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珊轻叹口气, 仔细又仔细地组织着语句：“七哥对我外祖父了解多少？”顾老爷子去世好几年了，生前没能看到陆珊光复燕京, 让陆珊深以为憾，至今想起都颇有些难过。
“我很感激他, 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你我。”顾熙一辈子没有出仕，担着镇国将军的虚衔，却始终没有实职，在多数人看来不过是皇室的旁支而已，还是关系不算很近的那种。
可元琪从来不是这样认为的, 没有顾老爷子在背后的支持，他和元琳当年在易州举步维艰，与遥京毫无联系, 搞不好一辈子也没有回京的可能，更谈不上后面的这些事了。
再说能培养出顾澈、陆珊这样的优秀后人，顾老爷子本身没有两把刷子，根本是不可能的。元琪知道陆珊的来历，可他还是很坚定地认为，顾老爷子的培养对陆珊的成长至关重要。
陆珊本人也是这样想的，没有外祖父过人的眼光和胆识，她有很多事在当时都没法操作，那时的盛宁王朝和光明王朝实力此消彼长，多耗上几年，局面只会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七哥给大表哥封王也是因为这个？”盛宁王朝与光明王朝合作那些年，各种斡旋全靠顾澈，事后元琪论功行赏，直接将顾澈封为成郡王，以资奖励。
盛宁王朝开国至今，王位传承逐代递减乃是惯例，能凭军功保得一两代内不降等者已是少之又少，像顾澈这样快降到普通宗室还能杀回郡王等级的，他是孤例。
“不是。”顾老爷子的功绩难以言说，顾澈这个郡王，还真是对他个人表现的奖赏。
“哦。”陆珊轻轻应了声，还是有些不甘心，于是又问道：“七哥后来见过静安郡王吗？”静安郡王顾熏是端明皇太子顾颂的儿子，也是元琪的舅祖父。
昔年星宿川战役，端明皇太子战死沙场，高宗皇帝出于保守考虑，立了成年的庶子为太子，放弃了年幼的嫡孙，这在后来被证明是他执政生涯中最大的错误。
二十年后第二次星宿川战役，当静安郡王还在前线浴血奋战时，神宗皇帝竟然下令弃都南逃。
那是星宿川反击战进行到最惨烈的时候，如果神宗皇帝没有在后面拖后腿，静安郡王未必不能把丢掉的星宿川再夺回来。
可惜这一切都被神宗皇帝毁了，皇帝都逃了，前线的士兵哪里还有杀敌的士气，接下来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盛宁王朝接连丢掉了淮水以北的五个州郡，从此被光明王朝压得喘不过气。
六十三年过去了，神宗皇帝留下的烂摊子元琪到现在都不能说收拾完了。
元琪轻轻摇头：“舅祖父后来一直留在西川，我上哪儿见他老人家去。听说前些年，他还经常跟你外祖父下棋来着，可惜后来就没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上哪儿隐居去了。”
见陆珊一脸若有所悟的表情，元琪猜测道：“珊珊想问的事，可是与两位老人家有关？”比起陆珊想问的事情，元琪更好奇的是，她是如何知晓这些陈年旧事的。
陆珊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她现在可以确定了，元琪是知道这件事的，说不定连前因后果都很清楚。
“其实我外祖父才是端明皇太子的儿子，对不对？”陆珊知道这件事很多年了，原因比较奇特，她是在用系统奖励的万能祛疤丸祛除圆圆眉心的胭脂痣时无意间发现这个秘密的。
万能祛疤丸是虚拟物品，只用调出系统绑定使用人即可生效，可陆珊当时按照顾萝与皇室的亲戚关系理过去，怎么也找不着顾兰一家人，她差点以为是自己背皇室族谱背错了。
当时顾苏正在全城搜索圆圆，事态十分紧急，陆珊急中生智，顺着燕国大长公主这条线，才把万能祛疤丸给圆圆绑定上了，只可惜马车惊了马，陆珊为了保护圆圆，还是瞬间把他转移走了。
而她本人也因此受伤昏迷了三个月，后来好不容易才被空明大师给唤醒，紧接着又被送到了西川。
醒来后陆珊想起之前的查询错误，心中十分疑惑，到底是哪里搞错了，为什么顾萝和顾兰的关系不对。可惜百病全消丸和万能祛疤丸用完后，绑定系统自动消失了，不然她能更早找到答案。
好在陆珊的记忆力还是很靠谱的，没有系统相助，她也慢慢回忆起了当时看到的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她在纸上反复连线了很多遍这些关系，终于找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把外祖父和静安郡王的身份做个对换，她在系统里看到的人物关系就解释得通了。
可他们为什么会互换身份呢，一个是皇太子的嫡长子，另一个是镇国公的嫡次子，论关系是隔房堂兄弟，可论身份就差得很远了。
陆珊暗中打听过，顾熙和顾熏的确是同年生的，前后差了不到两个月，端明皇太子的太子妃与镇国公夫人还是表姐妹，要换孩子的话，理论上是有操作空间的，可问题是……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两个差了将近两个月的婴儿交换，瞒过各自的父母几乎不可能，皇太子夫妇的嫡长子有什么理由被送出去，陆珊反反复复想了好多年，始终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元琪猜到了陆珊想问什么，可真正听到陆珊说出这番话，他还是有些意外，如此久远的秘密，陆珊到底是从哪里挖出来的。
见元琪面露意外之色，陆珊马上解释了消息的来源，省得元琪再花心思瞎琢磨。
然而元琪的好奇心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强了：“珊珊既然如此好奇，为何以前从来不问，非得拖到现在？”
“我以前是很好奇来着，后来想到木已成舟，两位老人家自己都释然了，我再盘根究底也没意义。”顾熙顾熏中年之前的人生几乎没有交集，临到老了反而凑到了一起，经常约着钓个鱼下个棋什么的，说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陆珊是不相信的，“可是五姐姐前不久带了信过来，说是过段时间要带孩子上燕京来，我就不小心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昔年端明皇太子殉国，只留下三岁的女儿晋阳翁主和不满周岁的儿子静安郡王，高宗皇帝迟疑不决，拿不定主意该立太子还是太孙，倒是宫里的嫔妃比较性急，联手对付起了静安郡王。”
陆珊闻言恍然大悟，原来交换孩子的原因如此简单，是与端明皇太子情同手足的两位堂弟顾硕顾颀想要尽力保住他的血脉，静安郡王在宫里太不安全了，他们李代桃僵把人换了出来。
当然，端明皇太子的太子妃也是很给力的，亲儿子抱出了宫，她一样把堂弟家的侄儿保护地很好，没让后宫那帮人阴谋得逞。
虽然起点不同，可到了后来，顾熙顾熏的人生却是殊途同归了，也难怪两人后来还成了至交。
“现在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无论舅祖父还是外祖父，都对得起他们顾家子孙的身份。”元琪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反而是他的亲祖父和曾祖父，这两位才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存在。
可能是出于敬畏的心理，乌雅人占据了燕京六十多年，却从来没有动过埋骨于此的四位顾家皇帝的皇陵。
神宗皇帝和宝元皇帝的皇陵在遥京，迁都时有人曾问过，要不要迁陵，元琪毫不犹豫就否决了。他私下里告诉陆珊，既然这两位喜欢南方，就永远留在这里好了。
谁知陆珊却说，这对神宗皇帝和宝元皇帝来说其实是好事，留在遥京天远地远，好歹没人会骂他们。真要迁陵回了燕京，不被前头几位皇帝骂得狗血淋头才怪，元琪真心是很孝顺了。
自古以来，帝王登基的第一要务就是修建皇陵，偏偏元琪是个例外，他对这事一点也不着急。
起初朝臣们还会劝一劝，后来就没人开口了，因为他们全都明白了，不是皇帝不修皇陵，而是他打算把皇陵修在燕京，所以现在不能开工。
果然，迁都还不到半年，元琪就郑重其事提出了修建皇陵一事。不过他修的不是自己的皇陵，而是睿宗皇帝顾兰的，在朝上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当年元琪追封孝睿皇太子为帝，朝臣们就是反对过的，说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可元琪哪是能被规矩限制住的人，他说追封就要追封，谁劝也没用。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元琪恢复了盛宁王朝最强盛时期的疆域，对朝局的掌控力也远胜当年，他要给顾兰修建皇陵，谁能拦得住，不过议论了几句，多数人就默默地偃旗息鼓了。
“五妹妹要来燕京？”因着陆珊年少时与顾漪最亲密的缘故，陆珊诸多的姐姐妹妹里头，元琪最熟的就是她。
陆珊颔首，笑意根本掩不住：“我和五姐姐好些年没有见了，想想都好期待。”顾漪的夫婿没出仕，陆珊一度还很担心，她和顾漪再没机会见面，好在顾漪舍不得她，到底还是来燕京了。
第177章 立储（下）
顾漪此次来京并不单是为了见陆珊一面, 主要还是为了女儿的婚事。
顾漪那一辈儿，西川顾家共有堂兄弟五个，除了身为长兄的顾澈，子女缘都还不错，个个儿女双全，只有顾澈夫妇子嗣艰难，成亲十好几年才生了个宝贝儿子，便是如今的成王世子顾瞳。
顾瞳比顾盼大两岁，如今也到议婚的年纪了, 成王妃陶氏自认为不是个挑剔的人，可燕京城里差不多的人家她都挑遍了，愣是挑不出个合适的儿媳妇人选。
陆珊当时还打趣陶氏, 笑她挑儿媳妇眼光太高，可别把燕京城的小娘子吓得都不敢嫁了。
陶氏苦笑着说, 不是她挑剔，而是燕京如今的世家贵族都是从遥京搬回来的, 世家千金大多没有北地女子该有的大气爽朗，还不如西川的小娘子来得活泼可爱。
陆珊顿时就明白了，这是各人取向不同，于是给陶氏提议道，既然不喜欢燕京的小娘子, 那就回西川挑，反正老家人多，要打听姑娘的家世性情也方便。
陶氏觉得陆珊的话有道理, 果真这么做了，不过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理，她首先盯上了自家的外甥女。
亲的堂的加起来，顾澈共有五个妹妹，都已成婚生子多年，外甥女也给他生了好几个，不过由于顾瞳出生太晚，与他年龄相当的只有顾漪的长女。
陶氏还算是个开明的母亲，派人给顾漪寄信之前特意问了儿子的意见，结果顾瞳不假思索地说，五姑姑家的表妹很可爱，他喜欢。
陶氏顿时放心了，洋洋洒洒写了封长信给顾漪带了过去。顾瞳是在西川出生的，小时候也在西川生活，顾漪带孩子回娘家，也跟他一起玩过。
所以对于陶氏亲上加亲的建议，顾漪本人是没有意见的，又问了女儿，女儿对小表哥也挺有好感，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虽说两家是亲戚，两个孩子小时候也是见过的，可毕竟又过了十来年，陶氏觉得有必要在正式下定之前让两个孩子再见见，就写信邀了顾漪全家过来。
顾漪抵京当日，陶氏就给宫里递了帖子，谁知过了两日，还是没有收到回话。
陶氏心里有些奇怪，平常她递帖子进宫，陆珊就算没空，也会当天传话出来，告知召见的具体时间。顾漪难得上京一回，陆珊怎么会把人晾着，这也太不符合她的做事风格了。
虽然心里犯着嘀咕，可陶氏面上不动声色，还得安抚顾漪，说是陆珊实在很忙，等她忙过了肯定会召她们进宫的。
不等顾漪开口，王府长史匆匆前来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禀报。
陶氏闻言脸色一变，忙召人进来问话，谁知长史却道，皇后娘娘来了，微服来的，此时已经过了二门。
陶氏霍然站起，一把拉住顾漪的手，急道：“快走，我们出去接驾。”
顾漪有些迟疑，咬唇道：“我们就这样出去？”因今日不打算出门，姑嫂两个都穿着家常衣服，装扮十分简约。
“你没听到么？娘娘微服来的。”难怪陆珊之前不给回话，敢情是准备了惊喜给她们。
平心而论，成王府长史的脚程不算慢了，无奈陆珊动作也快，也就比他慢了半拍，因此陶氏和顾漪刚说完话，陆珊直接就推门进来了。
“大嫂子，五姐姐。”陆珊叫得十分欢快，陶氏和顾漪哪里敢应，急忙跪下请安。
于是陆珊叹了口气，又忙宣了两人免礼，这才能安安稳稳坐下来说句话。
“我没宣五姐姐进宫，就是怕你们不自在，大嫂子和五姐姐可别再为难我了。”陆珊并不指望一切都能回到过去，那是不可能的，她只希望顾漪不要太拘谨就行。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陆珊又把见面地点选在了宫外，说话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二舅舅二舅母，三舅舅三舅母一向可好？”陆珊对西川顾家的情况不至于一无所知，可顾漪刚从西川过来，带来的消息肯定是最新的也是最详尽的。
顾漪未语先笑：“好得很，我爹和三叔也就罢了，他们年轻时也没闹过矛盾，倒是我娘和三婶，吵吵闹闹几十年，这几年愈发亲近了，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自从宁老夫人和顾老爷子相继过世，顾澈就把父母接到了遥京，后来又跟着搬到了燕京。
毕竟顾澈因功封了王，若无意外很长时间都不可能再回西川了，英国公和宋墨这几年升了官，也都全家回了京，兄妹三个在千里之外竟然团聚了，不把父母接过来实在不像话。
至于顾澈的庶弟顾淮，他反正也没出仕，常年在家料理庶务照顾父母，住哪儿不是住，真到了京城依附长兄生活，儿女议婚都能高个层次。
上头的父母不在了，前头的兄长搬走了，二舅母和三舅母又常年不合，陆珊满以为他们会就此分家的，谁知又过了好几年，两家不但没有分，关系还比从前更好了。
“看来二舅母和三舅母是吵出感情了，分开了还舍不得。”陆珊做出如此结论。
聊过了西川老家的亲人，顾漪又问起了燕京这边，先是陆珊的兄弟姐妹，再就是莫忧莫怀。
“莫表哥挺好的，琳姐姐多霸气的人，在他面前温柔似水，两个孩子也都乖巧聪慧。不过语儿跟着盼盼在遥京，你这回是见不到了，我改天把诵儿叫过来，他们兄弟长得蛮像的。”
比起莫忧，陆珊这些年和莫怀打交道更多。再说驸马不能议政，元琪也不甘心放着莫怀在家带孩子，总会时不时召人进宫说说话，作用类似于智囊团那种。
顾漪想想也是，莫怀尚了主，还是今上的双生姐姐，除了不能出仕，能有哪里不好，可他本来就身体不好，硬要出仕为官，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莫姐姐呢，我听说……”
“霍愉过世好几年了，莫姐姐没孩子，过继了霍悦的长子为嗣子，便是如今的威远侯。”拜秦大夫高明的医术所赐，霍愉比人们预料的多活了好些年，也当了好几年的威远侯。
闻及此言，顾漪幽幽叹了口气。她小时候不喜欢莫忧，现在也说不上喜欢，只是听到她的经历，还是忍不住叹息两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