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老天和她开了两个莫大的玩笑。
中考那年,她发挥失常进了海城G中,次年吴雪成了她同校的学妹;后来,她对迟野一见钟情。
那个叫迟野的少年,一周不会在学校出现超过三次,最常见到他是在周一升国旗后,他一脸困倦地上台做检讨。少年天生反骨,连检讨都带着几分不屑,底下是如潮的哄笑声,他就闲散地站在那儿,漫不经心地告诉大家自己又犯了什么事儿。
是个很坏很邪的男孩子。
却意外地,勾住了她的眼睛。
她从没见过,那样漆黑深邃的眼睛,断眉邪戾勾起的瞬间,整个人像黑色丛林里的野狼。带着浓重的侵略意味,又以无上的冷漠嘲笑世人。
那本来是一场属于她自己的少女心事,几分叛逆,几分甜蜜和忧愁,不可与人分享,也不容许任何窥探。
可是吴雪,那个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偷走她的日记,把她的秘密公之于众……在迟野面前,狠狠地撕破了她的自尊和奢望。
那瞬间,吴茜倩想如果自己手里有一把刀,一定会狠狠捅向吴雪。
她恨吴雪,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多。
但不知为什么,在所有人都嘲笑讽刺她的时候,迟野没有。
他只是捡起那本被丢到地上的日记,然后走到她面前,笑意一如既往地轻慢:“抬头。”
那时她眼眶血红,一动都没动。
迟野难得有耐心,等了几秒,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压低了声线:“再不动我亲了啊。”
说完,他回头扫了眼众人:“都散了吧,我女朋友脸皮薄,禁不起你们这么看。”
那是半年前的事。
吴茜倩永远忘不掉那一天。
迟野不仅没有给她更多难堪,反而和她在一起,他们真的成为了男女朋友。这是吴茜倩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可就是发生了。野狼似的少年在那一刻收敛了戾气,漫不经心的笑落在她眼里,刺得她流下泪来。
那么多年,那是吴茜倩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
就算……她后来清楚地知道迟野对她并非真心。
他们虽然在一起,但很少见面,恋人间该有的亲密也甚少发生。高三的迟野是游离于学校外的存在,她的信息也很少回,却一直没提分手的事儿。
自从他们在一起后,因为忌惮迟野,吴雪对她的恶意收敛了许多。
吴茜倩最了解吴雪欺软怕硬的本质,所以常常在她面前“不经意”表现出自己和迟野非常相爱的假象。
她会拿着手机在房间里自说自话,和电话那头并不存在的男朋友撒娇;
她喜欢穿干净简单的连衣裙,在日记里写迟野其实讨厌浓妆艳抹,最喜欢清纯的女孩儿……她知道吴雪会来偷看;
她尽力地,把迟野是她“男朋友”这个身份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她要让吴雪嫉妒,让她牙痒心痒却什么都做不了。
可自导自演的谎言又能维持多久呢?
吴茜倩再小心,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吴雪终于还是发现了。
那天,她们在家里大闹一场。
一周后,吴雪失踪。
然后,她死了。
那么突然,却是上天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
吴茜倩蜷缩起身体,把头埋进被子里。
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凶手永远不要被找到。
**
迟野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他揉了揉眉心,从床上下来。少年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上身腹肌线条分明,人鱼线往下深入,沐浴在晨光里尤其性感。
初衍显然走好久了,客厅的餐桌上放着张纸条,还有一把备用钥匙。
迟野捏起一个角,视线扫过上面的字。
他露出个笑,因为那字写得实在是丑。
连笔的,结构散得不行,点横撇捺在纸上乱飞。
“钥匙别弄丢啊。我晚上值班不回来,乖乖呆着,好好想我。”
语气狂妄得跟什么似的。
迟野嗤了声,把纸条丢进垃圾桶,一动没动桌上的钥匙。
他拿起掉在地毯上的手机,给一个车队的贺蓝打电话。
贺蓝显然没睡醒,反应了半天才听出他的声音,迷迷瞪瞪问:“天都没黑呢找我干啥?”
迟野好笑:“你他妈真行。”
“咋还骂人呢你……有事快说,我好困。”
“帮我查一个人,叫宋澈,乐哥那个车队的。”
“啊?”贺蓝愣了会儿,总算清醒点了,“突然查他干嘛?想挖人?诶……不对,你不是一直瞧不上那个车队么?”
“是别的事,你先去查。”
“……也行吧。但小野啊,乐哥那边你也知道的,特乱,我不一定查得到。而且我之前一直听他们说宋澈那人精神不大正常。”
“恩。”迟野抿了抿唇,“能查多少算多少,别太明目张胆,警察也在跟他那条线……那孙子跑不了多远。”
贺蓝惊讶:“他犯事了?”
迟野舌尖顶了下脸颊,淡声:“杀人了。”
贺蓝:“……真的假的?”
迟野眯眼看着悬在半空的太阳,静了几秒道:“这不重要。宋澈有毒瘾,你主要去查这个,搞清楚他哪弄来的东西。”
“……”贺蓝抓了把头发:“小野,你这是为难我啊……”
查人家哪弄毒品来,他又不是警察,怎么查?
可迟野哪有那耐心听他这叽叽歪歪的,自己说完就挂了,一如既往的霸道。
没办法,贺蓝哭唧唧地推开被子,下床干活。
这边,迟野套上衣裤,嘚嘚瑟瑟地出门了。
餐桌上,钥匙孤零零地躺着。
第8章
“陶副队效率高,宋澈应该很快能抓到……倒是宋崇啊,什么都不肯说,通话记录和监控都有呢,还有什么可抵赖的?可不就是他用公用电话给吴雪打的电话。”
小周说这话的时候,初衍正一脚踏入夜总会。
里面场子刚热起来,舞池里还没多少人,看到警察进来查店纷纷停下看过来。小周和另一个男同事开始例行查牌,初衍靠着前台,锐利的眸光在各色男女上扫过。
前台的小姑娘见过初衍几次,见状忙溜到休息间给经理打电话。
没一会儿便有人来了。
来人叫陈二,长得一脸虎相,膀大腰粗,偏生穿了套严整的黑西装,衬衫紧得似下一秒就要崩掉扣子。陈二一身烟酒气,耳朵上还夹着烟,开口时熏得初衍差点栽一跟头,“哟初警官,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初衍不咸不淡的:“例行查店,陈经理继续忙您的去吧。”
陈二笑眯了眼,可劲跟初衍套近乎:“初警官这说的什么话,你过来我不管怎么着也得陪着啊。今儿正好一兄弟生日,乐哥心情好,在楼上攒了个局,你看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完……要不跟我上楼去见见乐哥?他前两天还念叨你呢。”
初衍从入职后接手的就是城东辖区,她容貌明艳,作风迥异于别的警察,一个礼拜的时间就和城东的地痞流氓打成一片,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的同时,自然落入了不少地头蛇眼里。
陈二口中的乐哥,就是其一。
乐哥全名霍乐,自己给起的名,寓意“祸乱人间,乐不思蜀”。
霍乐早年赶上了好时候,下海经商发了笔横财,到海城经营娱乐会所至今。霍乐会做生意更会做人,黑白两道吃得开,半个城东的酒吧、KTV、夜店,都有他的势力在。强龙难压地头蛇,就算是警方也对他忌惮三分。
初衍虽然做派又浪又缺心眼,但查案没手软过,和他本人对上过几次,但都没什么实质性结果——霍乐和他名下的那些产业,明面上的账目做得干干净净,加之关系网太深,就算真查出了问题,到最后也是交钱解决。
这么一来二去,霍乐就把初衍给记住了。
他本来就重色,初衍漂亮,加上警察这层身份,无疑更激发了男人的征服欲。
这不,这会儿陈二就想着把初衍哄上去,好讨大哥欢心。
可初衍哪吃他这套,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陈二热脸贴冷屁股,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旁边的前台小姐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被迁怒。
正僵持着,小周过了来:“包厢都查完了,有五个没身份证的。”
“人呢?”
初衍话音才落,便见男同事带着人过来了,其中走在最后冷着脸的高个子少年尤其显眼。
她视线顿在那男生脸上:哟,还挺眼熟。
那边陈二也愣了,无意识地叫了声:“贺少?”
“操,有病吧都?”贺蓝这才从看到初衍的震惊中回神,朝把自己硬扯过来的男警察翻了个白眼,“老子成年了好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啊。”小周瞪他一眼,“跟我们回局里做笔录,叫人帮你们把身份证带来。”
“操……”贺蓝烦躁地揉了把头,盯着初衍,半晌咬了咬牙没说话。
陈二忙出声打圆场:“这小少爷是咱这儿的老客了,初警官给个面子——”
“走,带回去。”初衍干脆利落地打断他,返身往外走。
又一次被无视,陈二脸更黑了。
贺蓝走过陈二的时候脚步停了下,“上去帮我给小野带句话,兄弟和女人都等着他来接。”
兄弟和女人?
陈二还没琢磨过来这话什么意思,一行人已经上车离开了。徒留在原地的傻大胖一拍大腿,咬牙恨道:“老子好不容易休息一晚上,这他妈都什么破事儿!”
**
走廊上,贺蓝一个人靠墙站着。
其余四个人都做完笔录走了,就剩他一个,迟迟没等来人送身份证。
“打电话了么?”
身侧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贺蓝抬起头,看见是初衍,露出个嘲讽的笑来:“老子今儿还就是要在这过夜了。”
初衍好笑地看他,把手里的纸杯递过去:“拿着。”
贺蓝别别扭扭地看了那纸杯半晌,转过头留给她一个后脑勺,“滚。”
这下初衍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笑屁啊?”少年怒,回头瞪他。
初衍啧了声:“你这寸头不错。”
贺蓝:“……”
“从后面看圆溜溜的,像颗卤蛋。”
贺蓝咬住后槽牙,人生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对女人动手。但这位小少爷没想过,自己打不打得过。
初衍也不逗他了,喝了口水道:“在等迟野?”
贺蓝没吭声,但表情看得出来是默认。
“这都快十二点了,他指不定又在哪处温柔乡沉醉呢,你等他干嘛。”初衍说着说着就笑了:“演得哪门子苦情戏?”
“闭嘴。”贺蓝斜她一眼,“你懂个屁。”
“行,行,您开心就好。”初衍把喝空了的纸杯丢进垃圾桶,点了根烟抽起来。
两人之间隔着青白的烟雾,贺蓝看不太清初衍的表情。他不由皱起眉,愈发地焦躁。
迟野要他查宋澈那条线,贺蓝唯一想到的入手点就是乐哥那场子。那地方乱,却是整个城东消息情报最密集的场所之一。
谁知道会被中途杀出来的初衍坏了事。
贺蓝实在气不过,一定要等迟野过来,好好参这女人一本。
“迟野……”初衍突然启唇:“是不是有个车队啊?”
贺蓝本来是打定主意不理这女人的,谁知她一开口就让自己惊了下,勉强忍住才没泄露半点情绪,语调平平道:“狮山那天是我的车队。”
初衍瞥他一眼,眼底意味不明。不似相信,却也并非全然不信。
但她终究没说话,只静静抽完了一根烟,然后走了。
贺蓝拧起眉,越发觉得这女人捉摸不透:她似乎知道什么,兜着圈子套完话却又什么都不说。这就跟在人心上抓痒似的,挠一把,又轻飘飘带过。
要人命。
也是在这一刻,贺蓝突然觉得,小野还是不要沾上她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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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刑警队会议室。
“悬赏通告已经发出去了,周边省份也已经开始逐一排查外来人口,宋澈一个人躲不了多久。”
陶敛边说边揉眉心,把白板翻了个面儿,边用记号笔写边道:“这对兄弟父母双亡,两人靠贩卖非法音像制品和政府补助过活。宋澈初中就辍学,在夜总会做打手至今,那场子背后的人叫霍乐。”
“霍乐啊……”高晨嘟囔:“周局好几次想连根把他铲了,但……”
“这人暂时还动不了。”陶敛放下笔:“从技术队发过来的报告看,在嫌疑人所住房子里发现的残留血迹与吴雪的DNA吻合……也就是说,宋崇宋澈两兄弟合谋杀害被害人吴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抓住宋澈;以及,让宋崇说话。”
一个内向自卑的结巴学生,到底是如何把吴雪骗出去的?而那个行踪诡异的迟野,在这场谋杀案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陶敛深深呼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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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贺蓝快要睡着的时候,迟野终于到了。
“傻逼。”
这是迟野看到他时说的第一句话。
贺蓝气的差点当场去世,老子给你办事儿,被你女人抓了,你他妈还骂人?这世界有没有道理了!
初衍斜倚着门,懒洋洋的:“来了?那什么蓝,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