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熟门熟路,知道哪里的芦苇叶又肥又嫩,我剥下一张一张叶子,比我昨日见到的宽了不少,估计两张芦苇叶拼起来就能包一个粽子了。粽叶和芦苇叶各有味道,香味不同。只是芦苇叶却是有节令的,只有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柔韧而清香,过了这个时节,就老了,香味差了不说,叶子也发脆,包起来容易断。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一边和她瞎聊,一边剥着芦叶,她告诉我说,杨家村里也都是靠种地和晒盐为生的,家底子没有哪家特别好的,这族老一家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也是一大家子,大儿子马上也要娶儿媳妇了,彩礼钱在哪里兴许还是个问题呢。
“是吗?”
“可不是,长孙娶媳妇,自然希望娶个好的,要不是他们家说亲的这个姑娘,我才不知道他家呢。这个姑娘长得好看,人也温和。好多人家都看上了,这杨家要娶她,总要多准备些彩礼。”
“可这不是长孙吗?想来是第一个,举全家之力总行吧?”
“这倒是没事儿,但是接下去二儿子家的也要说亲了,总要比照着吧?”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所以昨日我和常远商量的策略看起来,应该会立马奏效。
中午简简单单跟嫂子一起做了烂糊面,一人一碗,正端着面吃着,苏老哥从衙门回来,阿嫂站起来,走上去问他:“怎么样了?”他们夫妻俩我看了这么久,还是觉得好怪,尤其这个时候,阿嫂有些居高临下。
“除了阿牛和那寡妇,全部都放了出来了。”他看了我一眼说:“常兄弟亲自过审的。”
“那什么结果?”苏家嫂子问道。
“阿牛和寡妇改了说法,说只是阿牛帮她劈柴的时候,破了衣服,她帮他用针线补补。完全没有私情。”老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默默地笑着,这是昨天半夜三更寄杉的杰作。当时常远还说我这是教唆人犯,串供。我呵呵哒,这两人又没有犯下滔天大罪,就要被沉塘,还不兴我想办法救他们。
“什么,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早说出来?被抓的时候的时候怎么不说?”
“杨寡妇说她知道这事很严重,所以想揽在自己身上算了,阿牛说,他们丝毫不肯给他机会说。”
“常兄弟怎么说?”
“常兄弟啊!他说他糊涂了,搞不清楚到底是真是假,所以要时间查清楚。然后,杨家的老夫妻,在门口大闹,说是家里的没米下锅了。”苏老哥又看了我一眼,您老看我干啥?他继续说道:“他让那族老领着杨家四口回家,让那杨家四口都吃他们家去,顺便请他给杨家老头延医请药。”
“什么?那不是要老杨家的命?那杨家的族老肯,他们家肯吗?彩礼钱在哪里还不知道呢!”苏家嫂子问道。
“什么彩礼钱?”苏老哥问,阿嫂跟她男人说了杨家族老长孙要娶媳妇正为着彩礼钱有些为难。
听了这话,苏老哥笑地好生怪异,他原本就小巧,干瘪,这个时候说不出的,我不知道这么形容,他说:“怪道常兄弟会这么说。”
“你卖什么关子,快说!”阿嫂继续催促。
“今儿个,老杨一直在说两人有奸,要常兄弟按照乡规办事。常兄弟一口答应说如果查出来果真两人有奸情,他会按照这乡里的规矩办事,该沉塘就沉塘,沉完塘了他去为族老请个牌匾,旌表他维护家族礼仪和规矩。不过这样的话,不过那杨寡妇一死,杨家老的老,小的小,总要活命。族老德高望重,让他抚养定然会好好养。所以先让他这段时间先照顾起来。毕竟以后日久年深,总是要走到这一步的。”苏老哥继续往我这里看,我往外边看,一堆堆的砖头,一堆堆的木头,嘿嘿!
苏家嫂子纠结着她的脸道:“杨家的小儿女加上两个老人全部托付给那位族老一家?四个人全放他们一家子,那族老自家也是维持勉强日子过得紧巴巴,他怎么能供得起四个人的口粮?”
“这个常兄弟没说,想来他没考虑过这个事情”苏老哥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好生闪烁。
苏家嫂子说:“那老杨他们家不要闹起来的,本来就日子不好过,还多四个大包袱,这种事情会随便让老头子答应,看回去不大打出手?”
苏老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啊!怎么还没想明白?”
“阿嫂,张口一说容易,但是真金白银拿出来养别人家的一家老小可不容易。拖上个三五个月,那老杨自诩为杨家的老长辈,真的扛地起杨寡妇的一家?定然是不愿的。想想以后需要天长日久,他还想要让两人沉塘吗?到时候想要杨寡妇和阿牛早日出来的,可不是你了,而是老杨一家了,你说呢?”
苏家嫂子这才恍然道:“燕娘,原来是这样……”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学着常远安慰人的样子道:“阿嫂,看破不要说破,一时意气抵不过天长日久。”
苏老哥摇着头道:“你嫂子被你卖了还在给你数钱!”
“老哥担心什么?我家夫君和我,是那样的人吗?什么时候坑过自己人?”说完,我拿了上午剥的芦叶,带着孩子们,开开心心地,认认真真地盘算,要包多少个蛋黄的,多少个大肉的,多少个蜜枣的……
等到晚上炊烟袅袅的时候,我那一大锅的粽子已经焖了快两个。我从锅里捞起一个,剪开稻草绳,拆了放在碗里,用筷子夹开来,里面半肥半瘦的肉,肥肉已经化成了油,米粒浸润了肥油,看上去油亮亮的,不错,成了。
小九儿绕在我脚边,我把手里的这一个给她,她端着碗,拿着筷子走了出去,边走边说:“快来吃啊!粽子好了!”
这一说,寄杉就进来了道:“奶奶,我要肥肉多的!”
“奶奶,我要纯瘦的!”
“我要蜜枣的!”
“我要红豆的!”
公要馄饨婆要面,这群人每个都有自己的喜好,我帮他们翻来翻去,找他们要的口味,常远进来,道:“做什么了?”
“粽子,你要吃什么味儿的?”
“有什么味道?”
我念了一遍,旁边小九儿力荐蛋黄,寄松说蜜枣蘸糖。他想了一会儿决定说:“每样来一个!”
我不禁道:“你猪啊!糯米的,吃三个?”
“你吃一半,我吃一半不就行了!我不嫌弃你!”
我虎着脸道:“我嫌弃你!”
“晚了!”他端着剥好的粽子,放到饭桌前。小九儿看见里面有三种不同的粽子,想要拿筷子过来夹,被常远挡了说:“这是大哥哥和嫂嫂的份儿!”
小丫头听见这句话,大眼睛水润润,含着点子委屈地看着我,我捏了她的鼻子说:“你已经吃过一个人,不能再吃了。来吃点鱼!”我给她夹了一筷子鱼。
常远夹开一个蛋黄粽,把里面的蛋黄芯子夹到我碗里,再挑开肉,把肥肉混了粽子米,分了一半给我,这才乐呵呵地开始吃了起来,我抬头看他,他竟然细致到了如此地步,我喜欢吃咸蛋黄的芯子,喜欢吃粽子的时候,把煮化了的肥肉,均匀地和米混合,喜欢那油汪汪的感觉。这种已经到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能注意到。
“那时在杭州,最后一个端午,我和你喝着雄黄酒,吃着粽子……”他回忆起了我不记得的前世,他说:“咱俩也是分了三个粽子,你挑了蛋黄芯子,剩下的全归我。”他淡淡地笑着,突然之前我的眼睛有些酸涩,模糊之间好似感觉到心里的那种疼。
我夹起一筷子蜜枣的白粽,蘸了点白糖,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漾开,我吸了吸鼻子说:“这个也好吃!你试试!”
“嗯,好吃!”
第95章
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我那一片红薯秧苗葱茏繁茂,红薯苗,就摘一个头,插地里也能活, 所以摘了一批又一批, 种了足足三亩地。
还有我那蕴儿开始嘴里叽叽咕咕学说话了,第一个字会叫的居然是:“爹!”把常远乐坏了, 现在只要一回家就抱着孩子, 让他叫。
还有一件事情, 那就是前两个月在这个小小的海陵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寡妇偷情一案。杨寡妇和阿牛被常远关了足足一个多月。
从关进去的那一天起, 杨寡妇公婆孩子每天都巴巴地往族老家吃饭,杨寡妇的婆婆还天天去跑族老说自家老头子腿疼地厉害要吃药。那老长辈一家子, 可不干了, 他那儿媳妇问她:“你家儿媳妇不要脸偷人, 现在倒是把一家子的负担都弄到我们家来了,又不是我家男人睡了你家儿媳妇,凭什么我们家要给你老头子看病?”
老太太十分木然地说道:“老太爷说了咱们都姓杨, 我家媳妇儿出事情丢的是杨家的脸。我们一家子要是饿死了,丢的也是杨家的脸。所以他一定要把我家儿媳妇沉塘,我也不能说什么。只要你们家管了我们一家老小的死活就可以。”
“好好!现在你儿媳不是还没死吗?”
“关进去了,我去县里求县太爷了, 县太爷的意思是, 他要查清楚。在他查清楚之前,让我们先来你们家吃饭。反正以后要吃好几年, 多吃半个月也就没什么了。嫂子你家儿孙多,劳动力多。福气啊!”据说这杨寡妇的婆婆破罐子破摔,躺地上不起来的本事也是不错的。
这么一来,那老杨家的老婆子怒了道:“你别来我们家,你们一家子都是扫把星,儿子一个一个死,断子绝孙的命。”
好了,这么一说,老太太直接坐地上哭闹起来骂道:“所以我说你们没安好心啊!你们是要把我们一家老小弄死,我传我们家几亩地啊,要我们家的几间房子,现在说出来了吧?要我们活活饿死,要我们断子绝孙。你也不要把我们家阿珍扔湖里去了,我先吊死算了!”
“你儿媳妇给你两个儿子戴绿帽子,你就这么忍了?活王八知不知道?”
“人都活不成了,还王八不王八!你让我们一家子活不下去,我让你们一家子也活不下去,阿大啊,阿三啊!你快到他们家里来啊!他们要饿死你爹娘,要饿死妮子和狗子啊!”老太太又哭又骂:“还说你们是活王八,我倒是情愿你们是活王八啊!可你们死了啊!要是你们都活着么,儿媳妇也不会被人要沉塘啊!”
我听着苏家嫂子,跟我绘声绘色的学那老太太的话,我笑地岔了气,腰都直不起来,这老太太倒也是个奇葩,自家儿媳妇做的这件事情到底算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没想到她倒是浑然不在意。
苏家嫂子跟我说:“那杨寡妇,你可知道来历?是老太太路上捡回来的童养媳,要不然那样的姿色,怎么舍得给这样的人家?从小养大的,更何况连叔接嫂这种事情都做出来的,你说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只要能活下来,对于她来说比什么都强不是?”
“可不是吗?这样的人家活着本就不容易。”我叹气,听到是捡来的难免有些同病相怜。
常远糊涂到底,别说多长时间不过短短的几日功夫,那老杨家就受不了了,这位老长辈,自封的杨家族长就托了门路,走到了我们家来。
不过他来的时候,不是常远不在,就是常远在休息,没空见他。求了两次,这位十分要面子的族老,就不上门了。拖了他们家足足一个月,直到他们家说亲的姑娘家,打发了媒婆到他们家去,上门说道:“姑娘家说了,你们家规矩大,他们小门小户配不上。”这件事儿就成了□□。
这位杨家族长的大儿媳一下子崩溃了看中的儿媳妇没了,从井了打起了一桶水,拎进了他们老两口的房间里,直接泼在了他们的床上,又一场家庭伦理大戏的开场。
杨老眼睁睁地看着,那狗男女没有沉塘,他们家却是要拆散了。这位老爷子根据寄松的说法是在我家门口徘徊了几天,终于鼓起勇气,拦住了阿远他下面的师爷的去路,横竖求了师爷带着他去见了常远。常远一脸糊涂样儿说他还没闹明白,到底是通奸还是没有通奸,因为两人的口供老是不一致,可怎么办啊?愁啊!师爷提醒他,即便是通奸了,还不至于要关押大牢。只有□□才是轮的上吃官司,常远大惊连连质问师爷道:“那先生怎么不早提醒?”
“属下以为大人知道!”
“我哪里知道啊?我以为要沉塘的事情,那就是人命官司了,自然要好好审审,难道通奸不用关大牢?”
“只有通奸谋害亲夫,或者某人他人了,才是命案!”
“哎呀呀,我这将他们关了这么久,岂不是变成我让他们吃了冤枉官司?”
却说那杨家族老对着常远直接跪下道:“大人,这是一场误会,那阿牛感激杨寡妇当初的半块饼的恩情,所以为她做些重活,那杨寡妇看见他衣服扯坏了,帮他补补衣服罢了。求大人放了这两人。”
常远在杨家这位老爷子的仔细劝说之下,将信将疑地说:“如此说来,两人连通奸都不曾有过?”
“不曾有过!”
“果然没有?”
“确实没有。两人清清白白做人,这事情连杨寡妇的婆婆都能作证。要是她真是那种女子,想来自己的亲婆婆是不会放过她的,但是她的公婆为她一直在求情。请大人看在他们一家老小的份儿上,将他们一家放了。”老爷子求地很是诚恳。
杨寡妇和阿牛这才从牢里放了出来,距离那一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阿牛在牢里不用干活,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整整胖了一圈儿。被苏家嫂子好生骂了一通,等他去看看苏家的翻新,已经快完成。
苏家今日翻建完成,摆宴请客。从昨日起我,嫂子就叫我过来帮忙操持宴席。这是以后开饭店的菜,不可马虎,同时还要顾及乡里的规矩,讲求整鸡整鸭,大肘子和一条鱼。
鸡白切,鸭子烤,肘子用扒,鱼清蒸,虾蟹弄一些,这个时节油焖茭白,咸甜可口。再采摘了咱们特有的新鲜辣椒,切成了细丝与葱姜丝一起用滚烫的热油淋上,浇在白灼的鱿鱼上,略微带上一点点的辣味,伴着蒜蓉的味道,味道不错。
十来桌的菜全部上完,苏家的亲戚吃得十分尽兴,纷纷打听这是哪里的菜?我卸下身上的围裙,听吟风说:“我们家奶奶的菜,京里的贵人吃了都十分赞赏!”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