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今天都是这问题,陈澄翻了一眼:“他朋友。”
“哦,严重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兴致缺缺,丝毫没有孩子受伤的紧张。
“……还好,已经处理完伤口了,现在在挂水,估计……”
话没说完,对面打断她:“那就好,我就不过来了,你是他同学吧,等他醒来以后你让她给我发条信息,我把他东西给他寄过去。”
敢情这不是个叛逆少年离家出走的故事?
是被赶出来了?
***
醒来已是凌晨。
骆佑潜从噩梦中抽身出来,一睁眼便见靠在他肩头熟睡的姑娘,手臂还被他抱在怀里。
他愣了愣,松开手。
就这么在输液室的椅子上坐了几小时,全身酸痛,一动原先绷紧的伤口又接连刺痛起来,立马被钉在原地,倒抽了口气。
身侧的姑娘动了动,发梢蹭在他脖颈,抹着嘴坐起来,声音含糊温吞:“你醒啦?”
“嗯。”骆佑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左右张望了一圈。
“烧退了吗?”
她说着就抬手,贴上他的额头。
手心冰凉顺滑,是他梦中的触觉。
是把他从深渊中救起的那块浮木。
第10章 害羞
走了几步,陈澄忽然转身,停了脚步,直视他。
“之前有事忘记跟你说了,昨天晚上你挂针时一个女人打过你电话,我接的,应该是你妈,他让你给她发个地址过去,她把你东西寄过来。”
顿时,骆佑潜脸上的笑倏忽散去大半,眼见着眉头就要皱起来,被陈澄眼疾手快地一根手指抵住他的眉心。
轻轻推了一把。
手指还是很凉,却有种错觉,炙热的温度透过指腹的皮肉传递过去,让他眉间一颤,连皱眉都忘了。
“你手怎么这么冰。”他下意识问。
陈澄一顿,收回手指:“可能小时候营养不好吧,听人说是气虚血虚外加贫血。”
骆佑潜看她一眼,手掌跟上去,飞快地攥住她的食指捏了一下:“我的就比你烫。”
只一秒,又放开了。
短暂而小心翼翼的触碰,让骆佑潜向来“冷静”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随后耳后的一小块皮肤迅速烧红了。
他过分小心,还怕自己这举动会唐突了陈澄,正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情。
楼道里突然噼里啪啦一声响,一个男人两个臂膀分别驾着两辆快散了架的自行车冲下来,陈澄往后撤一步,站在骆佑潜身后。
轻呼了口气,嘟囔:“这都什么人呐。”
说罢,她继续先前被打断的动作,抬手捂住骆佑潜的脖颈。
轻叹口气:“好暖和哦。”
“……”
断了一根肋骨,本不算太过严重,只要不触压痛感就不明显,骆佑潜第一次知道,原来被人摸一下脖子,肋骨会疼成这样。
直到陈澄松开手,痛觉才缓缓消散开。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额角滑过一滴汗。
下了楼梯,穿过狭窄拥挤的走廊,这个时间段地下层的住户们都在烧饭,门大敞着,油烟味在走廊上蔓延,熏得人眼睛疼。
骆佑潜才发觉自己还没吃过晚饭就跟着陈澄回了出租房,前几天他都是在外吃好才回来。
打算一会儿叫份外卖。
陈澄开锁开门,头也不回对身后人说:“你把菜洗洗切一下。”
说完,便直接进了自己卧室,被交代工作的骆佑潜在原地愣了一分钟,才认命地从袋子里拿出那半只娃娃菜。
而陈澄站在镜子前,一手一个,把两片假睫毛撕下,直接把眼唇卸妆液倒手心抹上去,清水洗尽。
等她从卧室里出来,骆佑潜已经洗完菜,跟牛骨头面面相觑了。
陈澄笑了下,把人推开,娴熟地在小砂锅里倒了半锅水,开火,待咕噜冒泡时把牛骨放进去。
她又变回了骆佑潜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素颜,脸很白,唇色极淡,嘴唇削薄,悠哉游哉像个看破红尘的小神仙。
但却似乎也不同了。
素颜时皮肤也很好,看不清毛孔,就是缺点血色,唇形漂亮,唇角略微上翘,让她看上去始终带着三分笑,眉眼间却是不爱搭理人的冷淡,但只要一笑眯了眼,立马折射出让人沉浸的波澜。
“吃葱姜蒜吗?”陈澄问。
她正在切姜丝,还没等他回答,已经拿刀面铲起,丢进了锅里。
其实骆佑潜不太喜欢姜味,但看着她的动作,鬼使神差道:“都可以。”
说完才觉出奇怪,陈澄问他这个干嘛?
陈澄又把葱也撒进去,盖上锅盖,拿出另一个锅,鸡蛋在锅沿一磕:“你不是今天给了我‘小费’嘛,我就顺带买了点牛骨,一块吃吧。”
狭小的房间里立马飘起各色菜香味。
陈澄做饭的样子一看手艺就很好,毕竟是一个人在外长大的。
晚饭很简单,煎蛋、清蒸娃娃菜、一盘花生米,牛骨汤需要炖得时间长,还在锅里。
从前骆佑潜在家时都是家里阿姨煮饭,比这丰富,但在这小破出租屋里,头顶吱呀作响的电扇中。
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后面几天我不在,你别跟人打架了,知道吧,不然再倒门口可没人救你了。”陈澄说。
骆佑潜一顿:“你去哪?”
“拍戏,就在临市,估计三天吧,赶去‘送死’的。”她平静地说。
陈澄虽然一直没名气,就连点小水花没有,但拍戏倒是没断过,尽管只是些转瞬即逝的小角色。
演员这个行业工资高,就她这样的,出现个两三集,也就三天工夫也能拿万把块,但这种机会毕竟不是每月都能碰上的,有时候连着几月没入账也是有的。
过了会儿,牛骨汤也上了桌,她把筷子递过去。
骆佑潜接过,她却没松手,抬眼看她。
陈澄看着他:“这事我本来不想说,但你毕竟高三了,跟家里闹矛盾也得分时间,你说你在这吃不好睡不好的。”
骆佑潜看上去没什么情绪,低头喝了口汤,很鲜。
“也不算闹矛盾。”骆佑潜低着头,“我是领养的,现在……他们有自己的儿子了,我又始终没长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就出来了,他们应该觉得……松了口气吧。”
陈澄没说话,手上的汤勺顿住。
就在骆佑潜觉得自己要溺毙在这沉默中时。
她轻轻笑起来,眉眼一弯,荡漾出撩人的波澜。
“那我俩差不多,不过我从小就没爹妈。”
……
“多多指教啊,弟弟。”
***
二十一年时间,白云苍狗。
再早以前的事,陈澄早就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在老家的孤儿院里长大,小学和初中都是由政府资助的教育金,也不过是能识得几个字,会做些数学题。
陈澄在中考完就出来打工了,他们那个小地方对童工这类事没概念,也不查。
小地方的孩子,即便没父母天天在耳边叨扰,但也知道以后想要有出路,肯定是要出去闯一闯的,好好读书考大学是相对而言最直观的。
也是当时没见识的陈澄唯一能想到的。
高中学费不高,一学期只需要600的学杂费,住宿照样回孤儿院,长大后她便在孤儿院做志愿者,也为了能有个免费地方住。
学费都是靠打工挣的,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她全身上下只有800块钱,在老家尚且能撑一段时间,但城市里物价飞涨,800块,根本干不了什么。
到这里的时候,大学宿舍还不能住进去,陈澄在地下通道睡了两天,等开学后才搬进宿舍。
那天和骆佑潜吃饭,两人都非常适时地没再问下去,安静地吃完了那顿饭。
谁还没点糟心事呢,索性两人凭着一腔没什么用的孤勇。
陈澄从小破地方出来了,骆佑潜也干脆利落地搬了家。
***
第二天上学,骆佑潜就遭到来自贺铭从四面八方发来的诘问。
“你跟那美女姐姐到底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喜欢她,我昨天看你那眼神就不对劲!”
“你没把您能一打十几的事跟美女姐姐说过啊,我告诉你这不行啊,女孩会觉得你不真诚。”
诸如此类。
骆佑潜被他一口一个“美女姐姐”喊得头疼。
斜过去一眼,在他背上掴了一掌,冷淡道:“恶不恶心,叫谁美女姐姐呢。”
“是是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贺胖一连串地点头,“那叫……嫂子?”
“……”
这会儿还不让人叫“姐姐”的骆佑潜,到下午时就自己栽了进去。
落日烧云。
陈澄已经去临市了,骆佑潜不急着回去,放学后便跟几个男生去了篮球场。
但他也没什么兴趣打球,肋骨还伤着,剧烈运动会痛,他坐在篮球筐下,黑色运动裤卷起到膝盖,一条腿曲着,看起来腿格外长。
眉骨硬朗,不说话都有一股痞气。
“打球吗?”贺铭叫他。
“不打。”骆佑潜说,拿出手机,翻到陈澄的微信号,犹豫了会儿还是没忍住,给她发信息。
他先是拍了张篮球场的照片过去。
【好无聊啊。】
过了好一会儿,陈澄才回,发来一张自拍。
一身古装扮相,头顶端着重重的发饰,梳着髻,一支白玉簪子绾发,连带着眉眼都柔和许多。
【感觉我的发际线正在飞速后退。】
【现在在拍戏吗?】
【是啊,一会儿才轮到我,怎么了。】
【无聊,想找你聊天。】
【姐姐的时间很贵的,陪聊服务,十字千元。】
这边,骆佑潜轻轻啧了一声,嘟囔一句“财迷”,给她发了十块钱红包。
陈澄领完红包,当即给他发了一串很可爱的颜文字。
【再说点好听的,就陪你聊天。】
骆佑潜懒洋洋的,手里的打火机抛上又接住,靠在篮球架上,低垂下眼。
【美女姐姐。】
打完字,他也没什么反应,耳朵尖最先反应过来,烧成一片火烧云。
第11章 心疼
陈澄被手机里的那位弟弟哄得开心,一边腹诽没想到现在的高中生嘴这么甜,完全没意识到另一头的骆佑潜脸烫的早就能煎蛋了。
聊了一会儿,剧组里正在拍摄的这幕戏结束了。
陈澄又发了条信息过去,站起来准备表演去了。
这是一部清宫网剧,贯穿各种穿越、魔幻等乱七八糟的题材,服装也不符历史,说的话更是大白话。
据说是背着能不能过审的压力拍的,导演也换了一个,换成了个没经验的。
陈澄饰演的是皇后娘娘手边新来的丫鬟,心狠手辣,妄图攀龙附凤,奈何实在愚笨,于是不出三集,便被毒死了。
这角色完全没有观众缘,塑造出来也只是为了烘托皇后的聪明伶俐。
即便如此,陈澄还是将前后剧本琢磨了个遍。
她喜欢演戏,是因为她的一位专业老师。
陈澄扯了扯清宫戏服,盖住手腕上的那处纹身。
其实仔细看的话,那处纹身底下有一层光面,以及几条比周围皮肤更白的线络,很细。
她曾经自杀过。
没钱没亲人,一人裹腹全家不饿的,就算是死了,也不过是找了僻静的地方,免得吓到发现的人,也没人会流一滴眼泪,甚至连句唏嘘都得不到。
但是到底没死成。
倒不是有人及时发现送去医院,单纯没死成,年纪太小,不知道割腕死不了人,只有疼。
人一穷,有时候会格外相信鬼神一些,当时的陈澄发现自己大难不死,还以为是老天庇佑,不敢死了,说不定真有后福。
她花了当时所有的零用钱,去一家小纹身所里,在刀疤上刻了一串字符。
Being towards death。
向死而生。
小镇上的纹身师没那么有文化,英文还是搜百度翻译的,技术也不好,乍一看手臂上像一串鬼画符。
归根到底,向死而生,终究还是没有抛掉一个“死”字,也终究“生”得不痛快。
陈澄性格的转变,是在大学时,遇到了一个极好的老师。
是她告诉陈澄,表演是一个让人打开心扉的过程,任何人,只要自身负担太重就学不好表演,只有把自己放在一个很轻的位置才可以。
……
拍完那一幕戏,陈澄又要等上好一会儿,其实她的戏份连着拍一天就能结束,但中间还穿插了别人的部分。
她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到导演身后,正好可以让大家不注意到她,但能看清摄像机里的内容。
从镜头里看到的戏和直接站在一边看是不一样的,她是在偷偷学习。
后来还是导演转身喊人时才瞥见了她。
“欸,你不是那个……”
“陈澄。”她说。
“对对,那个演小丫鬟的吧,演得还挺不错的,学过啊?”
陈澄笑笑,略微颔首:“我专业就选的表演。”
“哦。”导演点头,“专业的啊,那你们的片酬比那些每天排队领号的贵挺多。”
陈澄还是笑,露出点虎牙,淡淡附和了句:“是啊。”
“对了,你是哪个公司的艺人?”过了会儿,导演又问。
“方飞。”陈澄说。
“没听说过。”
“嗯,小公司。”聊完这句,导演没再搭理她,陈澄在镜头后坐了会儿,便也起身去换下一套戏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