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野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发呆,被他丢在一旁的手机不停震动,是贺蓝一直在发关于那天霍乐刻意针对LE的事情,试图与他一同探讨。
可迟野显然不合作,这一个多月来他的大脑一直不受控制地在思考另一件事情。
他有一段很模糊的记忆。
是在那天,他突然被外界刺激,短暂地清醒了一下的时候。
那时他眼前一片模糊,无法说话,甚至什么都听不清。只凭着感觉下意识地产生情绪,然后又昏过去。
可昏睡以后不久,他突然察觉到唇上传来异样的温热触感。
是亲昵而温柔的舔吻。
迟野分辨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真实,只是在一瞬间,心跳变得格外热烈。他在一片沉黑里挣扎,想要睁眼看看,可无论怎么做,都只是陷入更深的黑暗。
那个吻陌生又熟悉,现在回想起来,迟野能很肯定那就是初衍。
是梦吗?如果不是,她为什么吻他?
以她的性格,知道他飙车进医院估计只会冷笑讽刺,尤其是在那晚以后。可记忆中的亲吻,竟然带着一点安抚的味道。
那根本不是她会做的。
初衍这个女人,从一出现就对他放饵,然后漫不经心地候着等收网。即便迟野不想承认,但她的确对他游刃有余,冷漠又可恶。而他,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泥足深陷。
其实在意识到自己对初衍不同于别人后,他就一直在躲;可躲得越远,层层叠叠的思念就越积越深。这情绪很陌生,却要命地折磨。
这样一个女人,他该怎么办?
迟野眉峰紧皱,却久久思索不出一个结果来。
于是当初衍拎着猪脚汤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床上的少年抚着唇角出神的样子。暖热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带走了他身上惯有的凛冽戾气,连那道最邪的断眉都显得柔和了。
“思春呢?”初衍冷不丁出声。
迟野蓦地抬头,一瞬拉下脸。
“哟,”初衍挑眉,没错过他眼底那点儿飞快掠过的慌乱,她有点意外:“难道在想我?”
迟野拉高被子盖住脸。
初衍把保温盒放到桌上,走到床边,“想我什么呢?跟我说说呗。”
被子里那一团一声不吭,显然排斥她刻意拉近距离。
又赌气。
初衍在心里下判断。
她没什么耐心等他自己主动说话,于是率先开口,“猪脚汤对面买的,五家店我都吃了一遍,这家最好吃。”
她话音还没落下,室温骤然降了一度。
……哄小男孩儿真要命。
初衍揉揉眉心。
她其实一直没明白迟野到底在别扭什么,所以也压根不知道自己哄人该从哪处下手。可不管如何……比起那些弯弯绕绕的过程,还是结果比较重要。
于是初衍单刀直入,简单清晰问了一句:“我房子那把钥匙,你还要不要?”
在第一次把他带回家那晚,初衍就给过他钥匙,但迟野并没有拿走。后来的雨夜,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带着一身伤进了她屋里,后来虽没离开,却依旧没拿过她家里的钥匙。
这把钥匙,开的虽是她家的门,却更像是他的心。
但初衍并未意识到这点。
在她想法中,第一次给他钥匙,是试探;第二次问要不要在一起,是进攻;而这次,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尝试挽回一段感情。
如果他不要,初衍想,她会笑一声,然后说:那算了。
算了。
不过就是睡了个特别点的男孩儿。
这回初衍格外有耐心,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会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挽留。
当病房完全安静下来,任何其他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窗外有风掠过树梢,走廊上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有说笑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太清,但能让人感觉到是愉悦而放松的。
日子过得还挺快,已经六月了。
初衍目光落在床上,这小子……连毕业照都没拍吧?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依旧一片寂静。
看来他是不想继续了,初衍兀自笑笑,竟然自作多情了。
她叹口气,拎起桌上的保温盒,淡淡说了句“刚才骗你的,其实对面就这么一家店”,然后走出病房。
谁知刚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重物坠地的声,紧随着还有一声闷哼。
初衍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眼,登时愣了——
那人不知何时从床上滚了下来,穿着病号服,脸色惨白,一脸都是冷汗,模样极为狼狈。可他全然不在意,只双眸泛红、眼神凶狠地紧盯着自己。
“……”
初衍反应了好半晌,都没搞明白他这是想做什么。
但是……
她快步走回去,在少年面前蹲下。
迟野一身戾气,眼里有嗜血的意味。
然而细看之下……却有几分常人难以发现的无助。
初衍默默藏住心底些许的惊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明目张胆地挑衅:“碰瓷呢?来,你求求我,我出去叫人把你抬上床。”
迟野咬住牙,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
初衍静静地看着,心想,他一定很疼。
可她什么都没说,也没表现出来,沉默地逼着他。
半晌,迟野闭了闭眼,因为疼痛,他的嘴唇和脸都青白一片。他慢慢抬起未受伤的左手,紧紧攥住她的裤脚,力道大到骨节泛白,然后再没松开。
初衍心里突然一松。
也是在这时,她猛地意识到,刚才迟野一直没回应,自己是失落的。
“你别动——”
“那个汤……”
两人同时出声,初衍立刻闭嘴。
“汤……”迟野眼前一阵发黑,但还是强忍着继续,“你喂我喝。”
初衍怔住几秒,而后笑起来,轻轻捏了捏他扯着自个裤腿的手,软声道:“我抬不动手,用嘴喂成不成?”
**
病房门紧闭。
迟野靠着床坐在地上,初衍坐在他左腿上,小心地避开他受伤的另一条腿,低头轻轻吻他。
保温盒被彻底遗忘在角落。
两人许久没有靠这么近,一触碰就勾起熟稔的感觉。
初衍耳尖都泛起淡淡的红色,迟野则更是,从脸到身上红了一片。
“别……”初衍拉住他开始为非作歹的手,妖媚一笑,抵住他的鼻尖,“你现在还不行。”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容许被自己的女人说不行,就算他才十八岁。
迟野黑眸顿沉,发狠地咬住她的脖子。
初衍受不大住,咬住牙一阵阵地喘.气,温热气息喷洒在他颈侧。
等迟野稍退一点,她蓦地拉住他的手,看住他的褐眸魅惑丛生,唇边的笑意也愈发迷人。
“想不想玩点别的?”
第26章
落日时分, 贺蓝拎着打包好的饭菜到医院。
没办法, 迟野在微信上总对他爱答不理的, 问几句话大爷似的半小时才能回上俩字,LE这边事情又严重,贺蓝忍耐多天终于憋不住上门抓人了。
病房门紧闭着, 贺蓝想了想, 还是先给他发消息。
“大爷您醒着没?”
好半天没动静。
估计在睡觉。贺蓝想着,打开门进去, 顿时就有点儿傻了。
病房里窗帘紧闭, 昏暗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 落在地面上。床上那人裹紧了被子, 睡得无知无觉。而令贺蓝震惊的是,床上还有一个人。
初衍长发半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 被迟野抱在怀里睡得正熟。
贺蓝:“……”
行, 服气,牛逼。
这时,身后一阵轻响,一人从病房自带的浴室出来。贺蓝回头,对方一愣, 而后对他点点头。这正是傅紫给迟野找的那位护工。
对方似乎正要离开, 贺蓝忙不迭跟上, 拉着他到了门外。
护工不会说话,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疑惑。
贺蓝在手机上打字和他交流。
“我有几句话问你,是就点头, 不是或者不知道就摇头,OK?”
护工点点头。
“床上那女的啥时候来的?”
摇头。
“你来的时候他俩就这样?”
点头。
“一块儿睡了一天?”
点头。
贺蓝还想问,谁知才打了俩字,病房门突然一开,迟野穿着病号服,上衣扣子没一个是扣着的,倚着墙似笑非笑地看他。
贺蓝顿时把文字都清空,挥挥手让护工走了,然后笑眯眯看迟野,“醒了啊?”
迟野嗤声,“你过来干什么。”
“还能干啥,”贺蓝干笑:“恭喜野哥重新睡得美人归。”
他说着,别有意味地朝床上飘去一眼。
迟野懒得理他,丢了拐杖坐到床边的沙发上,然后让贺蓝也坐下。他这是要认真说事的架势,贺蓝也不继续皮。只是……他看一眼床上,初衍还在熟睡,他们在病房里谈LE的事,合适么?
但迟野表情相当自然,似乎并不介意初衍的存在。
贺蓝挠挠头,试探着问:“咱们出去说?”
“坐下,”迟野瞥他,“我没法站太久。”
贺蓝犹豫:“可是……”
迟野打开被护工从角落捡起来放到矮桌上的保温盒,一阵香气冒出,竟然还有温热着。迟野眉眼不由一舒,同时淡声对贺蓝道:“她是我的人,你怕什么。”
贺蓝一震,有点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野这话里的意思是……他认真了?
那厢,迟野已经盛了碗汤在喝。他表情很是平静,模样也跟从前没什么不同,漆黑深幽的眼睛,邪气的断眉,因为伤痛而瘦削凌厉的脸。明明哪里都没变,却又哪里都变了。
贺蓝默默地把这份惊怔压到心底,不再多言,起了另一个话头。
“下回再有这样的情况,你不能再这么轻易就上了。很危险,折了别人不打紧,你要出什么事儿……LE怎么办?”最后这句话,贺蓝说得颇为艰难。
虽然迟野已经不在LE,但众人心里仍然是认他这个前队长的,包括傅紫,至今还想着若有一天迟野重归LE,该是怎样的盛况。
因为他才有LE,而现在他就算走了,LE也永远留着他一个位置。
贺蓝明白迟野车技高超,他比谁都熟悉狮山赛道,算准了当时双方的速度和角度不至于致死,同时也冒险赌了一把。
可万一他赌输了呢?
贺蓝不敢想象那种后果。
“几天不见,你怎么娘起来了。”迟野淡笑,毫不在意的样子,“小紫要听到你这话,不用我说就得动手了。”
贺蓝:“得了吧,你那天昏过去了不知道,整个狮山都要被她哭倒了,一个劲地怪自己。”
迟野哦了声,没什么表示。
贺蓝摸摸鼻子,觉得这话题似乎挺尴尬。
好在迟野又说:“霍乐不是针对LE,他是冲我来的;我要不出去,傅紫连带着整个LE就成替死鬼了。”
给LE这么大一个绊子是冲迟野来的?贺蓝有点儿摸不着头绪。
“陈二被抓那件事,你真当霍乐什么都不知道?那几天你都在霍乐场子里,估计露了点马脚被他盯上了,陈二那人又倒霉正巧被你撞上……”迟野说着继续喝汤,“陈二是那个夜总会里的二把手,无缘无故因为那破事折了,霍乐不可能不上心。”
贺蓝顿时脸一白:“照你的意思,咱们查宋澈那条线被发现了?”
迟野懒懒地一掀眼皮:“早就。霍乐那场子不干净,眼线又杂,你当时跟初衍……确实不难发现。”
贺蓝挠挠头:“那我也没别的法子,你让我去查宋澈,我就只想得到那种办法。宋澈是霍乐场里的打手,也是他的车手,要搞到毒品从夜总会来最快最容易……那个陈二是我意外撞上的,谁能想到霍乐会靠这个……”
“宋澈那条线先别查了。”迟野放下小碗,目光转向病床,初衍似有醒来的迹象,嘤咛着翻了个身,又沉睡过去。
等了一会,确认没吵醒她,他才继续道:“这样也好,算给霍乐交代立场了。”
贺蓝失笑,点头:“是啊,估计那晚以后,他再不会惦着你了。”
迟野:“霍乐上头有人,陈二又是他养了多年的心腹,再过段时间就能出来,到时看情况再走下一步吧。你也别去那了,事情还没查清楚,指不定命就交代了。”
贺蓝瘪嘴,颇为委屈:“谁让你给我安排一那么难的任务,感觉比咱俩当年到处求人组车队还难……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查宋澈吸毒啊?而且城东那乱地方,货源多了去了,宋澈那些东西,说不定跟霍乐无关呢?”
“不会。”迟野靠着沙发,眼神有点儿空,不知在想什么,“宋澈没有父母,辍学后一直在城东混。这种人打架开车都不要命,警戒心也极强,霍乐最喜欢;而对宋澈来说,霍乐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你说,宋澈会不要霍乐的货源去选择别人的?”
有道理。
贺蓝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半晌,他轻声问:“宋澈这件事……跟你当初退出LE有关吗?”
半年前,迟野突然决定离开LE,却没有说原因。贺蓝最开始根本无法接受,无数次问,无数次闹,却无数次被迟野无视。久而久之,这也成为了贺蓝和LE众人的心结。
但他们尊重迟野,他不愿意说,便也不强迫。
可贺蓝今天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