上,笑道:“做错事情,不受点疼不张记性。”
巫六忍着浑身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弱弱道:“解毒比中毒更疼。”
“嗯。”卓婉帮青衣解释,“本着人文关怀。”
青衣笑着点了点头。
巫六一个晃神,人文关怀是指死的不会太痛苦?中毒=死,也就是说,他刚才是真的离死不远?
卓婉继续吓唬他:“幸亏你及时悔悟,再慢半盏茶,你就没命了。”
巫六后怕地连连点头,跟回流的生机相比,身体上的这点疼不着急。
卓婉捡起她扔在地上的红果,洗了洗继续吃,含糊不清道:“王老说你亦正亦邪,没说错,好好一孩子差一点就走歪了。”
“以后不敢了。”巫六已充分认识到他的错误,他完全没想到绑人会这么的危险,还不如他睁开天眼安全呢。睁开天眼也只是慢慢地消耗他的生机,回头行大善也能把流失的生机很快补回来。绑人中毒,一下子就伤了生机根本,想补回来,不仅要熬一年还要忍受一年的皮肉之痛。
回头他回到族里就跟族长告状,巫三骗他,鬼的绑人简单!
国师磕着瓜子从厨房走出来,肯定道:“巫三跟着惠王在宁阳作乱,他指使你绑的人吧。”
巫六点头,心里骂巫三个瘪犊子。
国师分给一半瓜子,继续问道:“他许你什么好处?”
“一年生机。”
“他在宁阳城干的缺德事数不胜数,哪儿有生机给你,他空手套白狼,专门骗你这种脑子当摆设的。”
国师跟巫六一来一往,一个问的快一个答的更快,卓婉插不上嘴,专心地磕瓜子,等两人吵架完了,问了她没琢磨明白的,“生机还能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