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他的话,沈恪怒气消散了几分,却依旧不满。
“她昨天还生龙活虎的,怎么一下生病了,该不是装的吧?!”沈恪说完又哼了一声。
“叫她过来。”
“这…”刘管家有些犹豫,沈恪抬起眸子瞪了他一眼,黑琉璃似的眼珠圆而亮。
“刘叔,你现在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是。”刘管家下去,让人把颜今今叫了过来。
颜今今那时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听到小少爷叫她,第一反应就是完了,第二就是破罐破摔,大不了辞职走人,再曲线救国…
想想莫名有点心虚。
她稳住情绪,走到房里恭敬的站在那里。
“小少爷,您找我?”
头顶一道视线灼灼,须臾,熟悉的声音响起,阴阳怪气。
“不是病了吗?”
颜今今不慌不忙地答。
“是的,但是听说您找我,就拖着病体来了。”
话音落地,视线出现一只白净的脚丫子,在她腿上不轻不重踹了两下。
“???”颜今今满头雾水,身体却一动不动。这么一点力道,还不至于让她稳不住身形。
“不是病体?我看挺健壮的,踢两脚都纹丝不动。”
“……”
颜今今沉默了,无言以对。
“说话啊。”
腿上又被人踹了一脚,她这次立即配合着后退踉跄了两步,还故作虚弱的叫了一声。
“啊。”
沈恪:“……”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暴脾气。
“我饿了。”
颜今今还没反应过来,一旁刘管家目光朝旁边矮柜上放着的托盘示意。
她立即端起送到沈恪面前。
“少爷,用餐。”
“你喂我。”
“???”颜今今满脸懵逼的看着他。做个佣人还要提供保姆服务吗?
“快点。”他又提腿踢了踢她,催促。
大床上,粉雕玉琢的男孩坐在那里,光着脚,脚背白皙,皮肤清透到能看见里头青色血管。
好像每次见他都是坐在这张床上,唯一一次下地,是抱着一堆衣服扔在她头上。
颜今今想,就当是做好事了吧。
她架起桌子,把手里托盘放在上面,然后端起碗,一口菜一口饭送到他嘴里。
沈恪出乎意料的配合,面容看起来竟然有几分乖巧,张嘴吃下菜微鼓着腮帮子咀嚼时,长长睫毛掩下来,又黑又浓密。
皮肤因为长年不见阳光,白得干净,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沉静诱人。
颜今今心头愤懑渐渐消散。
沈恪把一桌饭菜吃得七七八八,刘管家隐约有几分感动泪目,他盯着颜今今,像是见到了人民币。
“少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甜点。”他上前问道,沈恪目光落在低头收拾餐具的颜今今身上,摸了摸肚子。
“不用,我刚才吃太饱了,想出去散散步。”
“可是方医生说你不适合到外面吹风…”
如今四月,正是春光明媚时,外头除了风有些大,空气清新适宜,简直舒服得不像话。
颜今今在心里腹诽。
就是整日闷在屋子里才闷出的病吧。
“我说去就去。”沈恪又发火了,伸手指向颜今今。
“你,陪我一起去。”
“……好。”
她已经被沈恪莫名其妙的言行整得连礼貌语都懒得说了。
颜今今穿的是沈家统一发的工作服,沿袭了沈家复古老旧的做派,盘扣长袖上衣,宽松长裤,再加一双舒适的米色布鞋。
沈家外面有自带的花园,修建得比本市最漂亮的公园都要精致几分,走道湖泊,草坪树木,各色争相开放的花。
沈恪一出来脸色便有些白,四月天,他还穿着厚外套,刘叔和颜今今跟在他后面没走多远,就见沈恪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
颜今今警惕打量了几眼。
他旁边是一丛花枝,上面盛开着大朵大朵的月季,粉的红的白的,簇拥在一起,格外漂亮。
沈恪站在那里,真像是一幅画一样。
“干嘛…”颜今今不情不愿挪过去,离他半米远。
“过来!”沈恪眯着眼打量着两人距离,加重音量。
颜今今站到他跟前。
只见沈恪伸手在枝桠上扯下一朵盛开的红色蔷薇,冷不丁,插在她头发里。
颜今今吓得肩膀一抖。
沈恪饶有趣味的欣赏了几秒,随即笑吟吟地说。
“真是——”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啊!”
“…………”
颜今今真的好想替他爸妈教训这个熊孩子一顿啊。
她伸手,想把头发上的那朵花拿下来,然而“啪”一声,她的手被人用力打掉。
“不准摘。”沈恪阴森森地说。
“……”
于是,颜今今顶着这朵插在‘牛粪’上的花,陪他继续散步,沈恪平日极少笑,眼里都是阴霾,然而今日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就变得笑吟吟。
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嘲笑颜今今一般。
三人逛了十多分钟,太阳下山了,温度有些凉,一阵风吹来,沈恪手抵唇咳嗽了几声,刘管家立刻上前轻拍着他的背。
“少爷,降温了,我们回去吧。”
“嗯。”沈恪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神色不佳,方才身上的鲜活气也消失殆尽。
几人开始往回走,前面是一座拱桥,此时上头刚好走下来一群人,领头的是个穿着白绸衫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儒雅温润。
“二叔。”沈恪朝他打着招呼。难得见他主动理人,态度还有些尊重,颜今今诧异地望过去。
正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这是…”男人目光落在颜今今身上,眼神在她头顶那朵娇艳的蔷薇上停留几秒,笑开了。
“我院里的一个佣人而已。”沈恪解释,脚步似还往旁边移了些,挡住颜今今身影,那个男人依旧饶有趣味的看着她,还点点头。
“娇花配美人,不错。”
“什么美人…二叔,你眼神不太好吧。”沈恪沉着脸说,男人也不恼,好整以暇。
“阿恪,你最近怎么有兴致出来走走,方医生不是说你不能到外面吹风。”
“就回去了。”沈恪好像很听他的话,语气带着几分解释,男人点点头,柔声说。
“好好注意身体,听方医生的话。”
“嗯。”沈恪带着他们两个往前走,擦肩而过的瞬间,颜今今闻到了淡淡的檀木香。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颜今今方才回头看,谁知那个男人还站在那里,目光正好和颜今今对上,她一愣,飞快移开了视线。
回去的时候沈恪精神不佳,全程都没有开口说话,到房间也很快睡着了。
颜今今看着刘管家小心翼翼掩上门,绷了一天的神经缓解下来。
“刘管家,先前那个人是谁啊?”她轻声问。
“你说二爷?他是老爷子死去哥哥的儿子,叫沈在,目前管事权利最大的除了老爷子就是他了。”
“少爷好像对他态度很好…?”颜今今再次试探问,刘管家没有怀疑太多,毫无保留的回答了。
“二爷和我一样,都是看着小少爷长大的,在沈家,除了老爷子,最关心他的就是二爷了。”
“小少爷父母从他开始走路时就一直在外面忙工作,长期在各个国家常驻,只有二爷经常来看他,像真正的长辈一样教了他很多东西。”
颜今今忍不住腹诽,就把他教成了这个样子?
“更何况,小少爷八岁的时候不小心跑到外面玩差点被车撞,是二爷冲过去救了他一命,为此二爷还住了半个月的院。”
刘管家看着这个女孩子,带了私心。
“小少爷就是脾气坏了点,其实人很单纯,小时候啊,我腿风湿病发被他看见了,还特意上来给我捶着——”
“啊,刘管家,天色也不晚了,我该回去睡觉了…”颜今今指了指外面黑漆漆的天说,刘管家闻言恋恋不舍地作罢。
“好吧,那你去休息吧。”
颜今今立刻溜之大吉,一回到房间,就忍不住呼唤她的小系统。
“740,740?!”
“干什么?”颜今今脑补出了一张不耐烦的脸,她扁了扁嘴。
“那个沈在是好人还是坏人?”
“…无可奉告。”
“你不是万能的系统吗?!”
“去掉万能两个字谢谢。”
“……那你有什么用你说?!”
“看着你不让你死。”
颜今今放弃了。
“好吧,那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吧。”她只是嘴上客套一下,意图希望那个系统能良心发现,谁知道,蹭的一下,它真的消失了。
颜今今:“……”
沈恪不知道是因为昨天去外面吹了风还是干嘛,第二天就高烧不退,刘管家急得团团转。
“早叫他不要出去,就是不听,你看,果不其然发烧了…”
“刘管家,小少爷为什么不能出门啊?”颜今今好奇了,在她印象中,病人不是都应该多出去转转,只有那种病入膏肓无法动弹的,才会在房间里出不了门。
“他那次车祸受了惊吓,没多久就一直生病反复,找了好多医生都查不出原因,最后还是托人请来了方医生,才终于治好。”
“病好之后,方医生就嘱咐他平时最好不要吹风,开始大家都没怎么在意,后来直到开学,小少爷去学校之后就三天两头的发热,最后只能请了家庭教师上门教他。”
“渐渐地,小少爷自己也不爱出门了,整天呆在房间里。”
“哦…”颜今今点点头若有所思。以为是个坏脾气被宠坏的小孩,没想到是个小可怜。
里头又是一阵咳嗽声传来,刘管家连忙吩咐她端着药进去,沈恪生病时脾气最大,谁也不敢碰他,刘管家看着颜今今的背影,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房间里空气好像又沉闷了几分,厚重的遮光窗帘被拉上,密不透风,大床上,沈恪缩在被子里头,脸色苍白,小小一团,看起来真是有够可怜。
“小少爷,吃药了。”颜今今小心翼翼把药放在他旁边柜子上,轻声说,然而沈恪闭着眼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
“小少爷?小少爷?”颜今今看着他又试探叫了两声。
“吵死了!”沈恪一挥手,打翻了药碗,皱着眉紧闭眼。
“不想喝。”
颜今今吓一跳,漆黑的药汁有部分溅到了她裤脚,热热的,又很快转凉。
她沉默不发,蹲下来收拾着碎瓷片。
现在做这项工作颜今今已经得心应手,几秒钟的功夫就收拾完了,端起托盘出去。
床上的沈恪突然睁开了眼睛,盯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口,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敲门声再次响起,颜今今再次端着盘子进来,她蹲在床前小声说。
“吃糖吗?”
沈恪睁着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她。
颜今今见状在口袋里掏呀掏,掏出一颗甜话梅糖,剥开送到他唇边。
“甜的。”
有丝丝清香顺着那颗糖钻到了鼻间,沈恪垂眸,盯着那只白皙的手,须臾,轻轻张开了嘴,含住了她指间有些透明的褐色话梅糖。
酸甜的味道顿时在舌尖蔓延,微微泛苦的口腔立刻被甜味清香充斥,沈恪眉头舒展开来,看着面前那双期待发光的眼睛,淡声问。
“你哪来的?”
“买的。”颜今今前几天和管事阿姨出去采购,看见了有人卖这种话梅糖,一下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买了一大包回来。
直到看见今天沈恪不愿意喝药的样子,脑海中的一段模糊记忆立刻清晰起来。
上个世界里,陈言嫌药苦时,苏繁也是拿了甜话梅哄他。
“现在可以喝药了,不苦。”颜今今再次端起药物到他面前,小声说,像是在骗小孩,沈恪看着她一言不发。
“真的,你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不要让舌头碰到药,就不苦。”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这个方法,但颜今今确信是有用的。
她说的一本正经,十分肯定。
“我不信。”沈恪突然说。
“你示范给我看看。”
“……”
颜今今心中刚升起的一丁点柔软瞬间被他打消的荡然无存。
“待会药凉了更苦。”她面无表情的说。
“早喝晚喝反正都是要喝。”
“我放这里了。”她把碗咚的一声搁在桌上,欲起身走,床上那人飞快从被子中伸出手,紧紧拽住她手腕。
掌心的肌肤滚烫。
“你就是这样态度对待我的?”沈恪生气的叫道。
“我要告诉刘叔罚你。”
“那把我的糖吐出来。”颜今今说。
“……”小孩理亏,像是被梗得无话可说,气得要哭了。
他委委屈屈从床上爬了起来,手动了动想去拿碗,又落不下面子,于是恨恨伸出脚丫子踢了颜今今两下,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