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话里话外满满的不情愿,沈悠心念一动,试探着问:“我提前转正张总会批吗?”
张总,分公司统管研发生产的副总,沈悠这样问,其实就是试探这次转正是不是上边的意思,上边,嗯,就是她男朋友。
林悦更不耐烦了,挥挥手,示意她走:“会。”
接了项目,开始交接,沈悠忙得昏天暗地,男朋友也没时间想了,晚上吃过外卖后继续加班,不知道过来多久,四周都安静的过头,沈悠才抬起酸涩的眼睛看向四周——人都走光了,只有总经理办公室那边半开着门,亮着灯。
几点了?
沈悠看了眼时间,其实不算太晚,还不到九点。
她这边的事情差不多忙完了,不知道林怀远还要多久。
总经理办公室半开着的门像是一种邀请,但沈悠没过去,林怀远这几天肯定有的忙,毕竟刚过来,杂七杂八的事不会少,她就不过去打扰了。
关了电脑,愣坐在椅子上出神,不期然就想到了小家伙。
林怀远经常这样加班吗?
小家伙一个人在家?
这样想着,突然就有点心疼可怜兮兮的小家伙。
想着想着,不知道怎的又猝然想到少年时期的林怀远——突遭变故的小林怀远当初又是怎么挺过去的?
父母突然都不在了,周围人会不会像周笑天那样,指着他鼻子说“变.态会遗传”、“你妈是碎尸杀人犯”、“你妈肯定是被你推下楼的”······
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打架时才会控制不住自己,才会有心理障碍?
不能深想,一想心就一揪,但除心疼之外,沈悠还忍不住伤心失落,如果不是周笑天跟她说,林怀远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她?
是不信任她还是不相信她会站在他那边?
“还没走?”林怀远助理的声音把沈悠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林总让我给你拿盒牛奶”助理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牛奶递给沈悠:“林总也快忙完了,我先走了。”
说完,火烧屁股般地溜了。
沈悠还没来得及尴尬,人影都没了。
助理刚走,总经理办公室的灯就灭了,沈悠看着走廊另一边的高大身影一步步向她走来,之后双手支在她办公桌上,俯身亲了亲她额头。
“大忙人比我还忙。”林怀远轻笑。
沈悠仰头看着他愉快的表情和略显疲惫的双眼,心里突然就一阵难受,这个人是真喜欢她的吧?那为什么还要瞒着她?
她不知道他的过去还好,现在知道了,怎么可能会不问,如果不问出来的话,心里的疙瘩怕是会越纠结越大。
她不想他们之间有嫌隙。
这样想着,沈悠在林怀远有些吃惊的目光中揪住他的领带,用力往她身前一带,附在他耳边说:“你爸妈的事,我知道了。”
第36章
林怀远如遭雷劈, 手脚冰凉, 前尘过往迎面砸来。
他不知道别人看到自己至亲之人被剁成一块块的码在冰箱里什么感受, 他吓得病了三天。
三天之后,他的世界变了个天翻地覆。
父母都没了,只留给了他冷冰冰的背叛和诅咒, 周围充斥着各种不堪入耳的咒骂还有漠然敌视的目光。
世界仿佛瞬间变得无限大无限空旷, 他和人群隔了漫长辽阔的空白,一切都被这空白扭曲成了光怪陆离, 他被困于此刻, 出不去躲不开。
最初伤害造成的心理障碍, 因为后面累积不断的伤害, 变成了创伤。
天真年少的他也曾努力解释过、渴望过、甚至用力过猛地讨好过,直到他发现并没有什么用, 伤害在加重, 悲愤无比的少年终于举起了他的拳头,并逐渐失控。
直到堂弟去世,他幡然醒悟,明白了自己拳头伤害的从来不是旁人,而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和他自己。
看心理医生、自我学习和调节, 花费数年, 断骨削肉成如今这个无懈可击、八风不动的模样。
过去被他深深隐藏起来, 藏在他亲手建起的坚不可摧的围墙之内,拦住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现在沈小悠要他打破这道围墙, 放她进去,要亲眼看他那么不堪的过去,看曾经那么不堪的他,他不愿,也不想。
谁会愿意在最爱、最在意的人面前展露最难堪的一面?
他希望沈小悠一直一直只能看着现在这个他,这个别人眼中无懈可击的他。
“我爸妈的事”林怀远顺着沈悠拽领带的力道俯身抱住了她,不去管她是怎么知道爸妈的事的,先选择逃避:“过阵子再谈,嗯?”
沈悠却不允许他逃:“现在,我现在想谈。”
林怀远手背上青筋突起,更加用力抱紧了沈悠,一言不发。
好一会儿,才无奈地闷声说:“沈小悠,跟我去个地方。”
海城临海,从公司开车过去完全没堵车花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十一月底寒风凛冽、浪声阵阵,又这个时间了,著名的荧光海滩上都没有一个人。
海面黢黑一片,天也黑,海天相接、风急浪高,看着瘆得慌。
林怀远把车停在路边,遥望海面,半晌开口说:“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晚上过来看海。”
沈悠第一次听说喜欢晚上看海的,却什么都没问,只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林怀远反手握住,又涩声说:“我第一次晚上过来,是因为无意间发现了我爸出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我妈。”
握着沈悠的手越来越紧,沈悠用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拍了拍,看着他晦暗不明的侧脸问:“你没告诉她?”
林怀远脸色发白,点了点头。
妈妈性子有多要强他知道,自然也知道如果告诉了她,下场肯定是离婚、家庭破裂,他自私地选择了把妈妈蒙在鼓里,虚妄着一个水月镜花的完整。
纸里包不住火,妈妈最终还是知道了,也知道了他一直以来的隐瞒,她恨他,恨他是个小叛徒。
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开始了,他也是从那时才明白,即便是一起生活了半辈子的人,不到发生重大利益冲突的时候,也看不透对方究竟是人还是渣。
爸爸私下里一早就开始了资产转移,妄图把两个人一起打拼的财产据为己有,妈妈知道这件事太晚了,一切都已来不及,猝不及防对上早有准备,注定是输。
那个男人甚至冷笑着说:“儿子给你,房子也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冲上去跟那男人厮打在一起,不可开交。
后来,他心灰意冷地回校上课,妈妈焦头烂额地追踪资产,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再次回到家会是那番场景。
“她那时候已经精神失常了”林怀远紧紧握着沈悠的手,止不住有些抖:“她恨我。”
否则怎么会想掐死他,怎么会走得那般无所牵挂,怎么会诅咒亲儿子“没人会要你,所有人都会厌你恶你怕你,最后抛弃你,你这一辈子都是孤家寡人,永远。”
没有人会那样诅咒自己的儿子,他宁愿相信那时她已经精神失常了。
沈悠看着他发白的脸色和颤动的睫毛,心里一阵揪痛,她没想把他逼成这样,也从没怀疑过他,只是了解自己男朋友的过去还要通过别人之口这种事,她不喜欢。
她想亲口听他说,想要他对她完全展开心扉。
刚才要别人展开心扉的是她,现在心疼人的也是她,沈悠磨牙,觉得好看的人真是自带让人怜惜技能,不管以前这人多混账多可恶,只要一装可怜,恨不得连月亮都摘给他。
月亮是摘不成了,幸好哄人的话不要钱,也幸好沈悠哄人的话有一箩筐,张口就来,不知真假。
“你不是孤家寡人”沈悠说:“我会陪着你。”
林怀远扭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眸光越来越深,越来越让人看不透,有点骇人,沈悠不自觉往后躲了躲,却被捉住手动弹不得,良久,才听他哑着嗓子问:“你怎么保证?”
沈悠实在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人怎么还跟小家伙似的撒起娇来了?
然而不等她说什么,林怀远又捞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柔和得简直要溢出来,沈悠听到他极轻极温柔地呢喃:“让我把你关起来好不好?这样你就会一直陪着我了。”
沈悠惊得整个人一抖,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怀远,想从他脸上找到类似开玩笑的痕迹——没有。
那张帅气的脸上有温柔、有宠溺、有浓情、有蜜意,就是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沈悠后知后觉地脊背发凉,颤着声音假笑:“别开这种玩笑。”
林怀远表情不变,还是用那种温柔得让人发慌的眼神看着她,从善如流:“我开玩笑的。”
沈悠瞬间吓得腿软了,像是刚坐完过山车。
“下车,我给你看个东西”林怀远替她解开安全带,又下车绕到她那边,冲她伸出了手。
甫一从车里出来,海风刮脸,林怀远把身上大衣脱下来裹住沈悠,两人一起往荧光海滩上走。
每年四月中旬的夜晚,荧光海滩附近的海水就会出现大片蓝色光点,远远望过去,就好像点点蓝色星河,不知道有多美。
但这个季节是完全看不到的,往哪看都是黢黑一片。
沈悠跟在林怀远后面,见他一路走走停停,偶尔蹲下,不知道在找什么。
就这样走了好一会儿,林怀远像是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招呼沈悠过去。
沈悠走过去,跟他并排蹲下,就看他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个什么,指缝隐隐透出蓝色的微光,特别微弱。
林怀远把手递到沈悠眼前,微微张开——沈悠这次看清了,是一小块儿发着蓝光的石头,还没有萤火虫的光亮,如果不是此时天色完全黑透,他又用手拢着,还这么近距离看,应该都看不出这块儿小石头是发光的。
不远处风急浪高,海天相接俱是无边黑暗,眼前这人认真地捧着一小块儿发光的石头给她看,好像把这方小天地唯一的光捧给她。
“我以前晚上过来,不是为看海,是为了看石头。”一方天地,上下俱黑,风浪中只有这种小石头还顽强地散发着一点微光,像是跳动的生命。
林怀远认真地看向沈悠:“我就只有这么点光,全都给你。”
我的过去漆黑一片,唯有心头手上的这一捧幽光,献给你。
第37章
回到家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 沈悠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钥匙, 轻之又轻地开了锁, 打算鸟悄地进门,不发出一点声响。
结果门刚开条缝,亮光就倾泻而出, 沈悠心里一咯噔, 听见她家太后冷哼声从客厅传来:“贼来了。”
沈悠赶紧闪进来,关了门, 冲着客厅沙发上横眉冷对的两个人讪笑:“这么晚了, 您说您二位怎么还没就寝呢?”
沈杰推了下眼睛, 双眼迸发出柯南之光:“睡了不就抓不着贼了吗?”
今天这事确实也赖沈悠, 她出去玩就出去玩呗,中间也没想着告诉爸妈一声, 电话也没注意, 害得二老在家瞎担心。
沈悠知错,赶紧扑过去抱太后大腿,边解释边装可怜:“妈,你说我好歹二十好几的人了,多少得有点不能为人道的私人生活, 是吧?您得适当认清事实, 学习学习龙阿姨, 以后咱们的关系,那就是——您目送我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用倔强的背影告诉你, 不必·····”
砰!
许唱晚一巴掌抽在她脑袋上,在沈悠嗷嗷叫声中,又抽她胳膊:“不必追,是吧?嗯?还不必追?叫你给我狂,叫你给我狂!还倔强的背影!”
沈悠连躲带闪求助沈杰,可惜沈杰这个老婆奴根本就不看她,还在旁边帮腔:“晚晚,别气到自己,手疼吗?”
沈悠流下了爹不疼娘不爱的泪水。
二堂会审,沈悠瑟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听许唱晚恨铁不成钢:“谈恋爱了,是不是?谈恋爱你说啊,我们还拦着你不成?就你现在这样,悄没声做贼似的,是谈了个什么样的人啊?史莱克还是忘年恋?”
这话沈悠不爱听,勇敢反驳:“别瞎说,就比我大五岁,离忘年恋远着呢。”
其实沈悠之前并没有跟爸妈坦白她跟林怀远关系的打算,毕竟两人刚开始谈,就算是认真的,那离见家长也远着呢,何况,林怀远还是单亲爸爸,被许唱晚知道能气个跟头。
她头大,打算先拖着,看情况随机应变,说好听点叫以不变应万变,说不好听点就是不负责任。
但今天晚上的事让她猛然意识到,林怀远的认真程度可能跟她不太一样,他大约好像是奔着一辈子去的,毕竟把“光”都给她了,那块小石头现在还在包里呢,烫包也烫她的心。
土味情话再土,也架不住说话的人帅又深情,她没出息地当了真,想要更认真些。
“五岁?”许唱晚一脸惊讶:“大这么多?也大太多了吧?”
她皱着眉头,一脸我需要冥想一下的修仙表情,也没再继续问沈悠,但已经把“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明明白白地挂在了眼角眉梢。
行吧,沈悠叹气,这刚说到年龄就这样了,谈话是没法继续了。
许唱晚先回了卧室,沈杰落后一步,一脸严肃的悄声问沈悠:“你上周日突然说要学做饭,也是因为他?”
沈悠哪能不知道沈杰憋着什么坏呢,倔强地抿紧嘴,不发一言。
沈杰啧了一声:“不知道是谁说的,绝对不学做饭,这人还没走呢,话就凉了。”
沈悠气哄哄:“社会在发展,我也要进步,跟话凉不凉的有个毛球球关系。”
沈杰立刻一声冷哼:“谁是小狗?”
沈悠见赖不过,气成河豚:“汪。”
沈杰一通笑,临走前还不忘再挤兑她一番 :“你妈不同意忘年恋,我肯定也不同意,还是别当小狗了,做人吧。”
沈悠气得当晚差点失眠。
第二天早早起床,沈悠先摸了摸床头柜上乳白色的小石头,又回味了一遍林怀远的土味情话,羞羞又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