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气耶律卿太重,也不是气床榻太高,她是在气自己面对受伤昏迷的患者时连将患者弄上床榻的力气都没有。
嘟起嘴唇的季琉璃跳下床,赤脚立在耶律卿身旁,不耐烦地把耶律卿床榻上的软席扯到了地面上。
季琉璃展开双臂抱起耶律卿的棉被铺在了地面的软席上,又将床榻上的枕头拿了下来放在铺好的临时床榻上。
一伸手,季琉璃用力地推了下耶律卿的肩膀,使他倒向了右前方的临时床榻。
替倒在临时床榻上的耶律卿摆正身体后,季琉璃将自己的身子狠狠地甩在了耶律卿身边,闭上双眼任凭睡意带走她仅存的一丝意识。
今日她只是在温泉池边趁着照顾耶律卿的间隙小憩了一个时辰,可这一个时辰的睡眠跟没睡有何区别?
在回营途中遭到野狼群的攻击时季琉璃虽是站在树上没帮上耶律卿什么忙,但看着耶律卿在狼群中厮杀的季琉璃实则是饱受精神的摧残。
现在好不容易将耶律卿弄回将军营帐的季琉璃已然是身心俱疲,迫切地需要用睡眠来缓解她身体出现的酸软感。
时间悄然逝去,转眼已是深夜。
“母后,您不要离开卿儿……”耶律卿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母亲弃他而去的背影,奈何他的手总是穿过眼前的女子,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她的身体。“母后……母后……”
“耶律卿!耶律卿!你梦魇了,快醒醒。”在美梦中被耶律卿的呓语吵醒的季琉璃翻转身子跪坐在耶律卿身边用右手摇晃着耶律卿,想唤醒他让他离开梦魇。
“母后!”耶律卿双手紧握触碰到自己的那只手,陷入梦魇的耶律卿仿佛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母后,母后,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分毫,绝对!”
被耶律卿握住右手的季琉璃愣了片刻,直到感受到耶律卿掌心烫手的温度方才回过神来。“糟糕,体热了。”
季琉璃挣开耶律卿的双手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一路走到了营帐内摆放火烛的柜子前,用火烛边的火折子将一根火烛点燃。
当然,一根火烛的作用不算大,微弱的烛光只驱赶了火烛周围三尺的黑暗。
又接连点着了四根火烛,使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营帐逐渐明亮,汇集在同一柜子上的烛光照亮了整个营帐。
两只手各端上一根火烛,季琉璃往返几趟于耶律卿与柜子之间,将柜子上点燃的五根火烛全部移动到了耶律卿的身边。
五根火烛其中的一根被季琉璃放置在耶律卿距离头顶三寸的地面上,剩余的四根火烛依次被放在了耶律卿的右侧肩部旁三寸、右侧腰际旁三寸、右侧膝盖旁三寸与距离脚尖三寸的位置上。
耶律卿在季琉璃挣开他的双手时就被梦中母亲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惊醒了,目睹季琉璃忙碌的举动结束后的耶律卿用左手抓住了坐在自己身侧的季琉璃。
耶律卿不知道季琉璃摆放在自己周围的火烛有何用途,不过他相信季琉璃这么做一定是为了他好。“璃儿,我好热……”
“你醒啦?”季琉璃掀开铺被的一角盖在了耶律卿的腹部,主动向耶律卿提及在他身旁摆放火烛的原因。“你身上的狼毒已解,估计是你喝下的汤药在体内与狼毒做斗争,因而导致你出现了体热的症状。”
“这几盏烛火有何用途?”在耶律卿的认知中,体热不是该用浸过凉水的棉布敷额头吗?偏偏这季琉璃是反其道而行之,摆好几盏烛火在他身边。
要知道,这帐子里的温度比帐子外更闷热一些,这几盏烛火会让帐子里的热气再提升不少。
“用冷水降体热是个办法,可在用冷水降温的同时或许会被风寒入侵。”季琉璃看透了耶律卿心中的疑惑,给耶律卿讲解用火烛的好处。“用火烛给你降温的这个方法叫做以热驱热,相比冷水降温来说是对患者的身体最负责任的降温方法。”
冷水降温这个方法适合体质较好的患者,像身子较弱或者受了伤的虚弱患者是不能采取冷水降温这个方法的。
只要体热患者能出一到两个时辰的汗,保证体内的燥热会随着汗液一同消失。
以热驱热,这是季琉璃在实际的生活当中自己在为奶奶季青青治疗病痛时顿悟出来的方法。
季青青每次因身体极度虚弱被风寒入侵时,季琉璃都会用以热驱热这个方法为季青青赶走体热,百试百灵。
“谢谢。”耶律卿对季琉璃报以感激一笑,自从母亲逝到他三年前进入军营,他除了与东临的几个可以共患难、同生死的兄弟聊人生聊理想,基本都是一个人过活着。
幸而,上天在他进入军营的第三年,让季琉璃来到他的身边,与他结为生死之交,还这般悉心地照顾着他。
他,大概一辈子都还不了季琉璃的恩情吧?
第三十八章 兄弟不计救命恩
“兄弟之间,不该言谢。”季琉璃随和地拍了拍耶律卿的胸膛,兄弟之间何必客气?
耶律卿躺在临时软榻上打量着季琉璃的眉眼口鼻与消瘦的小身板,就是拥有这么副小身板的季琉璃,在短短的几天内救了他三次。
第一次,他隐忍伤痛想要瞒住自己的伤情不被军中将士知晓,怎知季琉璃竟然撕开了他的衣服为他放血祛蛇毒,救他一命。
第二次,在温泉池中沐浴时失去意识他昏了过去沉入水中,如不是季琉璃救了他,他必溺水而亡。
第三次,与狼群搏斗后的他满身伤痕,全靠季琉璃用精湛高超的医术为他解了身上的狼毒,让他今后不会因为被狼咬伤后所要经历的痛苦和……也许要面临的死亡。
“璃儿,我欠你三条命。”耶律卿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这三条命,他一定会找机会还的。
“三条命?”季琉璃疑惑不解地看着被包围在五根火烛中间热得直冒汗的耶律卿,他口中的三条命是指什么?
“第一命,我受伤硬撑,若不是你发现我的异样,我不会知道我中了蛇毒,或许我现在早已一命呜呼。”耶律卿回想起当时季琉璃撕开他衣襟时的强硬态度便摇头失笑。
真亏季琉璃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撕他的衣服,他那时是被小巧瘦弱的季琉璃利落的手段惊住了,要是换作旁人,恐怕他会下令军法处置那人。
他不喜欢别人触碰到他。
季琉璃只是靠着身为医者的直觉与比常人灵敏的嗅觉才会断定耶律卿中了蛇毒,这种小事根本不值得耶律卿如此感谢。“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第二命,在温泉池中我昏厥了过去。”耶律卿在温泉池中泡了不到片刻就没了意识,他没想到前一天被季琉璃救了一命后接着第二天又被季琉璃救了一命。“若不是你救我,我会溺亡。”
“你的伤口是蛇毒入侵的伤口,不能沾水也不能碰硫磺。”一脸严肃的季琉璃警告着耶律卿不许再任意妄为,蛇毒,不容小觑。“你腰腹部的黑色附着物尽管是可以阻止伤口被水沾上,但为了以防万一,在黑色附着物掉落之前,你不准再泡温泉。”
“好好好,我的璃儿,依你便是。”耶律卿通过这几日与季琉璃的相处算是了解了季琉璃的脾性,季琉璃的医者尊严是不允许任何人忤逆的。
见耶律卿眼底的笑意明显,季琉璃不自然地撇撇嘴。“倒是挺识相。”
耶律卿听到季琉璃的这番话有些哭笑不得,但却因为季琉璃的这句话觉得心中一暖,他没白交这个兄弟,不过救命之恩不可能不记在心中。“第三命……”
“狼毒是吧?”打断了耶律卿的话,季琉璃双手反握耶律卿的手掌,耶律卿把她当成什么了?她不仅是医者,更是他的兄弟!“卿哥哥,这些真的不算什么,我是医者,更是你兄弟,救你百次千次都是理所应当,你是不把我当兄弟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耶律卿慌张地想要撑起身子跟季琉璃道歉,他没有不把季琉璃当兄弟,绝对没有。“璃儿,我真的是把你当成亲兄弟的,即使不言誓,我们也是歃血为盟过的兄弟。”
“噗。”忍俊不禁的季琉璃笑出了声,将耶律卿微微撑起的身子按了回去“行了,逗你的,你的体热还未降下,先睡一觉。”
“一起睡。”耶律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季琉璃躺下,他怎么让季琉璃为他守夜呢?
“好好好。”季琉璃顺了耶律卿的意在他身边躺下,闭上了双眼,俨然一副已经睡着了的模样。
耶律卿跟着闭上了双眼,身体的困倦让他的意识无法继续保持清晰,在下一刻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耶律卿做了个美梦,梦见他身边的季琉璃……变成了女人。
确认耶律卿睡着之后,季琉璃起了身。
直到两个时辰后天际微亮,耶律卿的体热退下,季琉璃收拾了耶律卿身边的五盏火烛才又躺回了原本的位置安心地睡了。
……
“季大夫,我是穆兰。”站在将军帐外的甄穆兰怕会冒犯耶律卿,于是轻声唤着人在帐内的季琉璃。
正巧,刚梳洗完的季琉璃在检查耶律卿的身体状况听到甄穆兰唤她的声音,便松开了把住耶律卿命脉的右手,走到了门帘处掀开门帘走了出去。“是叫我去后方树林吧?”
“是,季大夫,除了文伯以外的军医们已等候多时。”甄穆兰点点头,军中懂些医术的的人在半个时辰前就全部到齐了,现在已经就快要吵翻天了。“季大夫快些去树林吧,军医们都不耐烦了。”
“这样啊。”季琉璃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终是不想让那些人这么容易就学到她知晓的药理和药材。“你带上方天瑞和叶哲去树林一趟,守着他们,我没去,不准让任何人离开半步。”
“是,季大夫。”甄穆兰没有询问季琉璃这么做的原因,甄穆兰知道季琉璃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思量。“我先退下了。”
“去吧。”季琉璃放下门帘转身向躺在临时软榻上的耶律卿走去,蹲下身继续为他查探他的脉象,不料却发现他的脉象极为诡异。“忽急,忽缓……卿哥哥,你醒着?”
“没有。”耶律卿懒懒地动了动嘴唇,他全身无力,就连眼睛也睁不开了,这不是睡着还是什么?
季琉璃呆愣了一下,随即猜测着耶律卿的想法。“哈哈哈,你该不会是因为身体无法动弹而在赌气吧?”
“……”闭目养神中的耶律卿眉头嘴角抽搐了几下,这小不点儿是会读心术吗?
“哈哈哈,看来我猜对了。”捧腹大笑的季琉璃真是受不了耶律卿,他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会跟自己的身体赌气?“你身上本来就受了伤,再加上与野狼搏斗了那么久,身体无法动弹是正常的,没累死就不错了。”
第三十九章 林中军医辱琉璃
耶律卿察觉到季琉璃周身蕴绕着些许怒气,立马打起精神睁开眼认错。“末将知错了,请璃儿大人原谅。”
季琉璃被耶律卿市侩的模样引得发笑,心中隐忍的薄怒刹那间烟消云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她心中的薄怒来自于耶律卿昨日不要命的举动,蛇毒刚解又差点溺亡的他身子虚弱却还要与狼群搏命,这是她最不认同耶律卿的一点。
“对了,璃儿。”耶律卿听到了季琉璃在帐外与甄穆兰的对话,由对话可以推断两个重要的事情,一是季琉璃吩咐军医们在后方树林等候,二是季琉璃命令甄穆兰带着两名士兵去看住军医们。“你让甄穆兰带着叶哲和方天瑞去后山守着那群军医作甚?”
“是这样的。”季琉璃本就有将事情告知耶律卿的想法,既然他问了,她自然也不会隐瞒。“前日我划开你中了蛇毒的伤口后提到过的鬼针草你还记得吧?”
耶律卿是这军中地位最高的人,一时间把军医们聚在后山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知会耶律卿呢?
“记得。”耶律卿记得当时季琉璃还皱起了眉头,好像很不开心。
“甄穆兰不知鬼针草为何物,这就意味着文伯他们也并不知道鬼针草是什么,更别提知道鬼针草的用途了。”摇头叹息的季琉璃对这军中的军医和学徒们有些失望。
鬼针草的药用价值很大,用途很广,有的汤药里加入鬼针草后药效会如虎添翼,效果显著。
“有这等事?”耶律卿对医术是一窍不通,可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军医的药理知识缺乏对行军打仗来说有百弊而无一利。
“所以,我让穆兰把军中懂医之人聚集在后方的树林。”季琉璃要先知道每个人的医术水准才能帮助他们弥补医术方面的不足之处。“我要瞧瞧,这些个医者究竟是什么水准。”
“璃儿,你是想……”耶律卿隐约能想到季琉璃在弄清军医们的水准之后会有所作为。“教他们医术?”
“不能说教。”季琉璃可不敢自视甚高地用‘教’这个字来提高自己的地位。“他们本就会医术,我只是想让他们的医术更上一层楼。”
她顶多是与他们‘切磋交流’医术的同行罢了,仅此而已。
“你真的愿意把医术教给他们?”在耶律卿看来,季琉璃的做法,是‘教’,是传授,是美德,是间接保住了军中将领未来的性命,也是为天下百姓谋了福利。
要知道,季琉璃将自己高超的医术教给军中的军医们和学徒们是一件十分令人钦佩的事情,很少有像季琉璃一样不吝啬地将自己的医术传授给他人的医者。
“在这军中,医者不嫌多,医术精湛的医者更不嫌多。”季琉璃在半夜想了许多,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决定将自己的医术心得分享给旁人。“多一个医术好的医者,军中伤患的生命就多一个保障。”
依旧无力起身的耶律卿用眼神和嘴角勾起的弧度赞扬季琉璃的做法。“璃儿,你有一颗仁爱之心,简直就是菩萨转世。”
他对这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季琉璃不禁刮目相看,世上恐怕再无与季琉璃一般年龄又如此有远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