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想问什么,童琪已经系好领带放下踮起脚尖,而他的手机也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来电提示上是夏初的名字,怕被她看到锁屏背景,严穆接得很快,一不小心忘了调低音量,夏初的大嗓门毫无悬念地媲美免提键,一并将说话内容传达进童琪耳朵里。
“亲爹。”夏初连对他称谓都透露着求爷爷告奶奶的悲催无力感,“你在哪呢,我承认没和你说这顿是你弟请的是我不对,但你都三十岁的人了和未成年的孩子计较个什么劲,你直接甩脸子走都快把人家孩子急哭了,能不能给我个面子回来把饭吃完?”
童琪可以清楚地看到严穆的脸色在听到“你弟”的字眼后就不太对,不过夏初一段话说完反倒恢复了正常。
挂断电话之后他似乎也知道她听去了一些内容,二人刚刚缓和一些的气氛再度尴尬起来。
“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他试图稍微解释一下。
童琪则对他笑了笑:“没事,你忙你忙,我朋友也在等我,先走了。”
不过她离开的动作一点都不如她的话这般疏离客套,严穆在她身后,眼睁睁地看到她快步走的时候差点崴了脚,避过迎面而来的服务员之后又险些撞到墙。
不自觉的,严穆的嘴角也真心实意地翘了翘,打开微信给夏初发送一段语音:“你让他想办法加一道奶黄蟹,菜到了我就回去。”
……
奶黄蟹又名芝士焗蟹,属于西餐根本不是粤菜,在这里点无异于砸场子,不过客人来头不小还真金白银地砸了钱,经理只能赔笑着从包房退出来,让下面的服务员问主厨到底能不能做,不能做附近有哪家西餐店做得好,不管是做是买,反正得尽快给客人弄来。
和囧囧的经理一样,童琪现在也是囧囧的,因为严穆到底干出了埋单送菜的事,她装作什么事没发生地回来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有他们根本没点过的菜送进来,说是一位姓严的先生送的,顺便他们这一顿的餐钱也结好了。
时蜜和杜弘林都认识几个姓严的,但今天没碰到,更没有替他们埋单的交情。所以他们两个一起看向童琪,直把她看得缴械投降,同他们讲了一遍刚才又一次偶遇严穆的经历。
偶遇这种东西天说了算,因此时蜜听说她又双叒碰到严穆顶多抱怨一句她上辈子是不是姓张,倒斗的时候刨过严家祖坟。
听到她本来打算走却特意折返回去给人家系领带才皱了眉,显然是把她当成嘴硬心软的老实痴妹代表,被渣渣前男友伤害多少次还舍不得分道扬镳一刀两断。
针对这点,童琪给了她有理有据的反驳。
第一严穆这个前任极品归极品,不过也谈不上渣,毕竟他俩处对象那会儿他一没出轨二没破戒,不想处了就直说分手,虽然理由都不给这点让她挺长时间不能释怀,但也算好聚好散不至于衍生出什么深仇大恨。
第二严穆他现在混得再好也算个残联认证的残疾人,思想品德老师从小就教导我们要关爱弱势群体,所以他出现在地铁上我得给他让座,拧不开瓶盖系不上领带我得给他帮忙,站在马路边……算了马路他自己过,残的是手又不是腿。
时蜜:“……”
她还能说什么呢,摊上一个每天和文字打交道的闺密,她怀疑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她嘴里的歪理噎死。
幸好童琪做的事很让人很放心,她回家之后就把加上赠菜的钱一起转账给严穆,附赠一句扯皮似的调侃:什么仇什么怨我每次帮你忙你都想拿钱砸死我。
当前任之间能像老同学一样插科打诨时就证明是真的放下了。
然而一天过去,钱严穆没有收,话他也没回。
童琪无奈,又转了一次,这次又加了一句:大哥你别这样,这顿饭本来是我朋友请我的,他钱都打给我了又让我打给你,你不收我在中间不好做人啊。
这是事实,杜弘林事后把钱给了童琪,虽然童琪只留了他们点菜的钱,严穆赠的那几道是她手欠系领带惹的祸,不能让杜弘林来出。
可惜严穆依然没收。
童琪第三次发的时候都怀疑严穆是上次转完帐就把她拉黑了。
这天半夜,严穆连夜给夏初打电话。
“严穆,你特么真是我亲爹,十二点了,你不睡也不想让我睡,那你行行好让我家宝贝睡行不。”
严穆把自己往死作不是一天两天,但凌晨十二点往别人家里打电话骚扰这事,对于一个一岁半孩子的爸爸来说真的没法忍了。
严穆没理他的怒火,自顾自地问道:“他是谁?”
“他是谁?”夏初让他问得一脸茫然,“什么他,哪个他?”
电话里说不明白,严穆发过去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童琪发来的话里有一个明晃晃的“他”字。
严穆继续问:“你不是让认识的狗仔跟了几天,说她上次的相亲对象已经开始相别的女孩儿了吗,这个‘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夏初咬着后槽牙,没好气地“呵”了一声:“他是谁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继续这样童童发消息不回,以后等你死了把遗产送她手里,人家都够呛稀罕要。”
经过夏初一提醒,严穆才意识到他一直没回复过童琪的行为确实不太妥当。
但回什么又是问题,纠结了很久,严穆试探着发过去一句“在吗”。
严穆之所以能白手起家在金融圈和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心思缜密和前瞻性。大部分人看到的只是当前一步棋,他能看到接下来很多步棋的落子可能,并且一一想到解决方案。
就比如现在,童琪可能回复在也可能不回复,这两种答案他都可以接到这几天没有回她消息的解释上,诸如手机丢了或者工作忙没登私人号之流。
但今天他注定要失算了,饶是他想到再多可能,却没料到“在吗”两个字会根本发不出去,窄窄的对话框前是一个格外刺眼的红圈: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这是什么情况,童琪……居然把他删了?!
第6章
凌晨十二点半,夏初面色狰狞地出现在严穆家门前。
这位在龙套时期当过半年武替的大影帝差点一个控制不住踹飞严穆家的门,看到开门的严穆才磨没了脾气,觉得自己简直作孽,怎么偏偏是这个不省心的完蛋玩意给捧红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夏初刚出道那会儿的心眼缺得一言难尽,今天打了狗仔明天扇掉想潜规则他的投资人大板牙。再加上男生女相的脸和高中差点没毕业的文化水平,没糊穿地心还靠着唯一能拿出手的演技走到今天,全归功于严穆一步步给他挑戏打造人设。
所以他不是上辈子欠严穆的,他是这辈子就欠,单凭这点,无论严穆现在怎么折腾,夏初都必须把他当亲爹供奉起来,至少要保证随叫随到。
“童琪把我删了。”严穆把和童琪的聊天界面给夏初看。
夏初“哼”了一声:“你活该啊!”
严穆以为他没睡醒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又重复一遍:“她为什么删我?”
夏初“呵”了一声:“是你先三天不回人家消息。你这身体哪天猝死都不奇怪,人家知道你活着还是死了,在通讯录里放个死人多晦气,不删你删谁。”
夏初是心疼自己闺女睡得好好的大半夜让她这个蛇精病干爹吵醒,故意拧巴着和他说,看他眼睛里黯然的神色,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过了。
其实他这个兄弟是个可怜人,和他只有演技能看不同,曾经的严穆各方面都完美到登峰造极,当经纪人做出了业内数一数二的传媒公司,干投资缔造了自己的商业帝国,连长相都能秒娱乐圈一票靠脸吃饭的男星。
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本可以有大好的前途光明的人生,怪只怪老天爷给了他格外糟心的原生家庭,叫是叫豪门,可惜亲爹是渣男,继母是小三,生生把他的亲生母亲逼到抑郁症跳楼。
就在两年前,继母还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女儿争严穆根本不稀罕的家产,不惜伪造车祸买-凶-杀-人。
虽然之后他亲手把继母送进监狱,也彻底害他从天之骄子沦为残废,至于他心里头那点白月光,自然再没了染指的可能。
想到这里,如今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夏初就不忍心继续和他杠了。
当严穆问他,是不是童琪有了男友,男友动她手机删人时,夏初诚恳地拍了拍严穆的肩膀让他先冷静一下。
“咱好歹是个总裁,你能别表现得跟主人在外面有别的狗一样吗?”
严穆:“……”
沉默半晌之后他着实感动于兄弟的劝慰,二话不说把夏初踹出家门。
第二天,炎夏传媒的员工们明显感觉到他们大老板周围的气场不太对。
当然这句话有点歧义,因为炎夏的两个老板正常的时候很少。
这家崛起速度堪称业内传奇的传媒公司由影帝夏初和金融圈赫赫有名的风投总裁严穆共同控股,但从公司各方面的决策权来看,更像是严大总裁用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给自己找了个影帝当生活助理。
只不过今天反常得更加明显,秘书进去汇报工作的时候就看到他们严总正对着熄屏状态的电脑屏幕发呆,听她汇报到一位童姓小姐早上到前台递上一笔钱时才抬起眼,喜怒难辨地问:“然后呢?”
严穆生着一张令娱乐圈大票男星捶胸顿足的脸,尤其是漫不经心挑动眼角的时候,清冷的样貌中流露出点点不羁的气质,最是勾动女人心底的那根弦。
可熟知公司里一些女艺人爬床失败后果的女秘书并不敢多想:“严总您问哪方面的然后?”
严穆左手挑起那只装钱的信封边缘,发现里面的金额精确到个位数,大有一次把账结清,以后再无瓜葛的意味。
他沉了脸色:“送钱的人还说了什么?”
女秘书恍然,想起刚刚前台还和她吐槽,说来公司送钱的不少,但送这么点钱还指名道姓要交给他们严总的独此一份。
不过那位童小姐还说了他们严总不要就归她,小五千块在他们严总眼里不够出去玩开瓶酒,对于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北漂族来说却很有诱惑力,所以前台收了钱,然后交给秘书让她汇报工作时带过去问问。
秘书老老实实地答:“那位童小姐说您知道是什么钱,您实在不要前台那边可以自己留下。”
做秘书的知道分寸,所以这些话是前台美化一遍她又美化一遍的结果。
至于那位童小姐的原话,属于那种第一遍听觉不出什么,再回味几遍越回味越噎得慌的类型。
童琪说:“你们严总知道是什么钱,不过他不一定要,你也不用勉强,他不要你就自己留着,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炎夏不是所有人拿到钱都只有砸人这一个用途,小姑娘你看起来特有前途和理想,我很荣幸把这些铜臭交给你,为你的理想铺路。”
……
送完钱回家,童琪总算了却一桩心事,习惯性地打开微信通讯录,才想起之前一直在等消息的人已经在昨天被她删掉了。
童琪的逻辑很简单,你拉黑我,我就删了你,反正如你所愿不再联系,但谁都要脸,我又不是你身边那些玩腻了就拿钱砸到滚蛋的女人,既然你连老同学的情分都不想念,那我也得把你砸我脸上的钱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她做这些的时候好像较劲一般快刀斩乱麻,可做完了该做的事,心里又说不清地发空。
为了遮掩这份情绪,她特意选了阳光明媚的角度拍了张自拍,然后编辑文字发微博。
——新的一天,新的阳光,新的人。
最近她没开新文粉丝热情不高,但长相甜美的大大永远能吸到一批颜粉。
没过一会儿就有十几个读者留言,除了舔颜之外也有体贴的小粉丝注意到她心情不好。
——大大是不是失恋了呀?
这条猜测下面很快就聚集了一堆赞同者,因为童琪平日里发的微博完全不是这个画风,不是作品相关就是生活小段子,一个被小说事业耽误的段子手突然文艺起来,不怪了解她的读者们多想。
一群青春期的女孩子们纷纷留言安慰,其中点赞数最高的一层是让大大快点去找新男友,走出一段恋情的最好方式就是展开下一段。
童琪一边翻看评论一边笑,最终笑着给那条留言摁了赞,经过这段时间再遇严穆产生的纠葛,她也觉得自己该走出延迟的青春期,以结婚为目的正儿八经地谈场恋爱。
针对她这一转变,最欣慰的就是时蜜。
要知道童琪之前虽然没有明确地拒绝恋爱和相亲,但总给人一种得过且过,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消极感。
时蜜明白她是心里一直给严穆留了块位置,不过最近发生的一切足以让她认清那个人早不是高中时期俊俏清冷的校草。
现在的严穆和他那个圈子里的其他人一样,有钱,然后仗着有钱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为所欲为。
“其实上次那个刘凯源挺不错的。”时蜜真心实意地说,“他这几天又联系你没?”
童琪点点头,刘凯源之前就经常联系她,除了剧本的事之外也会找她说些别的,有时是些有意思的事,有时就是单纯地想约她出来聊聊天。
可惜过去的童琪根本没往男女之情方面想,就觉得这次的甲方爸爸人不错,负责任不说还一点不端架子,以后要是哪本书卖版权可以优先考虑。
现在经过时蜜一提醒,这份长长的聊天记录确实足以证明人家想找她谈的,可能不只是项目。
聊天记录的最新一页,刘凯源说他们有一部网络电影内部试映,问童琪有没有空过来看看,顺便从观众的角度提点意见。
童琪原本想以这方面题材自己看的不多为由拒绝,再一想时蜜的话和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她删掉对话框里原本的内容,重新输入:好呀,这么看得起我简直受宠若惊,什么时候试映,我一定提前到。
不同于严穆让她等了好多天最后自己认识到被拉黑的事实,刘凯源是秒回的一段语音。
“时间定的这周五,我麻烦你试看怎么好意思不车接车送,上午十点,我去公司顺路载你一起过来。”
一来一回,事情就算成了。
周五那天童琪特意起了个早梳洗打扮,踩着九点五十五分下楼,一眼望见了早等在那里的刘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