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问题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了。有太子和关相呢。”他开心地说着,顺带抱着孩子, 跟他做鬼脸。
突如其来的降温, 运河靠着河岸有了些微的冰凌,我手里拿着暖炉, 索性就躺在床上,背后塞了靠枕,懒得看船外的风景。可小娃儿不成了,他扭着小身体,嘴巴里咿咿呀呀地闹脾气,一定要到外面去。
我原本想打发他们爷俩出去,可娃他爹看着我,孩子已经不耐烦了,开始瘪嘴哭闹,让我想窝在被子都没办法,只能裹上大氅,跟着爷俩往外。才开舱门,一股子冷风卷了进来,钻进脖子,我缩了缩。
等我看见站在甲板上的寄槐,我顿时觉得任何借口说冷,都是矫情,这哥们前几日上岸添置吃食的时候,看见集市上有渔网卖,买了渔网不够,还买了个竹做的夹网,把网兜插到河底,连淤泥带水底的货物一起给捞上来。以前我只觉得他是对钓鱼感兴趣,现在看来不拘什么方式,他都有兴趣。
这不,木盆里是河蚌,水桶里是鱼,他这会儿正拿着菜刀开河蚌,一刀卡进河蚌的缝隙里,切断里面的横肌,河蚌张开,剔出蚌肉放进大碗里,将蚌壳扔回河里,一气呵成,总之一个字,帅,切菜的男人真帅。尤其是大冬天干为了吃,干这个活的哥们更是帅。
他裂开嘴问我:“奶奶,这么一大盆可够了?”
“全弄出来吧!河蚌汆水了就没多少了!”我边看他的河蚌,边看木桶里的鱼,几条昂刺鱼,一条胖头。
方才还不想出来的我,此刻已经被食物激发了无限的兴致,我叫寄松帮我把炉子拿出来,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拨开了碳,加上铁锅,从河里吊起一桶水,放入铁锅里。
拿了砧板切了葱姜,扔进锅里,我蚌肉用盐捏过之后,在放水里洗了几遍,水真凉。这个时候锅子里的水开了,将蚌肉倒进去,汆水。咸肉切片,锅里倒入油,煸炒咸肉片,倒入汆好水的蚌肉一起煸炒,葱姜料酒一样不能少,倒入砂锅,砂锅加水,炖着吧!
不一会儿鲜咸的香味就飘散开来,寄槐嚷嚷着要吃饭,在船上简单做一点,但是看他已经杀了这么多条鱼,常远笑着下令靠岸,好好做一顿饭吃。这群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种野地里,直接就上了岸。
常远撩起袖子,挖起了行军灶,寄松跑出去捡柴,寄槐将那口两大锅给抗了上来,我负责掌勺,红烧昂刺鱼,花鲢炖汤,另外一锅下了面条,捞起来用葱油拌了。烧锅河蚌里面投入了卤水豆腐,醋溜了白菜。
一溜儿小马扎围着锅子摆好,小九儿拿着一只碗,我帮她挑了一碗面,她拿起面跑到黄姑娘面前,递给她面条。自己又拿了一个空碗给我,我给她再挑了一碗,她才退回去,在小马扎上坐下。等我坐下吃着面,喝着鱼汤。黄姑娘看了小九儿手短,夹了一筷子白菜给小九儿,又为九儿舀了两勺,蚌肉里的豆腐。
“听说当年我爹就是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捡到的我。”我开始说起了我的身世,大家都抬起了头,毕竟咱们这次的目的地就是姑苏,我的老家,名义就是祭拜我的养父。我继续说道:“听他说,我那个时候瘦弱的像一只小猫,他一个还未成婚的男子,一家一家拜托人家给我口奶喝。等我长大些,我记忆里,隔壁的阿叔会抓鱼,时常给我们送鱼过来……”
其实我是带着记忆,所以我清楚地记得,岂止是这样的荒郊野外是如此相似,还有这样的天气,冷得让人不禁想要喝上一顿热汤,那个时候我一个婴儿,放在篮子里,在这种地方,我醒来的时候,思维清晰理清楚穿越的对象,差点骂娘。
哪怕是放在青楼边上,好歹我的一条命能保住,我亲爹娘将我扔在这样的地儿,要是遇上什么野兽,我就是被一口一口吃到骨头都不剩。若非我家阿爹,刚好那日经过,看见了已经冻地浑身发紫的我,如果他用自己的胸将我捂,捂到回魂。如果不是他求来的奶,我恐怕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吃完饭,手里拿着饭碗想着前尘往事,发起了愣。常远拍了我的肩膀问我:“怎么了?”
“我想起我爹了!”
“明天就到了!”常远对我笑笑,我回过神来,看见锅子里连汁水都没有剩下的,我瞪着锅子问:“菜呢?”寄槐指了指递上的一堆鱼骨头道:“奶奶,只剩下这些了!”
“滚!”我发着脾气站起来,看着西下的夕阳,走回了船里。
船上终究不如岸上那般方便,草草地擦了身,依偎在阿远身边躺着,跟他细细的说着当初与阿爹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阿爹是个有点呆的书生,一根筋,读书的天分一般,唯独对他的表妹,我的干娘情根深种,明明知道她早已嫁做人妇,也是痴心不改。我看他高兴,看他难过,看他患得患失。
“他这一辈子就将心挂我干娘身上,能为她丢了性命,想来他也不曾悔过!”我叹息之间,内心有些失落,自从林家母子进了我家,养父眼里就只有干娘了。
“相信他未曾悔。”
“我如今与林家母子基本上是形同陌路,是不是会伤他的心?”这是一个有明确的答案的回答。
常远回答我:“就算他伤心又如何?你用了这么多年报答了他的恩情,对着林家母子,你是一让再让。能到这样的结果,你是受了多少的委屈?”
“道理我是懂,可是到底是要见到阿爹了,到了他的坟头,到底有些心虚不是?”我搂着常远地脖子,埋在他耳边说。
“要说心虚那也是林家母子,他们怎么面对当初你阿爹的嘱托?”常远安慰我之后,将我压住,我推开他道:“这是在船上,你动来动去,其他舱里指不定都知道。”
“知道便知道,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常远哪里肯听我的好言相劝,还是一意孤行无法劝阻,我只能咬他的肩膀,闷住自己的声音。等完事儿,他对我说:“怎么样,这下心情好了吧?没空去瞎想了?咱们一家子回去看岳父大人,难道他还会不高兴,完全是你多想了。”
好吧!他的逻辑里,一次鼓掌解决不了的,可以两次,两次不行可以N次。在没能试出他的底之前,我实在无法与他较量,毕竟关于地是不是会耕坏,我对传统的认知是有怀疑的。我认怂,他说的对,还是活在当下,他才是我要面对的当下。此刻远处钟声传来,那时夜半钟声到客船。
第二日醒来,船哗啦啦地将我们送到了姑苏城外的码头,咱们家的船太大,在码头雇佣了车马,将船上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搬上来,一队车马向着城里进发。姑苏城是千年的名城,没有扬州那样富饶,但是静谧的石板路,粉墙黛瓦,廊檐下一个个滴水而穿的小坑洞,沿街的小河,那石堤缝隙中长出了一棵楮桃树,歪歪斜斜地横扑在河上,上门一只乌龟在晒太阳。
马蹄敲击着石板街道,哒哒声和着街边的吴侬软语的叫卖声。我们一行人去了客栈,我用吴语开腔跟掌柜要了房间。
稍事歇息,我和常远出了客栈,往我的家里走去,转了三个街,走进一条小巷子,在一棵大榆树之下,就是我家那两间屋子,我掏出钥匙上前,拿起门上的铜锁,看了看这把异常干净,明显没有经历过风霜的铜锁。我呵呵一笑,转头看常远道:“看来有住客了!”
我走到了隔壁,敲起了门,从里面匆匆忙忙走出来一个福相的婶子,我张口叫道:“三婶子!”
“燕儿!”三婶子有些不确定地叫我道,我点点头,她再走出来一步道:“真是燕儿!你这些年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让我好好瞧瞧……”
“婶子,一言难尽。原本想过两日再拜访您,可是方才我想去开家里的门,门锁已经换了!”我跟三婶子说道。
三婶子一脸尴尬地看向我,声音放低了说道:“你们出去了这么几年影讯全无,大家都当你们出了事儿!所以族里做主,把你二伯家的小三子过继到你爹名下,房子就归了小三子。”
“我们当初去京城是为了明祁赶考,怎么就是音讯全无?”我问她。
三婶子招手让我进去,常远跟在我身后,三婶子看向常远道:“这是谁?”
“我的夫君,这次跟着我回来一起祭拜阿爹!”
“明祁呢?”三婶子脸一沉,贴着我的耳朵道:“那对母子怎么回事?当初你们离开的时候,柳氏可是言之凿凿,说既然你爹糊涂,她那里只能糊涂事糊涂办,一定会让你配给明祁。”
“您就别提这茬儿了,这事情是我也不愿意他也不愿意。阿远这是本家的婶子!”三婶子帮我良多,当初我们过不下去的时候,就是她帮我介绍了给人缝补浆洗的生意给我,好歹也让我们能有点银子能过下去。
“婶子,在下常远!”常远和三婶子打了招呼。
“你三叔在陈六那里打马吊,你等一会儿,我去叫他回来,顺便让他去叫小三子回来,既然他过继给你爹了,按照道理你就是他的嫡亲姐姐了。”三婶子说道,她嘴里的小三子,我是看不上的。二伯是一直想将我家的房子据为己有。他的这个儿子,平日里斗鸡走狗无所不作,在我爹去世前,他就整日来串门。
我和常远在三叔家等着,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三叔和三婶一起回来了。我到院子里逛了一下,大致跟以前没有什么差别,唯一的不对劲的是,她家院子里的一棵桃子树,我看那桃子树,去掉了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正是出墙到对过的三分之一。
“三婶子,我记得在家的时候,您家的这棵树,每年桃子成熟的时候,靠着我家那边可都是我吃的。如今怎么就砍成这样了?”我问三婶子。
她摇摇头道:“那是去年,他无理取闹,弄得我们都不得安身。”
“这样的人,怎么能过继给我爹?”我刚把话说出来,我认识的那个小三子就急匆匆地进来,对我说道:“燕儿回来了?”看着他一脸不着调的笑容,我顿时无语,当初我爹刚死,他们一家子在我家撒泼打滚,一定要过来分财产,吃过我几次拳头。
“小三子,你怎么就随便进了我家?”我问他。
他对着我看道:“怎么是你家?那明明是我家好吧!你想要怎么样?你一个出嫁的姑娘,回娘家来争什么财产?有没有规矩。你一走就快五年了,这五年音讯全无,每年祭拜都是我这里当儿子一样给你爹上供的,你回来想干什么?”他最后一声大吼。
常远过来打圆场道:“既然是舅兄说了,你何必呢?等下让舅兄带着咱们一起去岳父的坟上如何?”
“你嫁出去了就嫁出去了!还回来多问什么?好好过你的日子!”小三子一脸地凶恶,可把我惹怒了,我脑袋冒火对他说道:“你想不想吃耳光,想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我心里一个着急,总觉得他说那样的话,肯定不那么简单。就跟常远说:“阿远,跟我去坟上走走。”
我和常远回到客栈里,借了匹马,骑着马到了城外,张家不是什么富豪人家,所以坟地就是在菜地里,我当初也是将我爹,埋在了这片菜地里,树了墓碑。可是看着眼前的菜地,哪里有坟包?
第78章
瞬间, 我炸了毛。毕竟两间屋子虽然值几毛子钱,但那终究只能算是物品。可这平人坟墓也太欺负人了。常远不知道我盯着一篇绿油油,种满菘菜的田地,一下子暴走起来。
他拉住我问:“到底怎么了?”
我一下子不知道是哭, 还是怒道:“我爹的坟不见了!”
“你记得清楚, 是在这里?”他开始怀疑我的记忆力。
“我家的菜地,我看着他下葬的, 怎么可能记错?才几年?”我说话的时候声音哽咽, 别跟我说我是穿越的, 我长在红旗下应该唯物主义, 穿过了就知道人是有灵魂的,不过对于是否天道彰彰, 报应不爽, 我持了怀疑态度。
“你等着!”他对我说完, 就大步走到前面正在田埂上歇着的男人那里,等他过来手里多了一把铁锹,常远快步过来, 问我:“你指,当初埋哪里?咱们挖挖看,要是没有,就去找人查!”
我跑到前面田埂处, 按照记忆中的印象, 往前用脚步丈量。被常远借了铁锹的人,走过来说:“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怎么随便拿人东西?”
“忠荣叔!”我叫出声, 忠荣叔听见这一声叫,满脸惊喜道:“燕儿!”忠荣叔是个业余屠夫,他家有十几亩地,平时靠种地,到了年底,走着几个村子去帮人杀猪。我料理内脏有一手,在困难的时候,吃不起肉,去他那里拿块猪血,要上一件猪肺,他收个几个小钱。当然这种小恩惠,实际上是基于他对我干娘隐隐约约的好感。
果然他下一句就是问我:“和明祁一起回来的吗?明祁好吗?你干娘好吗?”
“不是,他们都好!忠荣叔,我阿爹的坟呢?怎么不见了?”我焦急地问他。
荣忠叔走到常远正在挖坟的地儿道:“别挖了,挖不到的!你爹的棺材被挖了!”
“什么?谁干的?我爹的遗孤呢?”我本来就怒火中烧,听见这个不禁难控制自己的声音,常远放下了铁锹,过来揽住我的肩膀,安抚我。不过遇见这种事情哪里是他的拍拍肩膀,安慰几句能解决的?我眉头紧锁,眼神示意荣忠叔继续说下去。
“谁种这块地,就是谁干的!”说完,他一脸同情地道:“怎么劝都劝不住啊!”他还在绕圈子,这种事情说什么故事,有什么就说什么不是更好?
“不要脸的偷菜贼,今天总算被我抓到了!有本事别跑!”远处传来一声暴吼,一个深灰色的人放下肩上的一对水桶,直接拿着扁担往我们这里冲过来。
荣忠叔嘿嘿一声冷笑道:“正主来了,你自己问他吧!”由远及近,我清清楚楚看到这是我那二伯,小三子的生身父亲。他一把老骨头,双颊凹入,整个人比记忆中更为尖锐刻薄。他高举着扁担杀到我面前,我只能说他老当益壮。
恶人先告状,歪理十八条,是他们一家子的特点,他气势汹汹地吼道:“我才种下的菜。你想干什么?仇老四,没想到是你来偷我的菜,平时看你很老实……”
“张二,你看看清楚,这是你弟弟家的燕儿回来了!她在寻她爹的坟。张口乱咬什么?”荣忠叔和他对吵。
“燕儿跟了林家小子跑了。我家小三子,过继给了我那弟弟,已经续了香火。别跟我提那个不要脸的小□□!”说着他作势要举起扁担,常远冲上前,将他的扁担一把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