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成亲的日子,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同袍能够再来饮一杯酒,就好像他们说过的那样,齐聚将军府,把他灌得烂醉如泥。
只是那么多碗酒下肚,他却是越喝越清醒,那双春水般的眼眸也越来越亮。
酒坛子在一旁叠成堆,来敬酒的汉子脸跟脖子都红成一片,身上满是酒气,每一个都像是在酒缸子里浸过一样。
他们看着完全喝不倒的秦雁回,大声叫着搬更烈的酒过来,好跟将军喝个痛快。他们的将军在战场上英勇无比,所向披靡,喝起酒来也是千杯不倒,无人能敌。
有将士轰隆一声倒下去,在地上躺了个四仰八叉,然后就像是会传染一样,他身边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地躺倒,鼾声震天。
百姓们看着他们跟将军拼酒,从一开始看热闹,到最后都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在他们眼中,来者补挡的秦雁回已然突破到了另一个境界。
宴席从中午一直摆到傍晚,将士们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没有一个人能像想象中那样放倒端坐在上首的秦雁回。
在将军府吃了喜宴的百姓都告了辞,只有喝醉的将士躺了满地,手边还抱着酒坛子。
秦雁回仍然穿着那身喜服,端正地坐在那里。
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他的部下再简陋的环境里都睡过,现在有瓦遮头就已经没得挑剔。
他的目光在这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上扫过,然后端起了手中的酒碗,朝他们敬了一敬,把一碗烈酒干尽。
夜幕低垂,贴着大红喜字的灯笼已经在将军府外亮起,在风中微微地摇晃。
内院僻静,只有两个丫鬟在新房门前侍立,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在夜色中格外显眼,让人一走进院门就看见。
秦雁回跨过了院门,来到了新房前,对两个丫鬟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然后推开了贴着喜字的房门。
新房里,红烛安静地燃烧,烛身上金色的龙凤图案也随着光焰融化,滴落在烛台上。
他走进来,关上了门,绕过屏风,看到他的新娘仍旧坐在那里,盖着盖头。
他离开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她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
周围太安静,秦雁回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加速跳动的声音。他从桌旁经过,随手拿起了放在上面的秤杆。
若是富贵人家嫁娶,都是准备一柄玉如意来挑起新娘的盖头,而寻常人家则用秤杆,寓意着称心如意。
即便秦雁回已经是将军,他骨子里也依然是那个长在军中的孤儿,这个细节让他感到熨帖。
他来到床边坐下,感到床面并不平整,一坐上去就听到了底下传来细微的破碎声响。
这张床的布置也照足了习俗,在被子底下压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楚嘉嘉在这里坐半天,肯定被硌得慌,难为她坐得住。
秦雁回想着,将手中的撑杆伸到了她的盖头底下,挑住了一角向上提起。
那张红色的盖头随着他的动作,终于慢慢揭开,露出了新娘的脸。
楚嘉嘉低垂着眼,乌黑的长发被梳成了新嫁娘的样式,神情安宁,是秦雁回完全不熟悉的样子。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看到面前的人仿佛察觉到他的情绪,挑起眼来看他。
秦雁回从未见过她打扮成这个模样,似乎完完全全归属于他的世界,无论是入时的黛眉,眉心的花钿,还是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全都是他所熟悉的。
秦雁回在烛光下深深地看她,楚嘉嘉就坐在那里让他看,模样看起来无比的大方。
隔了一会儿,她抬手掀掉了掀到一半的盖头,随手放到了一旁,对秦雁回说了声:“闷死我了。”
她一说话,就立刻变回了秦雁回所熟悉的她。
秦雁回失笑,把手中的秤杆跟她的红盖头放在一处,然后问她:“这是哪里?”
楚嘉嘉说:“这是次飞家的一个法器,叫做‘黄粱一梦’。”
他们是在梦境里。
秦雁回看着她,轻声问:“为什么?”
他的问题并不具体,可楚嘉嘉却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在红烛的照耀下,她的眼眸里仿佛跳动着狡黠的光芒:“我想了很久,要给你一个怎样的婚礼。”
这世上有很多种婚礼仪式,可以去高空,可以去深海,可是那都是属于地球系的罗曼蒂克,跟秦雁回并搭不上边。
所以殷次飞最后给了她这样一个法器,把他们送到了秦雁回的梦境里。
楚嘉嘉解释完,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梦境?”
“因为——”秦雁回伸手抚过她的眉,说道,“这里除了你,其他人都只是我的回忆。”
楚嘉嘉隔了一刻,才意识到秦雁回说的是什么意思。
政权倾覆,王城攻破,将军府也不再是将军府。
城中的百姓被肆意屠杀,不会再来这里喝他一杯喜酒,他的部下也已经战死沙场,不会再来这里参加他的喜宴。
“而且最重要的……”秦雁回的声音轻得近似耳语,“这里的酒不醉人。”
“好。”楚嘉嘉说,“我会跟次飞反馈的。”
这个反应……哪怕是在这样的伤感时刻,秦雁回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起身端了两杯酒,回到床边,对楚嘉嘉说:“尽管喝不醉,还是想跟你喝一杯。”
楚嘉嘉伸手接过了酒杯,心道别说是一杯,喝三杯也行。
正如殷次飞把这个法器给她的时候说的那样,在这里醒来之后,秦雁回果然没有再问起之前晕倒的事。
愿望成真给人带来的冲击,果然能够让他们暂时忘却之前的烦恼。
他们坐在床边,喝过了交杯酒,楚嘉嘉听到秦雁回用叹息般的语气叫了自己一声。
她被放倒在床榻上,被子底下硌人的那些东西暂时也顾不上管了,在秦雁回俊美的脸向她靠近的时候,她也抬手抱住了他宽阔有力的肩背。
嫁衣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了皓白的手臂,挽在了将军的脖子上。
他用手臂跟胸膛将她困在自己怀中,温柔地亲吻她的眉眼,脸颊,然后落到了她的唇上。
楚嘉嘉的睫毛颤了颤,在这亲密的距离里睁眼,看着笼罩在上方的人在亲吻的瞬间,从秦雁回变成了原霆。
她迅速地攀上了他的腰,然后一用力,带着他在床上转了半圈,将两人的姿势变成了女上男下。
被她压在身下的,从原霆变成了阿尔,王子的黑色长发散落在绣着鸳鸯的大红锦被上,给这个画面带出了几分异域气息。
阿尔对她一笑,又把她拉了下来。
在翻滚到侧边时,抱着她的已经变成了夜危楼。
仙帝的眸光依旧清冷,内里却透出一种跟他完全不符的情.热来。
他再倾身吻上她,两人的姿势回到一开始的男上女下,眼前的人又是秦雁回了。
洞房花烛,惊险又刺激。
楚嘉嘉推开了他,翻身骑了上去,心里想着这世上谁会有她这样的人生体验。
不想让刚刚的变化再来一遍,她一手按在了秦雁回的胸膛上:“别动。”
她探身过去,放下了床帐。
床帐一落,烛光瞬间被掩盖,整个空间变得幽暗而暧昧起来。
秦雁回目光渐沉,看着她反手拔下了发钗,让那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披散下来,倾身之际便落在了他的掌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个糟糕的人哈哈哈哈哈哈。
第57章
半夜, 原霆在海浪声中醒来,感到有人躺在自己旁边。
他微微转头看去, 看到了楚嘉嘉的睡颜,不由得柔和了目光。
在重新坠入梦乡之前,他把她拉向了自己,像圈着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圈住了她。
两人像两把勺子一样叠在一起,在酒店外的海浪声中拥抱着入睡。
清晨,等到阳光穿透窗帘落在床头的时候,楚嘉嘉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从原本在一边平躺变成了被身后的人抱在怀里。
两个人离得很近,她的背贴着身后人宽阔紧实的胸膛, 身后抱着她的人呼吸吹拂在她的颈侧, 让她感到有些痒。
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块水晶在阳光下失去了昨晚的光芒, 按照殷次飞的说法是,梦境的力量消耗完了, 需要再过一个月圆才能满回来。
她维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伸长了手臂去把水晶拿过来,然后把搭在腰间的手臂拿开了。
身后的人没有被惊醒,显然睡在她身旁这个事实令他整个人都很放松。
她在自己这半边床上转了个身,躺在枕头上,看着圈着自己的人。
从外表上看,躺在她身后的是原霆无疑,昨晚那场的梦中的婚礼换来了秦雁回的进度条满格,是时候换原霆出来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原霆头顶的单人进度条上, 在那个小小的三角形上停驻了片刻,一整个完整的进度条就跳了出来。
果不其然,原霆一出来,整体进度就已经有87%。
大概是昨晚半夜的时候他醒了一下,看到她躺在身旁,所以愉悦度涨了一截。
整个融合即将进入最后一个阶段,也是最难的一个阶段,等这个进度条再往前走三格,他们四个就会开始进入随机模式,相貌跟意识将不再匹配。
这样算来,最后一个出来的原霆其实出镜率最低,随时都会被另外三个人所取代。
这么一想,楚嘉嘉都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原霆并没有让她等很久,从没有拉紧的窗帘投过来的阳光太过恼人,令他的睫毛颤了颤,脸上那种放松安眠的神情消失了。
楚嘉嘉看着他微微皱着眉,然后睁开了眼睛,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映出了她的影子。
他看着跟自己一起躺在床上的楚嘉嘉,嘴角弯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靠过来跟她额头相抵地磨蹭了一下:“早。”
楚嘉嘉看着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想道:如果是秦雁回的话,幅度会比现在要更大些。
如果是夜危楼的话,他不会笑,他总是习惯用眼神的变化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如果是阿尔的话,他们现在就不会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阿尔肯定已经像大型犬一样扑上来,试图在一大清早就把她留在床上。
他们的表情跟行为模式是如此的大,楚嘉嘉觉得自己应该能够通过这些细节把他们区分出来。
原霆后退了一些,目光落在她放在枕头侧旁的左手上,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楚嘉嘉手里拿的就是那块名为“黄粱一梦”的法器。
“这个?”她对原霆晃了晃自己的手,说道,“是次飞借给我的法器。”
原霆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目光,昨晚那个梦境也存在于他的记忆里,只不过他的感受跟秦雁回不一样。
那些对秦雁回来说意义非凡的人和事,在原霆眼里就只是楚嘉嘉的别出心裁,是一场特意准备的中式婚礼。
“好了——”楚嘉嘉支撑着自己从床上起来,“该起床了,我们今天还要出去呢。”
原霆随着她的动作,一起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自己之前还压着她的头发。
楚嘉嘉的长发又长又浓密,犹如海藻,在床上铺开的时候尤其的动人心弦。
她从床的那边下去,原霆没有动作,看着她抬起双手把一头长发拢了起来,想到之后的每一天都能像现在这样和她一起迎来清晨,头顶的愉悦度就向前走了两格。
楚嘉嘉就扎个头发的功夫,回头就看到原霆头顶的进度条从87%变成了89%。
“……”她做什么了吗?她还什么都没做啊!
原霆从床上下来,问她:“今天要做什么?”
楚嘉嘉:“出海。”
楚嘉嘉有个完整的计划。
“黄粱一梦”只是殷次飞提供的一个额外帮助,而她有个完整的后续计划。如果不是原霆的愉悦度随意乱向前跳的话,她的时间还能再有富余一点。
昨天昏迷的记忆在原霆这里已经变得朦胧起来,站在游艇的甲板上,吸引他目光的只是眼前的蓝色大海。
海鸥发出清越的鸣叫,从金色的阳光中飞过,在白色的甲板上留下一道影子。
从远处看去,可以看到白色的游艇驶出港湾,在平静的蓝色内海上带出两片渐浅的波痕。
原霆从甲板上下来,来到了驾驶舱,楚嘉嘉正在掌舵。
他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看她,这是她最吸引他的一面,在这世上仿佛就没有她不能掌控的机械。
这其中也包括了他。
楚嘉嘉设置了自动航行,从座位上起身,原霆自然地张开手臂,等她一走过来就拥住了她。
“让它自己开。”楚嘉嘉抬手拍了拍原霆的背,在他的拥抱中侧了侧头,“我们到甲板上去。”
他们今天开着游艇出海,也是一早就预定好的行程,按照原来的目的,这是为了享受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刷起秦雁回的愉悦度。
现在,楚嘉嘉想,也算派上用场了吧。
在耀眼的阳光下,她半躺在甲板上,抬手在眼睛上方搭了个棚,看向原霆头顶的进度条。
还好,总进度现在依然是89%,不然可能他一回头就会从游艇的玻璃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倒影。
放好了鱼竿,原霆直起身来,感到阳光灼晒着一切。
他听见楚嘉嘉开口叫自己,一低头就看到她朝自己晃了晃手上的防晒油,说道:“帮你擦防晒吗?”
原霆勾了勾嘴角,头顶的进度条又向前跨了一度。
然后,这就成为了他最后记得的定格画面。
……
海浪拍击着礁石,周围漂浮着木板的残骸。
这艘游艇——已经不能再被称作是游艇了,它完整的部分只剩下了甲板那一块,其他的都四分五裂地浮在海面上,映出天空中金红色的晚霞。
原霆半个身子都浸在海水里,在夕阳的光芒下毫无意识地被推上了岸,他的手指动了动,然后在耳朵进水的堵闷感觉里睁开了眼睛。
头顶的天空已经不再是他们出海的时候那样湛蓝,目之所及都是油画般的金红颜色。
他躺在沙滩上,大脑迟钝地运转了片刻,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