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珊的方向感自来很好，只要是到过一次的地方, 脑子里就能自动画出地图，回了遥京也不至于就会迷路, 可她要想骑马上街，就得做好被人围观甚至是沦为人们谈资的心理准备了。
在民风偏向保守的遥京, 谁家的千金小姐都是不会抛头露面的，年纪尚幼的小娘子有长辈带着，偶尔出门放个风还说得过去，到了陆珊这个年龄的，要么不出门, 要么就是全副武装裹起来。
“坐个马车还得带着面纱，要不要这么过分？”陆珊怀念自己随时可以骑马出门的西川了。
“先生是这么说的，还说别家姑娘都是这么做的。”陆琉说起遥京的规矩也是一脸惆怅, 她和陆珊一样，也是在京外长大的，还都是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性格并不比陆珊收敛多少。
当年陆昊放外任的时候，不是去不了富庶的郡县，是他自己不愿意去，还专门挑了个没人去的穷县。依着陆昊的意思，是不希望顾萝带着孩子吃苦的，可顾萝还是带了儿女跟着去赴任了。
小地方没有好先生，几个孩子都是顾萝亲自启蒙的，陆琮的学业则是陆昊指点的。论生活条件，外面肯定比不上侯府，可陆琉陆琦从小的见识，也比差不多人家的小娘子多多了。
顾萝是典型的顾家女，奉行女儿当自强的原则，从小教育陆琉陆琦并不比陆琮陆珅松懈。小姐妹俩骤然回了侯府，露怯从来没有，不习惯却是很多，因为先生讲的和顾萝教的完全不同。
“你的意思是咱们家姐妹没有这么做的？”陆珊闻言心情稍好，旁人也就罢了，燕国公主能委屈了自家闺女，她觉得不可能。
谁知陆琦却道：“我们回来一个半月了，就没出过门，前几日原说要去接三姐姐的，又没去成。”她们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如何知道陆家的姑娘都是如何出门的。
“小姑姑呢？大姐姐呢？她们也不出门？还有五妹妹，她也是闲得住的性子？”陆珊纳闷地问。
陆琉点点头，无奈道：“老祖宗年纪大了，几乎不出门，小姑姑和大姐姐跟着她，还能去哪里。五姐姐住在公主府，平时都不过来，每日读书都是我们过去，她怎么出门我们也看不到。”
敢情陆瑶为了让她去读书，还专门来了侯府一趟，陆珊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陆瑶也太重视自己了。
刚回家这几日，陆珊归置东西还是次要，安置人手才是最主要的。除了乳母冯妈妈和张嬷嬷、李嬷嬷，陆珊的小丫鬟小厮都是精心培养的，只用来伺候人，那就太浪费了。
张嬷嬷和李嬷嬷是顾萝当年的陪房，千里迢迢跟着她从西川来到遥京，又为了照顾陆珊千里迢迢回了西川，还跟丈夫儿女分别了好些年。
这次从西川回来，陆珊跟顾萝说了声，干脆就把两位嬷嬷放了回家，让她们跟家人团聚，以后不再伺候人了。
冯妈妈全家除了大女儿在顾萝房里当差，全跟着陆珊去了西川。冯妈妈两口子也就罢了，以前在侯府做什么，到了将军府还是做什么，倒是她家两个小子，这趟西川之行划算到家了。
陆珊去西川只带了云雾玉露两个小丫鬟，她其余的人手都是顾老爷子这些年慢慢给她培养的。
学武天赋好的小姑娘不好找，红豆绿豆黄豆青豆还是顾老爷子好不容易给找来的，毕竟陆珊也是小姑娘，小丫鬟放在身边方便，小厮就只能用在外头了。
可实际上，陆珊手上更多的是年龄跟她相仿的一帮小少年，这些人名为小厮，其实身手一个比一个好。当然，再好也打不过陆珊，还个个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对她都是崇拜到五体投地。
反正也要培养人手，冯妈妈的两个儿子一个和陆珊同龄，一个比陆珊大两岁，也被她扔给了顾澈。也是冯家兄弟争气，十余年下来成了其中的佼佼者，开始被陆珊委以重任。
时下的乳母都是终身制，陆珊和冯妈妈相处甚洽，也没有挑战传统的打算。只是陆珊要做的事，绝不是冯妈妈能理解的，长期把她留在身边，对陆珊来说太不方便了。
以前在西川，陆珊有顾老爷子罩着，凡事把他拿出来，冯妈妈什么也不会说。回京以后，陆珊没说让冯妈妈回家，但给她家在侯府后门附近弄了个小院子，又给冯大叔安排了不错的差事。
照着陆家的规矩，小娘子肯定是不能有小厮的，因此陆珊的两个奶兄弟，都是挂在陆琮名下。至于她从西川带回来的那些人，则是安置在了顾萝的私宅里，顺便也能看看屋子。
说起顾萝那个五进的宅子，陆珊直叹气，他们要能住过去多好，又宽敞又舒适，可惜只能想想。
冯妈妈一向是个聪明人，她跟了陆珊这么些年，也许不理解她，却也知道她和寻常的小娘子不太一样，如今见儿女的前程都有了着落，就如陆珊的愿，把心思转移回自己家里去了。
人和物都安顿好了，陆珊正要松口气，陆瑶找上门了，她大概是不想她过得太闲了。
“五姐姐身体不好，先生教的内容也简单，三姐姐你要是不想去，其实也说得过去。”陆琦觉得自己和陆琉都能轻松跟上的课程，陆珊学不学意义不大，说不定她早就会了。
陆琉接着补充道：“小姑姑和大姐姐就是老祖宗以前单独给她们请先生的，四姐姐、五姐姐只差一岁，一直是四姐姐每天去公主府，我们回来也是这样，每天都得跑来跑去，好麻烦的。”
公主府的面积是侯府的两倍，每天从秋棠院过去陆瑶的书房，距离真的不算近，要不是陆珍原来每天都去，陆琉陆琦一点也不想去。
“你们每天都学什么？”陆珊觉得自己不去是不可能的，最起码她要打消陆瑶的无聊念头。
“东西还是挺多的。”陆琉掰着手指数道：“四书五经要学一点，管家理账也要学，针线女红、古玩鉴赏、食谱搭配、琴棋书画等等，反正每样都得懂一点，不能一问摇头三不知。”
见陆琦微微皱眉，陆珊问道：“先生讲得不好么？我感觉你们都不乐意去。”她在西川也学过这些，算是时下世家女的标配了，燕国公主不可能坑女儿的。
陆琦摇摇头，叹气道：“先生挺好的，讲课深入浅出，可她都是围着五姐姐转，她喜欢的就多讲，不喜欢的就一语带过，压根儿不管我们爱不爱听，好像我们就是陪读似的。”
“你们跟娘说了吗？”以陆瑶为主陆珊可以理解，人家是公主的女儿皇帝的外孙女。可陆家又不是请不起先生，陆琉陆琦也都是侯府的小姐，把她们当成陪读像什么话。
陆琉陆琦对视一眼，双双摇头，陆琉还解释道：“娘最近特别忙，我们不敢打搅她。”三房在侯府的地位原就尴尬，她们一回来就多事，会不会让陆昊和顾萝很难做。
陆珊闻言愕然，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但凡受了一丁点委屈，首先就要告诉顾萝，然后她娘就会帮她找回场子来，怎么到了妹妹们这里，一个两个变得这么懂事，还会委屈自己了。
陆琦也就算了，她身世不明，外人都以为她是外室女，在顾萝面前不敢造次可以理解，陆琉怎么回事，那可是顾萝的亲闺女，如此隐忍的性格一点不像她和陆琮。
是顾萝变得低调了，换了个方式养孩子，还是陆琉天性如此，天生不爱招惹是非，陆珊和陆琉的接触太少了，虽说亲姐妹很投缘很合拍，也不是三两天就能看出来的，还得继续观察。
“算了，你们也先别去说了，我明天跟你们上课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陆珊这两天忙得不行，顾萝比她更忙，估计是好些年没在京里积累下来的，等她空下来还不知得有多久。
陆琉点点头，神情有点小兴奋：“其实娘本来是可以不那么忙的，主要是玥儿太小了，刚回家那些天不习惯，每天晚上哭个不停，非得她和爹抱着，让奶娘抱会儿都不行。爹白天要去大理寺，哪能一直抱着玥儿，没睡好办砸了差事怎么办，只能娘多辛苦了。好在玥儿白天不怎么认人，可以交给奶娘，娘还能抽空补个觉，不然真是累得够呛。”
“玥儿闹了大半个月，娘忍无可忍，决定不搭理他了，直接把人扔给了奶娘，爱哭就哭爱闹就闹，只要没有生病就随他去，她不陪他玩了。”陆珊还以为陆玥没多久就适应了，谁知陆琦补充的却不是那么回事，“玥儿特别认人，晚上找不着爹娘就拼命哭，把祖父祖母都给吵醒了。不过娘还是没理他，玥儿又闹了两三天就自己安静了，把娘后悔地不行，说早知道开初就不理他了。”
陆珊汗颜，原来她家的胖小子还有这么惹人嫌的时候，也难怪顾萝的事情堆积到了现在。估计顾萝也是没辙了，整天被儿子缠着，什么事也做不了，这才狠下心不管的，想把事情给处理完。
姐妹三个正在说话，云雾过来禀报，说舞阳翁主送来一张帖子，要陆珊亲启。
陆珊眉眼一挑，顿觉自己和元琪心有灵犀，就连送帖子也想到一块儿了。
宫里的规矩是皇子封王即开府，元琪是皇孙，生来就封了郡王，从小住在东宫。
两年前元琪姐弟从西川回来，皇帝觉得再让他们住回东宫不妥，就命人给元琪修建了新的郡王府，距离安远侯府不远。
元琳没有单独开府的资格，自然是跟着元琪住，反而是后来跟着陆瑜回来的大名顾洛的圆圆，皇帝亲自把人养在了身边。
陆珊要跟元琪取得联系，最方便的途径就是通过元琳，反正她们的交情尽人皆知。只是陆珊的帖子刚写好，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元琳的帖子就先送了来，实在是有点巧。
虽然帖子是以元琳的名义写的，可是陆珊相信，那是元琪的意思。因为过去两年，她和元琪的通信很频繁，各种信息都会交流，元琳却是只言片语都懒得给她的。
“姐姐，舞阳翁主说什么？是邀你赴宴吗？”陆琉略显急切地问道。
陆琦没有说话，可她眼中流露出的急切和渴望与陆琉如出一辙。
陆珊分别看了两个妹妹一眼，纳闷道：“你们怎么知道？”元琳的确是邀她赴宴的，还说三日后的赏花宴十分隆重，要她务必盛装出席，如果缺什么，随时派人跟她说。
“我们当然知道了，全京城的小娘子都知道。”如果要给陆琦的话加个限定词，那就是遥京世家贵族的小娘子都知道，舞阳翁主要举行赏花宴了。
“这个宴会很难得吗？”这是陆珊从妹妹们脸上看到的，以她对元琳的了解，她不像是爱搞这些的人。
陆琉用力点头，认真道：“当然难得了，舞阳翁主从来不举办任何宴会的，而且除了宫宴，她也不会参加别的宴会。之前有传闻说舞阳翁主要举办赏花宴，好多人都不信，还说她举办比武会的可能性更高点。偏偏传闻就是真的，舞阳翁主还真要举办赏花宴，据说规格还高得很，不入她法眼的人，连赴宴的资格也拿不到。”
“那她请了你们吗？”陆珊困惑地眨眨眼，有点分不清这是元琪还是元琳的意思了。
陆琉陆琦一个摇头，一个点头，反应完全不一样，看得陆珊一头雾水。
“到底请了还是没请？”总不可能只请了其中一个，那不是故意搞事吗。
陆琦偏头看了陆琉一眼，解释道：“舞阳翁主给五姐姐发了帖子，说是请陆家的姑娘都要去。”
陆珊恍然大悟，燕国公主和孝睿皇太子并非同母所出，可皇帝当年立了陈皇后为继后，就是看中她无子，也让她照看过年幼的顾兰，因而顾兰和燕国公主之间，还是有几分兄妹情的。
陆瑶是元琪元琳的嫡亲表妹，如果元琳只给陆家姑娘一张帖子，给了陆瑶那是很合理的。
反而是陆珊，被元琳独立划分了出来，没有算在陆家的一众姑娘里头。
“姐姐，舞阳翁主是请了你一个，还是让你带上妹妹了？”陆琉很关心这个事。
陆珊低头又看了眼，抬首道：“你们两个都有，还有玖儿。”带上陆琉陆琦很正常，她们八丨九岁了，合该多出门结交同龄的小娘子，陆玖还是算了，她可不想出门还要带孩子。
陆琉拍手雀跃道：“我跟姐姐去。”很明显，陆琉对陆瑶不怎么感冒。
陆琦的表现没有陆琉那么爱憎分明，可她的眼神，也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你们知道舞阳翁主为什么要办这个赏花宴吗？”陆珊回京的时间太短，元琳帖子里又没多说，只好向妹妹们打听了。
陆琉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她对这些活动的兴趣也不是很大。
陆琦犹豫了下，轻声道：“我知道一点点，说是皇上想让临川郡王尽快娶王妃，可他东挑西拣就是不肯娶，然后才有了这个赏花宴……”
陆珊扑哧笑了，第一次感觉自己当初的决定有多英明，要是她不主动，说不定元琪的儿子都会满地走了。幸亏她有先见之明，让元琪等自己长大，不过元琪也是等得够不容易的。
陆琉微微皱眉，迟疑道：“就算赏花宴有选妃的目的，可是谁帮临川郡王相看呢，舞阳翁主自己还是未嫁的姑娘呢，皇后娘娘也不可能出宫来……”
王皇后早就不在了，陈皇后不便插手，太子妃又下落不明，元琪的婚事只能皇帝拍板。
“你们就别操心那么多了，甭管要选谁，反正也不会是你们。”陆珊不确定陆琦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她比起陆琉，真的是要敏锐许多，凡事都会更加留心。
陆琉捂嘴直笑，陆琦吃吃笑道：“我听府里的下人说，祖父之前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大伯母不肯，说大姐姐和二姐姐不适合，三姐姐又太小了，祖父不甘心，可又没办法，这才作罢。”
陆珊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也不想比元琪小那么多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她又不能重新穿一次，争取早几年过来。
“你们有赴宴要穿的新衣裳吗？舞阳翁主要我打扮隆重点，你们也不能太简单了。”陆珊也就是问问，她相信顾萝不会忽略这些重要细节的。
果然，陆琉陆琦齐齐点头，陆琉还兴奋道：“我有好多新衣裳，都是回京刚做的，要是跟五姐姐去，有些都不能穿，还是跟姐姐好。”
陆琦则是好奇地问道：“三姐姐和舞阳翁主的关系真的很好么？”通常给人下帖子，哪有这么叮嘱的。
陆珊颔首，对此并不否认：“我们挨着住了大半年，每天各种比试，关系能不好么。”陆珊以挑战元琳为己任，一天赢不过她就一天不放弃，可惜暂时还看不到胜利的曙光。
“舞阳翁主的武功真有那么高？”陆琉陆琦也跟顾萝习武，对元琳的好奇远胜常人。
陆珊敛起笑容，正色道：“我都赢不了的人，你们就别试图挑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