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舍不得黑虎,也舍不得容珏这个好朋友,可对她来说,爹爹才是世上最亲,最重要的人啊。
第5章 发落
慈宁宫。
幕皇后站在屏风后,屏风对面,太后与皇帝正在审问她昔日的侍女紫嫣。紫嫣和岑心都是她从幕府带进宫的侍女。紫嫣的忠诚不及岑心,当年试图引诱皇帝被她识破,她意识到这样的人留不得,却念在她服侍自己多年,没铸成大错的份上只将她嫁给了一个侍卫,并没动过杀念。
而现在,她正麻木的听着紫嫣向太后和皇帝叙述着她和洛鸿明的旧事。
晚膳后不久,太后的人突然来传话,请她到慈宁宫一趟。到了慈宁宫,宫人直接将她引到偏殿。隔着偌大的屏风,她听到了太后和皇帝的声音。太后命人将紫嫣带上来,原来,这是太后蓄意安排的一场审问。
“皇后娘娘和洛大人虽然两情相悦,但洛老夫人激烈反对,洛老夫人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因为皇后和洛大人的事,身体每况日下,最后因病去世了。洛大人要守孝三年。过了不到一年,皇后入宫参加选秀。”
“你家主子还真是绝情啊。”太后的声音透着讽刺。
紫嫣小心翼翼地说;“皇后入宫后,心里对洛大人念念不忘。后来洛大人娶妻,皇后查到那个行刺废后原是废后一手策划,便将此事告诉了洛大人。奴婢亲耳听到,洛大人离京是放因为放不下皇后,洛夫人去世的时候,奴婢已经不在昭阳宫当差了,不过奴婢想,洛大人一直未续弦也是因为心里还记挂着皇后。”
……
此生无法忘怀的那段情,从紫嫣的口中徐徐道出。她的手心上全是冷汗,眼前一阵阵发黑,几度站立不稳。惊恐,伤感,交织成铺天盖地的绝望。
她隐隐感觉到,一切,全都完了。
十月底的京城已经步入晚秋,窗外是沉沉夜幕,室内亮如白昼的灯光带着让人压抑的窒息感。她像是被笼罩在了一个无形的网中,一缕缕白烟自香炉中袅袅升起,那习以为常的熏香在此时仿佛堵住了她的呼吸,浓郁的令她感到恶心。呼啸的风声吹打着窗棂,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紫嫣的声音传入耳中细如蚊吟,她听得真切,而渐渐地,所有的感官都仿佛变得麻木了。
而她却清楚地地意识到,她已经无路可退,难道还要等着太后让人将她押出来么?
“紫嫣,你是受了何人指使,这样污蔑本宫?”话音落下,她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目光扫过紫嫣,眼里含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当她走到太后面前,太后也被她看的一凛。这个人到了现在依然倨傲如斯,倨傲中透着三分戾色。
皇后站在皇帝和皇后面前,并不下跪,目中的冷色如寒冬的冰雪,绝美的容颜依然动人心魄,却不带一丝暖色。
“皇后,你信不信哀家现在就可以以不敬之罪将你打入冷宫!”太后的声音冰冷威严,依然端着皇太后的架子,心里却知道,这个女人,即便即将失去帝心,却不是可以由她摆弄的草芥。
一抹冷笑从唇畔拂过,皇后看了一眼紫嫣,目光重新环视太后和皇帝。“太后一定要罚臣妾,臣妾也无话可说。不过请太后先将这个污蔑臣妾的贱婢拖下去杖毙。”
皇帝深深看着她,“告诉朕,这奴才的话都是对你的污蔑,并不属实。”
皇后道;“是。她说臣妾对洛大人难忘旧情,这的确是污蔑臣妾。即便洛大人不愿回京是因为与发妻感情不睦,也与臣妾无关,他不再娶更不是因为臣妾。”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十分坦然,洛鸿明放不下的人不是她,而是他的发妻赵月。这些年他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更没对她说过放不下之类的话。
“将卫氏收买宫人扮成刺客之事告诉洛鸿明,使洛鸿明对他夫人生出隔阂,也与你无关么?”皇帝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失望。
慕氏面不改色,“臣妾的确私下调查过,但不曾和洛大人提起过。”
“来人。”皇帝冷冷下令;“将她带下去。”
紫嫣瞪圆了眼睛,脸上全是惊惶和难以置信。太后明明说过会保护她,会让她与侍卫和离,让她嫁入薄氏为妾,只要她把握机会,说不定还能成为世家的正室主母,风光无限。
她不敢相信,此时的太后竟无动于衷。
“太后,奴婢没说谎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紫嫣语无伦次的求饶与疯狂的挣扎都无济于事。两个侍卫很快将她强行拖了出去。
听着她的哀求,太后不发一言,紫嫣被拖出大殿,很快就没了声音。哭喊声消失后的大殿变的出奇的安静。
太后看着慕氏,冷冷的问;“你并没有否认你在入宫前和洛鸿明有过婚约,看来,这是真的了。”
皇后这才缓缓跪下,坦然的神色,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洛大人是臣妾开始相中的夫婿,毕竟不想入宫的女人也是要嫁人的。”
“你不是因为对洛鸿明失望才入宫的?”皇帝按下起伏的心绪,和声问。
“是,因为臣妾知道,后宫有许多和洛氏一样出身的女人。与其说臣妾对洛氏失望,不如说士族的门第偏见失望。”
很平淡的一句话,在皇帝听来却仿佛夹着若有若无的心酸。还记得她刚入宫不久,因为身体不适,延误了去慈宁宫请安的时辰,被母后在慈宁宫外罚跪了半个时辰。
太后冷笑,“这后宫倒是被你说成了吃人的地方,你既然认定后宫险恶,为什么还要入宫?”
“因为臣妾在一次宫宴上有缘见到陛下,陛下对臣妾的兄长有知遇之恩,臣妾感念隆恩,愿终身伴帝王侧,以报君恩。”皇后细细说着,目光柔柔的看向皇帝英俊的脸孔,又垂下眸子,双颊浮上淡淡的红晕。
清婉的声音徐徐飘来,令皇帝如沐春风,柔肠百转。皇帝走过去,亲自扶她起来,自责道;“朕真是糊涂,到今日还疑心你,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皇后垂眸,泪盈于睫。
太后叹道;“若不是那日废后卫氏主动向哀家请罪,哀家也不会想到查你身边的人。那天哀家将你宫里的几个人送到慎刑司,你竟威胁皇后,还用哀家明说么。你既然对洛鸿明没有半分怀念,为何还要暗中调查?”
这就是自食其果,皇后眼见皇帝的目光又一寸寸冷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臣妾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事,当年废后遇刺,臣妾只觉得太不可思议,所以暗中调查,不是要与废后为难,只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她讽刺地一笑,“果然在多年之后派上了用场。”
皇帝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如果不是听了紫嫣的招供,朕也能理解你的用心,不会责怪你。”
“陛下莫不是怀疑臣妾……”
皇帝轻轻挑起她的下巴,逼视着她的双眼;“当年你对赵月真的没有半分羡慕,真的没将那件事告诉洛鸿明?加上前些天,你竟洛鸿明的女儿身上下功夫,当朕看不出来么?这几件事放在一起,朕不得不疑。”
她后退一步,摇了摇头,苦笑道:“是珏儿喜欢和初晴玩,他们都是小孩子,陛下希望臣妾如何?”
太后缓缓点头, “你敢起誓么?用你,你的儿子和你的兄长,和幕氏一族的性命起誓,当年你并没对洛鸿明提起此事,洛鸿明对赵氏若真的心存嫌隙也与你无关。你若起誓,哀家就信你。”
有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皇后的身影如被冰冻住。
“看来,你不敢。”太后意味深长的说。
皇帝眼中的失望愈发深沉,淡淡道;“容珏是朕的皇子,幕淮远镇守北疆,这两个人都不能死,过去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说到此处,他的眼中射出凌厉的杀意,“朕本想过几年将洛鸿明召回朝中,现在看来,这个人是不能留着了。”
皇后的心又是狠狠一颤,她知道“不能留”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洛鸿明是国之栋梁,对陛下绝无二心。”她知道自己不能露出一丝一毫对洛鸿明的关心,只能尝试和他讲道理,咽下满口的苦涩,声音带着一丝倦怠,仿佛如果皇帝执意除去此人,她也不会再劝。
皇帝冷笑,“忠心?既然对朕忠心,为何不将卫氏的算计告诉朕?包庇卫氏,就是忤逆朕。”
“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臣妾无话可说。”皇后的语气十分淡漠,心中却已绝望地意识到,她对洛鸿明已经无能为力,能尽力保全的只有她和她的孩子。
太后知道皇帝对洛鸿明起了杀心,她的本意并非要将洛鸿明置于死地,只是她太了解皇帝的性情,皇帝既然知道了这些,必然容不下洛鸿明。她只是提点道:“洛鸿明对社稷有功,你将他流放到岭南是明智之举。用这个理由将他处死,实在是不合适。”
皇帝道;“这是自然,白绫匕首还是鸩毒,他自己选,就对外宣称他在狱中暴毙而亡。就劳烦皇后送他最后一程。”
皇后麻木地看着他,同枕共畔多年的人,此时却是如此陌生。心底蔓延出的绝望无处可去,亦呼唤不出。她合了合眼睛,嘴角浮出一个嘲弄的苦笑;“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恐怕不能胜任。”
皇帝面无表情,冷冷的说;“皇后一直是朕的贤内助,这一次也不会让朕失望。”
皇后慢慢屈膝,向他行了一礼,“那么陛下要何时行刑,臣妾随时待命。”
“现在。”皇帝负手而立,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
“对了,洛鸿明的父母都不在了,洛氏远支皇帝无需追究,至于他的女儿,”太后再度开口;“就让她继续跟着废后吧。”
让洛初晴跟着废后?幕氏突然感到一丝欣慰,太后一直对卫氏照拂有加,初晴跟着卫氏至少不会吃苦头。这样想着,她告退离去,准备去天牢见他……最后一面。
初晴又在洛府等了几个时辰,没盼来父亲,又被从宫里来的人带进了皇宫。
宫人告诉她,皇帝改变了主意,让她去坤宁宫陪伴废后。可当她问起父亲时,却没人回答她。
她被宫人带到了坤宁宫。
初晴曾在坤宁宫留宿过,此时此刻,她发现宫里的灯盏比她记忆中的少了许多。走进宫殿,里面的光线也不似过去明亮,空气里就像蒙着一层灰尘。昔日熟悉的宫人都不见了,她看到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
当宫人将她带到卫氏面前,她终于松了口气,还好一直疼爱她的皇后娘娘还在。
卫氏见到初晴,先是一惊,“初晴,你怎么来了?”随即想到,阿月到底是卫家的义女,初晴被送到这里,想必她的父亲也受到了牵连。
初晴看着卫氏,只觉得她比记忆中的样子憔悴了许多,她哽咽着唤了一声;“皇后娘娘……”
一旁宫人听初晴还称呼卫后为皇后,忙声提醒道;“洛小姐,这称呼不能乱叫啊,要是被别人听到,会害了您也会害了夫人的啊。”
卫氏苦笑着摸摸她的头,“初晴,我已经不是皇后了。”
嗓子哽住了,初晴说不出一话,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卫氏也红了眼眶,轻轻将她揽到怀里,“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们……”
既然洛鸿明已经被她拖累,将初晴送到她身边也好。还好有太后的照拂,她虽然被废为庶人,还能留在坤宁宫里,身边的宫人都是太后做主让内务府用心挑选的。有太后的照顾她和御儿的日子不至于太苦。她也会竭尽所能照顾好初晴。
第6章 隐瞒
“娘娘,这边请。”
皇后在侍卫的引领下,穿过天牢长长的甬道,每隔几步都有一盏油灯照明,火焰无声摇曳。她的双眼被明暗不定的光线刺得酸涩难耐,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和那些零碎的记忆,在她领下这道命令之后,都慢慢的死去了。
洛鸿明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里,里面的摆设还算整洁,有桌椅和床。桌面上有斑驳的痕迹,却没有一丝污迹。
毕竟是监牢,依稀能看到空中漂着无数灰屑,洛鸿明坐在桌旁,身着灰色长袍,英武如斯。仿佛这样的人,即便你把他推到尘埃里,他依然是明朗落磊的,身上永远都染不上一丝纤尘。
他起身向她行礼叩拜;“罪臣拜见皇后。”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恍惚间以为静止的时间,不过是一声叹息……
宫人将一个托盘放到桌上,拿起上面的一杯一壶,将杯子满上,做完这些后便无声地退了下去。
宫人和侍卫渐行渐远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甬道尽头,毕竟洛鸿明的死对外宣称暴毙而亡,皇后奉命赐死是皇家密事,所有人都退到很远。现在她和他的说话声,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洛鸿明站起身,看着桌上的酒,“这是何意?”虽是问她他的声音却十分平静,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陛下已经知道了我们过去的事,紫嫣背叛了我。”她在他面前坐下,艰难的说出这句话,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
洛鸿明面色微变,他被关在这里有一个月了,这样的待遇比即将被处死或流放的犯人都好一些,所以在此之前,他并没想过皇帝会杀他。而桌上的酒分明是要赐死他的意思,这个变故太突然,除了本能的从容,他来不及想太多,更没想到皇帝要杀他竟是这样的缘由。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绝美的容颜,死水般的目光,眼中浮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他对她不是没有恨,只想一生陌路。想必自己一死,皇帝就不会为难她。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初晴。
“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臣的家人?”
“陛下不会株连洛氏远支,你的女儿已经被送到卫氏那里,你不用担心,卫氏毕竟是皇子的母亲,虽然被废,仍然住在坤宁宫里,还领皇妃的月俸。卫氏……其实是个心软的人,她会善待初晴。”
洛鸿明静静看着她。皇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本已经麻木的心又开始尖锐的痛起来,“别这样看着我,”她合了合眼睛,声音沙哑而酸楚,“我和卫氏母子的斗争不会结束,但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为难。”
初晴注定被身世连累,虽然洛氏远支族人没受到牵连,愿不愿收养她还不得而知。如果她被当成犯人流放……洛鸿明更无法想象这样小的孩子如何承受颠沛之苦。被送到坤宁宫,也许就是她最好的出路了。无可奈何的绝望下,他只能往好的方面想,希望卫氏能够念在赵月的忠心,善待初晴,希望眼前的女子真的不会为难初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