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门突然被推开了,容珏小小的身影闪了进来,他将门重新关上后跑到皇后身边,“母后你就再向父皇求求情,让初晴留下吧。”
他的女儿……“初晴”两个字刺在心上,皇后又红了眼眶,摸摸容珏的头,勉强撑起微笑,“傻孩子,初晴已经随她父亲启程了。”
“啊?”容珏有些泄气,拉着皇后的袖子,不依不挠央求着;“他们现在一定还没走远,还能追回来,母后你就去求求父皇吧。辰风表哥不能时常进宫陪我玩,我只有初晴一个好朋友了。”
皇后的心颤了颤,双眼一阵阵发酸,用严厉的口吻说;“你都八岁了,怎么还整天还只知道玩?”
一旁的岑心劝道;“殿下,今时不比当日,陛下最忌讳后宫干政,如果娘娘去求陛下,陛下不但不会答应,还可能更加生气。您要体谅皇后娘娘的苦衷啊。”
容珏看着泫然欲泣的母后,心里更慌了。
“母后别生气,我不找初晴了,以后也不贪玩了,你别哭啊……”他伸出小手要擦去皇后面上的泪水,“母后,今天我和哥哥们比赛射箭,我射的比四哥和六哥都准,父皇还夸我了呢。”
皇帝膝下有五位皇子四位公主,五个皇子分别是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和九皇子。三皇子亦是废太子容御,人被囚禁在坤宁宫,自然不会参与众皇子的比试。皇后问;“那你的大皇兄射的怎么样?”
“大哥好笨啊,一箭都没射中,还不如六哥呢,”容珏得意洋洋的说;“当然啦,六哥比不上五哥,五哥比不上我,我才是最棒的!”
皇后忍俊不禁,展开笑颜,“珏儿真厉害。”
“母后笑起来最好看了,”容珏开心的说,双手将梳妆台上镜子端到皇后面前,“你看,乌云都散开了啊。”
皇后心中一暖,只有她的孩子,这世上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人,永远不会背叛她。
她叹了口气,将面前的小人儿揽在怀里。
只是,那个大皇子真的有如此不堪么?
皇长子容瑄今年十五岁,已被封为广平郡王,并在宫外立府,其生母孙婕妤原是东宫的一个宫女,当年皇帝还是东宫的太子,卫氏嫁入东宫不久,张氏就有了身孕,可见开始对孙氏颇为宠爱。皇帝继位不久,卫皇后生下太子,皇帝和太后的关注都集中到了太子身上。皇帝继位后又广纳妃嫔,对张氏渐渐没了兴趣。以后数年,士族出身的嫔妃陆续生下皇子公主,孙氏和大皇子几乎被人遗忘。张氏生前只做到才人,去世后被追封为婕妤。容瑄的生母不受宠,又没有显赫的母族倚仗,不会成为容珏的对手,所以慕皇后入宫多年,从没重视过这位皇长子的存在。
而今时不比往日,她会弄清楚,容瑄到底是真平庸,还是在隐藏锋芒。
一个内侍站在门外的甬道里,大半个身子几乎贴在门上,小心翼翼的听着,里面母子的说话声,他几乎一字不落的全都听清楚了。
皇帝听到来自昭阳宫的禀报,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手翻起一本奏章,目光慢慢阴沉下去……
如果真的对那个人无情,她为什么会落泪?
他有些失望的想,除了天子的身份和手中至高无上的皇权,他似乎没有可以超越洛鸿明的优点。她看重的,不过是他的身份和权力。
傍晚,天子身边的内侍到昭阳宫传话;外患未平之际,宫里的开销理应削减,更不宜大兴土木。
早在封后前,皇帝就承诺为她修建未央宫。就在前几天,她还看过未央宫的草图。
皇后听完内侍传话,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内侍退下后,她面无表情的对岑心说;“看来,本宫以后对着他连表面功夫都不用做了。”
他何时这样节俭过?既然要缩减开销,当初为何承诺?他不过是要和她生分罢了。
岑心在宫中生活多年,知道君恩对于后宫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样的话,眉宇间找不到一丝失落与不安,嘴角甚至还带着快意的笑。完全不像是气话,却像是发自内心的感到解脱。
这样的皇后让她感到更加不安,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是劝道;“娘娘,您还是先向陛下服个软吧。”
皇后摇头,快意慢慢变成苦涩,“已经不能回头了,本宫就只剩下珏儿这一个希望了。”
几天后的夜里,大皇子府中有大量刺客闯入,府上的多名侍卫和下人都看到了大皇子动作凌厉杀死刺客的一幕,最后,刺客死的死,逃的逃,侍卫也有被杀和受伤的,唯有大皇子毫发无损。
此事传到皇帝耳中,皇帝将这个长子召到面前,没有关心与夸赞,质问他有身手如此之好却为何在几天前的骑射比试中输给一个八岁的孩子,将他狠狠训斥一顿。
就在大皇子心情沮丧,对前途感到茫然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主动找他。
他对慕皇后的印象不坏,因为她是废后卫氏的敌人,他这些年韬光养晦,防的人就是卫皇后的父亲。他的母亲不受宠,在朝中又孤立无援,如果这些年他在父皇面前表现的比太子优秀,抢了太子的风头,可能早就死在卫徽的算计之下了。
容瑄行过礼后,皇后坐下后,看着他微笑道;“大皇子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听说召见过你,你竟这般出色,陛下一定很高兴吧。”
高兴?容瑄像被人狠狠打了一个耳光,脸一阵火辣辣的烫。他看着皇后如花蛊般明艳的容颜,有些慌乱的垂下眸子,心里生出一丝警觉。
不过,针对这个问题,他没有必要说谎,“不敢瞒皇后,父皇不但不高兴,还十分震怒,将儿臣训斥了一顿。”
皇后一怔,她过去在卫氏和镇国公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却不敢在皇帝和太后身边安插自己的人。太后太过精明,而皇帝,在开始也存着利用她打压卫氏的心思,她却要依附于他,不能让他看出她对他的算计。而现在她更不可能买通皇帝身边的人,听到容瑄这样说,她心里着实有些惊讶。
不过她随即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你有这么好的身手,射箭怎么可能输给你九弟?难怪你父皇会动怒。”
容瑄自嘲的笑了笑,“父皇怪我欺瞒于他,可他不能理解,当年的镇国公嚣张跋扈,一定会是把我视为容御的威胁……何况这些年,父皇从没关心过他。”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可皇后却隐隐看出了他的怨。
怎么会不怨呢?皇帝对这个长子的关心实在太少,就那几天前的比试来说,如果皇帝真的关心容瑄,看到容瑄输给容珏的时候,心中就该起疑了。而他只是斥责容瑄蠢笨,他这样自负又狭隘的人,心中只有自己,根本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思考。
不过,容瑄并没有让她失望。她不再和他寒暄,直接道明来意;“本宫若收你为养子,你可愿意?”
容瑄一怔,突然抬起眸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您为何……”他有些语无伦次;“您有九弟,为何还要收养子?”长子和亲子是平等的地位,这也是他的生母去世多年,至今没有位份高又无子的嫔妃愿意收他为养子的原因。如果皇后收他为养子,他就是父皇的嫡子,若父皇立储,他就是太子的第一人选。
不过,皇帝的嫡子又如何,卫氏被废,容珏已经是父皇唯一的嫡子,也没被立为太子啊……他在心中冷冷的笑,瞬间看出了皇后的用意,容御虽被废,却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皇后不过是先引他与容御争个你死我活,要他为容珏保驾护航罢了。
皇后坦言;“本宫希望你能亲自教导九皇子习武。”
即使对方存了利用之心,容瑄还是不会拒绝,他不想一辈子都做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子,这些年刻苦读书,苦练武艺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出人头地吗?
他双膝跪下,郑重地行了一礼;“母后的再造之恩,儿臣永生不忘,一定会尽心教好九弟,定不会让母后失望。”
第8章 刺杀
当日,容瑄随皇后面见皇帝,皇帝对容瑄的态度和上一次完全不同,容瑄受宠若惊。当皇后提出收容瑄为养子的请求时,皇帝当即答应下来,皇后欣然谢恩。
然后,帝后二人再没别的话可说,皇帝容许皇后告退,只将大皇子留了下来。
御花园,皇后遣散随从,只让岑心陪着她在御花园中散步。
天上飘着几片泛着灰的浮云,不算明朗的太阳不时从云中探出头来,被云块割裂的天空宛如不断展开的织锦,看不到尽头。凉风徐徐,心中沉淀的压抑,也像风中的落花枯叶,从眼前一闪而过,被风吹的很远。
“娘娘,”岑心不安地说;“奴婢只怕万一陛下彻查下去,万一查出什么,或者大皇子怀疑到娘娘身上……”
皇后扬起嘴角,笑意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陛下答应的很爽快,可见他已经想明白了,不管刺客是谁派去的,都给了容瑄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他发现原来有一个这样优秀的长子,心里说不定还感谢本宫呢。”
“如果大皇子怀疑娘娘,他还会对慕氏忠诚吗?”
“忠诚?他这种人怎么会有忠诚。”皇后不以为然地说;“本宫不指望他能忠心,只要他与容御斗个你死我活就好。”
岑心小心翼翼地说;“可万一大皇子真的不是池中之物,对九殿下也是威胁啊。”
皇后淡淡道;“你以为太子或是天子之位是那么容易坐稳的么?”
岑心垂首,不敢多言。皇后目视远方,叹了口气,缓缓道;“陛下能爽快答应下来,大概已经有扶植容瑄的想法了,如果本宫不出面,他也会令选士族出身的妃嫔认容瑄为子,至少现在,容瑄和本宫同在一条船上。陛下答应本宫也不过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罢了。他认定本宫是枉费心机,而本宫能做的只是引导珏儿少走些弯路,只希望珏儿可以争气,别浪费了本宫的一番苦心。”
次日,皇帝颁下旨意,正式将皇长子容瑄过继到皇后膝下。从此,皇长子是皇后的养子,亦是皇帝的嫡长子。
慈宁宫。
皇帝对太后提起此事,太后对皇帝的做法颇为认可。
“幕氏看出陛下还没放弃容御,便要让容瑄为她的儿子保驾护航。其实容御也好,容瑄也好,哀家只希望大周的皇子别成为慕氏的傀儡。瑄儿现在认慕氏为母,将来若有出息,慕氏镇不住他,他如果成不了大器,那就更帮不上慕氏,不管他成不成器,慕氏的算盘都打空了。”
皇帝一笑;“儿子就知道您不会反对。”他之前对容瑄的欺瞒十分震怒,而现在容瑄在他的眼里却是可以制衡慕氏的棋子。”
“其实,珏儿现在已经成了你的嫡子,他天资聪颖,才是太子的最好人选。御儿也是可造之才,卫徽的结局是他自找的,你善待他的母亲,他不会恨你改立太子,若用心培养,将来还能牵制慕淮远。”
皇帝道:“母后说的是,儿子还想派御儿到前线督军。”却对立太子之事只字不提。
太后叹了口气,“你还担心珏儿长大后被慕氏控制么?自古帝王防患母族外戚,都是六亲不认。就连陛下也是如此,”她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慕氏入宫那年,你只专宠于她一人,哀家开始并不讨厌她,但什么都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哀家为了维持后宫祥和不过是罚幕氏跪了半个时辰,你竟然将哀家的兄长撤职,先帝宠信汝安王的时候,若不是你舅舅的支持,你又岂能击败汝安王继承皇位?哀家若是想培植薄家的势力,还会让你娶卫氏的女儿为正妃?宫里也不至于连一个薄姓的女子都没有。”
被太后一番斥责,皇帝有些尴尬,“朕当年也是一时糊涂,不过舅舅毕竟年纪大了,他依然是大周的显德公,朕只是将他掌握的兵权交给薄桓,朕派薄桓出征,就是因为相信他的忠心和能力。”
“我不是要和陛下算旧账,你为何不立容珏为太子,他是嫡子却不是太子,头上又多了一个哥哥,容瑄羽翼丰满,不再受慕氏控制,而容珏长大后因为心中不平倒向幕氏,只怕会重蹈先帝晚年皇子夺位的覆辙。”太后微微摇头,看着皇帝,深深叹息道;“你为了慕云汐打压薄氏,现在又因恨慕云汐冷落嫡子。还有,你竟然杀了张柯一家老小,这不是逼他投降西凉吗?张柯能征善战,你要借他之手除掉幕淮远,且不说他不见得是慕淮远的对手,你是否想过将一员猛将逼到敌国会让大周蒙受怎样的损失?你竟用对付女人的法子处理朝政,这是明君所为吗?”
皇帝听了太后一番话,不禁深感惭愧,仓促道;“母后误会了,儿子处置张柯一家是遵循国法,如果张柯依然心向大周,为何一直没有消息?至于立太子之事,”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决绝;“皇后既然不屑于太子之位,朕也不会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你不如将她的后位一并废了。”太后听完,只觉得心冷,疲倦的道;“陛下随意吧,哀家还能几年呢,这江山终归是陛下的,朝堂的事哀家以后都不会再过问了,你回去吧。”
皇帝不在多留,告退离去。
转身的一瞬,他冷峻的面孔上浮出一抹悲凉,当年他在母后和薄家的扶持下登上皇位,后来舅父功成身退,掌握兵权却从不干涉朝政,他在位这些年,母后偶尔过问朝政,却都不是为了薄家争利,所以他从没反感过。卫徽曾联合朝臣奏请他召幕淮远回京,让薄桓接管幕淮远的军队,太后也是反对的。他知道太后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然而……说他为了慕氏不顾朝政也好,他注定要让太后失望。
这天,容瑄到昭阳宫给皇后请安。寒暄几句后,容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儿臣有要紧的事想请母后帮忙。”
皇后便让室内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容瑄不等皇后问话,有些急迫的说;“父皇打算让容御到前线督军。”
皇后微微皱眉,虽然对于容御——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来说,上战场太过危险。不过,他可以在薄桓的特别照顾下免于上战场,或者即便上了战场,薄桓也会竭尽所能保护他,那么纵然薄桓打了胜仗,容御就是军中第一功臣,哪怕事实上他做的并不多。
“本宫不能帮你说服陛下,不过你可以自己争取机会。”皇后平心静气的说。
“除了说服父皇,还能怎么争取?难道母后要儿臣去求太后?”容瑄沉思片刻,摇头道;“太后也不能干涉朝政,何况儿臣真的看不透太后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