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对她摇了摇头以示安抚,随即抬步迈进了阁中,魏熙收回视线,听着楼梯上传来的细微脚步声。
等李霁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皇帝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
魏熙上前:“阿耶醒了呀。”
皇帝点头,紧接着内侍回道:“陛下,李家二郎来了。”
皇帝道:“让他过来。”
魏熙看着稳步而来的李霁,他乔装了一番,抹黑了皮肤,加深了面部轮廓,使得一张脸显得越发消瘦,再衬着一袭墨色衣衫,显出些沉重冷肃,和魏潋温润淡泊的形象截然不同。
可是再不同,也依旧看的出魏潋的形貌,魏熙在阁中宫人面上扫了一圈,只有两个内侍,许是见过魏潋,面露惊讶之色,随即垂眸不语,魏熙最后将视线放在陈士益面上,只见他面上毫无异色。
魏熙垂了眼睫,她知道李霁会运作安排,可此时还是会惊讶于李霁手眼通天,陈士益是皇帝最亲近的人,买通了他,视力大不如前的皇帝不会知道李霁和魏潋有什么关联。
魏熙正想着,只听李霁给皇帝跪地行礼,略显低沉的音色,和以往也不太相似,魏熙看着皇帝,心想,也亏得皇帝眼睛不好使了,要不然任他怎么糊弄都不行。
皇帝看着李霁,许久未言,弄得魏熙几乎都以为皇帝认出了李霁究竟是何人,就在魏熙忍不住要出言提醒时,皇帝瞌了眼睫:“起来吧。”
魏熙松了一口气,只听皇帝道:“会弹琴吗?”
李霁答道:“会一些。”
皇帝道:“久坐无趣,那便弹一曲吧。”
李霁颔首,往琴桌畔去,经过魏熙时,借着袖子的掩盖捏了捏她的手,魏熙掸了掸衣袖,若无其事的站在皇帝身畔。
不过片刻,琴声响起,恬淡安宁,旷然洒脱,听之令人怡然。
魏熙的视线在皇帝和李霁面上转了一圈,心中竟觉得好笑,宁王魏潋的琴是一绝,可曾做了二十年的父子,皇帝却从未听过魏潋弹琴,反倒是如今,魏潋成了将要做她的驸马的李霁,初次见面,便为他弹了一曲。
过了不久,琴音渐消,皇帝睁开眼看向李霁:“你阿耶年纪也不小了,往后还得是你和阿熙辅佐阿泽。”
李霁躬身:“是,李霁遵命。”
皇帝点头,抬起胳膊,陈士益见状,扶着皇帝起来,皇帝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又道:“琴弹的不错。”
魏熙扶住皇帝:“不及我好。”
皇帝摇头一笑:“不害臊,净往脸上贴金。”
皇帝也没了力气,从阁中出来后,坐上步辇,便对魏熙摆手:“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魏熙点头,送了皇帝,便和李霁往外走。
魏熙侧首看了李霁一眼:“你今日这样也挺好看的。”
李霁摸了摸脸:“那我以后就如此打扮。”
魏熙忙摇头,将李霁放在脸上的手拽了下去:“不行,你还是穿白衣好看,这个也就偶尔一观,图个新鲜。”
李霁微微一笑,任由魏熙攥着他的手,一路无话,等出了肃章门,才听魏熙疑惑道:“你说阿耶究竟认出你了吗?看你那么久,毕竟他又不是失明。”
李霁淡声道:“阿耶在高处站久了,不会相信会有皇室子弟愿意抛下一切尊荣。”
李霁说罢,垂首看着魏熙:“不过,我猜他怕是以为你难忘旧情,寻了个相貌相似之人做驸马。”
魏熙停住脚步,垫脚看着李霁:“我旧情难忘,怎么也不见我的驸马吃醋?”
李霁捏住魏熙的下巴:“醋着呢,醋得恨不得将公主蘸醋吃了。”
“你敢。”魏熙说着,挥开李霁的手,一抬眼,却见魏泽站在一株老树下看着她和李霁。
魏泽见魏熙看过来,抬步走来,最后停在李霁面前,负手盯着他,眸色冷然,显然不是什么欢喜模样:“这是诈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哥,僵尸跳了解一下~
第103章 论誓言
“这是诈尸了?”
虽气氛不怎么融洽, 可魏熙看着魏泽一脸严肃, 还是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魏泽闻言,抬头看向她:“阿姐笑什么?”
魏熙索性含笑走到魏泽面前,转身揽住他的肩膀, 向着对面的李霁眨了眨眼, 随即,魏熙咳了一声, 道:“你先说清楚, 什么诈尸,初次相见,怎可如此无礼。”
魏泽只盯着李霁:“初次?我可一直记得六哥的救命之恩。”
李霁在魏泽冷冰冰的视线下温文一笑, 对魏泽躬身行礼:“李霁见过太子殿下。”
“李霁?”魏泽嗤笑,转头看向魏熙,神色肃然:“阿姐就是这样当公主的?”
魏熙面上的笑意淡了些:“我怎样?”
魏泽抿唇, 从齿缝中挤出四个字:“罔顾人伦。”
“什么人伦?”魏熙侧首看向魏泽:“桃奴,你看清楚, 他是李霁, 一直都是。”
魏泽紧紧攥住魏熙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沉声道:“你们当世人都瞎子吗,你就这样给魏家……”
魏泽说着,愤愤丢开魏熙的手, 口中的话却是吐不出来。
李霁温声道:“殿下息怒,自打来了长安,我也才知道自己的相貌和宁王有些相似, 但清者自清,我总不能换张脸吧。”
“身份都换了,脸若是能换,你怕早就换了。”魏泽说着,冷笑一声,却又透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我们都合该是让你们耍着玩的?”
魏熙弯腰看着魏泽:“我走之前如何,你应当看在眼里,你觉得我是在耍你玩吗?”
魏泽顿住,随即越发气恼:“他让你那般伤怀,你怎么还向着他。”
李霁轻叹一声,抬步站在魏泽面前:“我知当初是我不对,可当时我身中剧毒,不知以后如何,只敢远远避开,本想着若是上天垂怜,能偷得一命,便回来寻公主,可没想到能在扬州遇到公主,既已遇到,断没有避开的道理。”
“如此还怪阿姐了?”魏泽说着,上下打量李霁:“别以为涂一脸碳灰就能糊弄人,中毒?你还不如说是上天垂怜,让你起死回生来的可信。”
魏泽的目光太过讥讽,以至于让李霁都以为今日真的抹得太黑了,他忍不住抹了一把脸,当手放在脸上,他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放下手:“当初是苏太医给我诊治的,殿下自小吃着苏太医的药长大,不信我,那可信他?”
魏泽没有言语,过了半晌,只见他转身,厚实的狐裘带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竟也显得端严,魏泽抬步往前走:“陈敬,你亲自带人准备碗干净的水过来。”
陈敬一顿,低声应是,魏泽吩咐完,回头看向魏熙:“天冷,先进屋歇着吧。”
魏熙没想到魏泽竟会来这招,侧首看了李霁一眼,却听魏泽唤道:“阿姐。”
魏熙微微一叹,摇了摇李霁的袖子,便随魏泽一同往前走去。
李霁看着魏泽的背影,眼睛微眯,随即理了理衣袖,缓步跟了上去。
魏泽没有带着魏熙和李霁走远,选了一处僻静屋子,便将人带进去了,未过多久,陈敬开门进来,魏熙看着那碗水,道:“这是做什么?”
魏泽不语,直接拔下蹀躞带上悬着的匕首,未等魏熙阻拦,便划破了指腹,将一滴血挤在碗中,他看着碗中那抹朱红,道:“你们既然说他是李霁,便验一下吧,我们都放心。”
魏泽说着,看向李霁:“六哥觉得呢?”
李霁上前,接过魏泽手中的匕首,划破指腹,也挤了一滴血进去,两滴血在水中飘摇,如同两尾小鱼,久不见交融,却听魏泽冷声道:“拿下!”
紧接着,屋外进来了两个魏泽的心腹侍卫,径自向着李霁而去,魏熙握住李霁的手,看向魏泽:“你这是做什么!”
魏泽敲了敲碗:“平白享了这么多年的魏家富贵,这可是欺君之罪。”
魏熙看着那碗,心中明白,不论血融不融,魏泽都有借口,融了,是秽乱宫闱,不融,是欺君罔上,左右都是大过错。
自家兄弟长心眼有手段了,可却旨在毁了她的婚事,魏熙此时也说不清是欣慰多,还是恼怒多了,她上前,伸手要端起碗,魏泽见状,伸手欲夺,魏熙隔住他的手,垂眸看着他:“你可知他方见过阿耶。”
魏泽扬起下颌:“见过又如何。”
“阿耶已经许了我和他的婚事。”
魏泽瞥了一眼负手而立的李霁,有魏熙这一问,侍卫站在李霁身畔,却并未动作,李霁毫无不自在的模样,从上到下皆是一派令人生厌的从容。
魏泽收回视线:“他非良配。”
“我喜欢便是。”魏熙说着,握住魏泽的手腕:“况且如今在阿耶心中,已经将他和我看做一体了,他欺君,我又能有好吗?”
魏熙说罢,挪开魏泽的手,端起碗走到窗边,她推开窗子,抬手将碗中掺了血滴的水倒在窗外。
魏泽看着站在窗边的魏熙,掩在袖中的手握紧,终究难忍怒气,他挥袖道:“你们出去。”
陈敬闻言,领着侍卫们出去了,魏泽看着合上的房门,久久不语,过了半晌,他看向李霁:“你真是李承徽的儿子?”
李霁点头:“是。”
魏泽冷笑一声:“那老匹夫好大的胆子。”
魏熙眉头微蹙,又听魏泽道:“人家能冒大不韪给你铺路,你却不声不响的认祖归宗,还真是舍得呀。”
李霁看向魏熙:“那些都比不得阿熙。”
温温淡淡一句话,并未什么激昂语气,好似再理所应当不过,可其中之意,却重若泰山,当时的魏潋是让皇帝都忌惮的人,私底下又有李承徽相助,若是他有心,魏泽如今必定不会如此安稳的坐在太子之位上。
魏泽听了李霁的话,周身气焰消了些,他转身坐在胡床上,抬头看着魏熙和李霁,过了片刻,他盯住李霁:“口说无凭,你如今说的再好听,将来也说不准会如何,不如立誓吧。”
魏熙眉头蹙起:“桃奴!”
魏泽不理,只继续道:“就说要一直对阿姐好,等哪天阿姐和你的情分淡了,也不许纠缠……要不然,千刀万剐。”
“够了。”魏熙拉住李霁的手:“我的事,阿耶都准了,何必你……”
魏熙说着,手被李霁攥住,她话音一顿,看向李霁,只见李霁抬手发誓:“我李霁发誓,终我一生,必定好好待魏熙,让她一辈子都舒心欢喜,若是有违此誓,便千刀万剐。”
魏熙怔住,没想到李霁能轻而易举的就答应了魏泽带着羞辱之意的条件,她抬手握住李霁对天发誓的手,将他的手拉了下来,却听魏泽道:“阿姐别急,还有一誓呢。”
魏熙瞪向魏泽:“可是我出去久了没管你,怎地如此咄咄逼人。”
“我怎么咄咄逼人了?”魏泽说罢,看向李霁:“李郎觉得呢?”
李霁握住魏熙的手,沉声道:“那一誓我不会发。”
魏泽看着眼前李霁攥住魏熙的手的亲密模样,气的再懒得维持太子风度,对李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以示愤怒:“情分淡了还纠缠,你那是耍赖皮!”
李霁居高临下的受了那一记白眼:“还未成亲,便逼着姐夫发和离誓,究竟是谁赖皮。”
“谁是你姐夫!”
“我自然没有姐夫。”李霁说着,淡声道:“行了,殿下闹这一会已经足够休闲的了,您若想早些亲政,自当趁着陛下还在的时候,做出些成绩来。”
魏泽自讨了没趣,站起身子,恢复了一派端稳:“我的事,何必要你操心。”
“我不敢操心,只是陛下有言,让我辅助公主辅佐殿下,我自然应尽规劝之责。”李霁说着,对魏泽微一倾身:“我和阿熙还要去给皇后殿下请安,便先告辞了。”
李霁说罢,便拉着魏熙的手往外走。
魏泽喊道:“站……”
话还未说完,便被魏熙一记冷眼堵在了口中,他顿住,回过神来,二人已经推门出去了。
魏泽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抬脚便踹在柱子上,一不留神力道大了些,反倒弄得自个受力往后趔趄,他退了一步,身子随即被稳稳扶住。
陈敬扶着他站稳,低声劝道:“殿下放宽心些,公主既喜欢,何必做那些伤了姐弟情分的事,况且……”
他语声微顿,替魏泽理着衣衫:“况且他一心待公主,李相公有个他这样的儿子,对咱们,未必不是好事。”
“我知道,要不然我必将他丢到掖庭去。”魏泽说着,忧道:“先不说以往身份处起来尴不尴尬,单就这人,心眼太多,又是个病秧子,哪里比得上表兄。”
陈敬微微一笑:“这就要问公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呀,你知不知道滴血验亲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呀……
摒弃封建社会糟柏,弘扬社会主义科学观从作者有话开始~
第104章 论府宅
“阿泽任性, 你竟也陪着他闹, 好端端的发什么誓。”魏熙和李霁选了一条僻静宫道,她一面踩着路边积雪,一面道:“有我在, 他不过是借机撒气, 还真敢闹到阿耶面前去?依我看,就是我不在宫中久了, 没人管教他, 训他一通就好了。”
李霁侧首看着魏熙,她正玩的尽兴,将脚下的雪踩的咯吱咯吱的, 一双手臂张着控制平衡,衬着厚厚的冬装,活像吃的膘肥体壮的鹅, 他伸手扶住魏熙:“我不是闹,那誓言皆是出自真心, 我这辈子, 能和你在一起, 看着你平安欢喜就够了。”
魏熙抬起的脚落在雪中,化作绵长的一声,她抬眸看向李霁:“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