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宓亦回了半礼。
苏宓入轿,又等了片刻,软轿才摇摇晃晃前行,此时已入夜,软轿咿呀前行,轿帘偶有烛光进入,影影灼灼。苏宓没有拉开帘子看纪家景色,而是垂首,紧握的手展开,里面是一张纸条。
这是留萤刚才塞进来的。
苏宓将纸条打开,入眼便是蠢货二字,苏宓抽了抽嘴角,一看便知是纪二宁写的,龙飞凤舞的狂草。想到纪宁那张矜贵的脸执笔狂草,苏宓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的画面丢出去,再往后面却是,别信纪玉蝉的话。
纪玉蝉是谁?
苏宓看了一会,将纸条塞进了袖中。
软轿行了大约一刻钟有余终落下,苏宓又等了几息便有人来开娇帘,敞亮的正厅光亮传来,门前丫鬟婆子站了一地,留萤笑着伸手,苏宓借着留萤的手下轿,纪老夫人正站着前方笑着回望。
苏宓浅笑上前扶住了老夫人的手。
留萤扶住了老夫人另一侧的手。
一行人入了正厅。
纪老夫人入了紫檀云殿软榻,将苏宓拘在了怀里,苏宓看了一番厅中摆设,皆是大气老成之物,便知这是老夫人的院子,细看间就听得有温婉女声道:“祖母一直将这名仙女护在怀里,总要说说是谁,好叫我们这么凡夫俗子开开眼才是。”
苏宓抬眼看去,是刚才那名姑娘,她站在年轻姑娘首位,是府中的大姑娘?
见苏宓看她,她又浅笑,眸色很是和睦的模样。
这话说的老夫人心中一乐,将苏宓抱的更紧了,“仙女的名讳岂是你们这群猴儿能知道的?”大伙又笑闹了一番,直把苏宓夸的天上地下皆无,羞红了脸。纪老夫人拍了拍苏宓的肩,“好了好了,她脸皮薄,不闹她了。”
等众人停下了,纪老夫人才道:“这孩子是江浙总督苏大人的小女儿,我回祖宅,恰巧她祖母也带着她去游澜江,她祖母和我是旧交,这次竟无意撞上了,这孩子也得了我的喜欢,带回家来小住一番。”
江浙总督,实权的二品大员。
这话一出,有些人的脸色变了,有些人的笑容更深了,纪老夫人也不理会她们,只对苏宓道:“这是大夫人。”苏宓起身,见她四十左右的年纪,身着紫红对襟春袄,鬓上金玉环绕,眉眼有些严肃。
弯身福礼。
“见过大夫人。”
大夫人将苏宓扶了起来,道:“并不知姑娘会来,是以并未备下见礼,姑娘勿怪。”苏宓自不敢接这话,又说了几句,纪老夫人又道:“这是二夫人。”苏宓抬眼看去,这人也是中年妇人,只是衣着有些朴素,发间也只有几只旧样式的金簪子,腕上的玉镯玉色浑浊,比那名姑娘戴的差远了。
弯身。
“见过二夫人。”
她比大夫人热情的多,苏宓刚弯身她就将人给扶起来了,笑眯眯的双眼闪着市侩,“哎哟,江浙总督的闺女,可真是金贵人!”
谁不知道江南那一片最富裕最有钱了?
想到这,二夫人更是笑开了花,拉着苏宓好一顿说道,纪老夫人看不下去了,皱眉制止了,又给苏宓认了三夫人。这三夫人瞧着年岁小些,姿容很是出彩,正是风韵妇人的模样,打扮很是出挑,颜色浓又彩。
苏宓弯身。
“见过三夫人。”
三妇人自也是将苏宓扶了起来,笑着说了几句,苏宓应了,只是柳眉轻颦,怎么觉得这位三夫人看自己的眼光带着审视呢?
见过了三位夫人,又见过了四名年轻嫂子,然后才轮到了未出阁的姑娘们,苏宓抬眼便看到了那名月白温婉少女,她在首位,纪老夫人道:“这是我们家大姑娘,纪玉蝉。”纪玉蝉?苏宓眸色顿了顿,然后行了半礼。
“大姑娘好。”
纪玉蝉亦回半礼,“苏姑娘也好。”又道:“姑娘远来是客,只当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不好的,只管与我说了便是,莫要拘谨。”苏宓笑着点头,纪玉蝉自然而然接过了老夫人的活,拉着一旁柳青薄衫月牙髻鬓间一朵海棠的姑娘,“这是我二妹妹,玉影。”
纪玉影生的纤细,小小的瓜子脸,细长纤弱的黛眉,眉眼有些怯弱,瞧着是个胆子小的。她一直低头似出神,这时才抬头,小小笑了一下,“苏姑娘好。”苏宓亦回笑,只是看着她的眉眼,有些眼熟。
纪玉蝉道:“祖母您看,我说这苏姑娘瞧着有些眼熟呢,原是和二妹妹有些像。”
纪玉影生来胆小不爱说话,此时被纪玉蝉点出来,只觉视线难挨,有些羞恼,抿唇垂眼。苏宓看的分明,这二姑娘分明不爱出风头,这大姑娘却抓着她的手臂,亲昵十足的模样,一个笑,一个躲。
纪老夫人淡淡点头,“是有些像。”又马上道:“那是三丫头,她还小,你让着些。”竟是看也不看纪玉蝉一眼,苏宓也瞬间扭开了眼看向纪三姑娘纪玉婉,她瞧着大约才十一二岁,脸上还带着稚嫩,圆圆脸杏仁眼,瞧着很是可爱。
“三妹妹好。”
纪玉婉声音清脆,“苏姐姐好,苏姐姐生的真好看!”
纪老夫人听到这话很高兴,将纪玉婉也抱进怀里好一顿揉搓,旁人又是一番打趣,纪玉蝉也笑着附和,面上瞧不出一点异样,只被她拉着的纪玉影皱眉,纪玉蝉拉着纪玉影的手腕,那里已然泛红。
又笑说了一会,纪老夫人道:“行了,带苏丫头下去洗漱一番,去去乏,然后再带回来用晚膳。”宁嬷嬷亲自领命上前,苏宓又福了一礼才跟宁嬷嬷往外走,谁知刚到门口就有一个穿着对襟薄衫额带包头的婆子打开了帘子。
见到苏宓行了一礼,然后几步上前,道:“老夫人,外面男人们传话进来,说是皇上送了一盆百合花过来。”
即将踏上门槛的苏宓:……
兰!玖!看!到!自!己!了!
纪老夫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僵住的苏宓,心里暗骂,口里只道:“好好的,皇上怎么送一盆花来了,还留了什么话没有?”
那婆子道:“并未留话,只说今日恰巧看到老夫人老太爷回府,手边恰巧有花,就送了一盆来,薄贺二老回京。”
狗屁的贺二老回京,明明就是为了苏丫头而来!每年都要回祖宅一趟,年年都如此,往年怎么没看你送!纪老夫人骂了又骂,看到苏宓游魂似的同手同脚出屋,更气了,咬牙勉笑道:“外面的爷们知道处理,我这里知道了。”
走就走,还回来招惹什么!
兰玖莫名其妙送来一盆花,外面爷们都在议论,里间女眷们自也是如此,纪玉蝉眸色顿了顿,看向老夫人,“祖母可知皇上是何意?”
纪玉蝉已快十六,眼光太高到现在都没定亲,老夫人说了几句她都不愿,再加上大夫人在旁阴阳怪气,纪老夫人早就不理纪玉蝉的婚事了。听到她问这话,一瞬间抬头定定的看着纪玉蝉,纪玉蝉一惊,很快如初微笑。
这个孙女已经没救了。
眼皮一抬,凉凉道:“天家的事情,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婆子知道什么。”
不理纪玉蝉,只道:“皇上许就是偶然起意,你们也别想太多,这事就这么过了,不许再问。”
又道:“苏丫头的祖母和我当年关系不错,这丫头也到快定亲的年纪了,她祖母在老家那边看了几个都不满意,托我在京中留意留意,你们也别说她的身份,有客来,就说是亲戚家的女儿就是了。”
众人没有不应的,老夫人看向三夫人,恰巧,三夫人也看着老夫人。
三夫人是纪宁的母亲。
刚才她就在想这个了,老夫人是在澜江遇到这个丫头的,宁儿也在那边呢,二品大员的女儿么,家世倒也合适,就是不知这性子如何。
…………
老夫人的暗闹苏宓自是不清楚的,满脑子想的都是兰玖,完了完了,他肯定看到自己了,他当时碰的就是一盆百合!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纪家?那他为什么没有上门?现在又送一盆花来是代表了什么?
苏宓一路疯想,什么时候到了自己的院子都不清楚。
屋子里已经站了四个丫鬟两个嬷嬷,见到苏宓齐齐下跪行礼,苏宓摆手,“都起来吧。”四个丫鬟两个嬷嬷,宁嬷嬷一一介绍过来,“这春兰,夏荷,秋菊,冬梅,陈嬷嬷,赵嬷嬷,都是姑娘的人。”
苏宓点头,这就是老夫人说的跟着自己的丫鬟和一房嬷嬷了。
介绍完后,陈嬷嬷赵嬷嬷上前服侍苏宓洗漱。
因还要用晚膳,苏宓匆匆洗了一个澡就出来了,头发还湿,就看到桌上堆了一盒又一盒的礼品,春兰道:“这是府上各位夫人少夫人姑娘送来的见面礼。”苏宓还在感叹人家动作真快,春兰又道:“七少爷说回礼的事情不用姑娘操心,他已经准备好了。”
苏宓点头。
春兰夏荷上前服侍苏宓梳妆,秋菊冬梅在整理苏宓换下来的衣裳,衣裳抖落间落下一个字条,秋菊蹲下捡起,正要递给苏宓,外间的小丫头又在说话,秋菊将字条握在手心,看了一眼冬梅,冬梅打开帘子出去了。
片刻后回来,道:“是大姑娘又派人送了些银炭出来,说虽初夏,但瞧着姑娘身子弱,大约还是畏寒的。”
纪玉蝉?
苏宓还在想纪玉蝉,秋菊就将那个字条送了过来,纪二宁还特特提醒自己不要相信纪玉蝉。苏宓再回想从初见纪玉蝉到刚才送来的银炭,除了在纪二姑娘那里有点不妥外,看不出任何一点问题。
但是,这也没什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好,迁怒也罢。
苏宓将字条丢进了火盆,很快就消失无影。
经过裴家的人后,苏宓对任何知心大姐姐一样的人都没有好感。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章介绍的有点多,今天一直在想后面的剧情,所以更新晚啦,淡定,我说了皇上会疯狂刷存在感的,一定会~
第38章
盛夏已来, 蝉鸣微燥,苏宓从书中回神, 抬头,揉了揉有些泛酸的眉心,来到纪家的第二天, 纪宁就将阿娘留下的东西送了过来,那几箱古书, 一半都是苏星月当年研究烧瓷的手记,苏宓看的如痴如醉。
此时正值午后酣睡时刻, 春兰已入了榻,夏荷秋菊冬梅三个挤在一起打瞌睡, 外间小丫头也睡了一地。苏宓坐在窗前, 撑着下巴远眺窗户风景,暂住的屋子毗邻湖边,窗外杨柳低垂, 新绿嫩枝交错间隐隐可见银鳞湖边。
那是睡莲池。
说是池,比一般的湖面还要大,几叶扁舟无碍, 养了一池的睡莲。
说到莲, 苏宓又想到了兰玖。
自己已在纪家住了十日有余, 因那一盆百合, 心惊胆战了几日,结果兰玖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明知道自己在纪家, 送来了百合又按兵不动,他要做什么?
蝉鸣渐燥,苏宓心中烦闷更甚。
外间小丫头都已酣睡,纪玉影自己无声打开了帘子入内,见到处横躺,脚步尽量轻的入内,走过婴戏的仕女图,再绕过盘雕镂空四折屏风,才看到了苏宓,她正坐在窗边出神,手撑着下巴,衣袖下滑,露出一节白玉手腕。
再近,便见她柳眉轻颦,眸色无神。
浅笑走近,轻声道:“老夫人待你比我们都好,连小七都比不得你,你在烦什么,可是想家了?”
这是大实话。
苏宓虽是客居,但她一应用度都是比着老夫人正房的用度来的,老夫人那边,不是宁嬷嬷就是留萤,这两人一天跑这流芳院三趟都嫌少的,这两人是谁?一个是自幼服侍老夫人,一个是最得老夫人心的大丫鬟。
老夫人这般做派,余下的主子们没一个敢怠慢苏宓的,主子尚且如此,下人就更不用说了,正经的姑娘都没有苏宓说话好使了。
听到纪玉影的声音,苏宓笑着回头,也不回她的话,只道:“正是午睡的时候,你过来做什么?”纪玉影道:“我向来觉轻,是不午睡的,若午睡了,晚间就睡不好了。”
许是两人性子相近,一来而去,关系竟好了。
纪玉影道:“正值初夏,日头还不算毒,我便到处走走看看,恰巧经过你这,过来看一眼。”不待苏宓说话,神情颇有些期待,声音也微微雀跃,“我过来时,那一池睡莲都开了,趁着现在安静,我们去游湖一番可好?”
去看睡莲?
苏宓下意识的想拒绝,可看到纪玉影眼中的期待竟是开不了口,她比自己更胆小,在府中说话也无人在意,下人都经常怠慢她。想了想,点头,纪玉影笑弯了眼,向来有些怯弱清淡的容貌,竟也流光溢彩。
见她这般高兴,苏宓也笑了,起身,两人无声的溜了出去。
睡莲池本就挨着流芳院,两人很快就到了湖边,正如纪玉影所说,满池的睡莲都开了,莲香四溢,站在湖边,硕大肥厚荷叶铺了满湖,一眼瞧不见尽头,夏风微动,送来的不是燥热,而是莲叶清香。
苏宓视线落在活青活红或粉的睡莲上,神思有些恍惚。
这是兰玖最喜欢的。
纪玉影走向一侧的乌蓬小舟,那里船娘正偏头熟睡,走进,小声轻唤到:“张妈妈,张妈妈。”张妈妈朦胧睁眼,见到是纪玉影,竟皱眉不耐烦,一点都没有看着主子的模样,正要说话余光撇见了一侧的苏宓。
立马睁眼清醒,笑着起身,哎哟,这位可是老夫人的心头好,可不能得罪了。
“姑娘们可是要用船?”
…………
纪玉蝉站在湖边,静静看着湖中玩的高兴的苏宓和纪玉影,两人都扬着欢愉的笑,纪玉蝉只看苏宓,半响后,眉头渐皱。
这苏姑娘,为何就对自己不待见?
自问她进府这几日,自己从未得罪过她,她能和玉影相处融洽,甚至连三丫头那个有些顽劣的性子都相安无事,为何到了自己这里,她就冷淡了?
苏宓是总督之女,又是客居,又得老夫人的疼爱,和自己并无利益纠葛,再有,那日老夫人的话显然已有所指,很可能和小七配在一起,小七是这辈入朝的人,纪玉蝉不会和他交恶,也因纪宁这层可能的关系在,纪玉蝉对苏宓更上心。
送了许多贴心的小东西过去,既不会让人觉得失礼又很贴心。
纪玉蝉深知送礼之道。
谁知东西是送进去了,结果那边一点表示都没有,甚至连意思意思的道谢都没有。